第二節 歷史經驗的啟示

從近現代世界經濟發展的歷程中可以發現，發達國家無一不是靠工業起家，在工業高度發達的基礎上，構建起發達的現代服務業和現代農業，進而實現國家的繁榮富強和現代化。從某種意義上說，世界現代化的歷程，實際上就是工業引領經濟、催生科技、改善民生、驅動發展的過程。工業直接關系到一國的經濟發展和現代化進程，也決定著一個國家的影響力和國際地位。

（一）英國：日不落帝國的興起和衰落

英國是世界上第一個實現工業化的國家，其工業發展從一系列新發明的涌現和新技術的應用開始。1764年，哈格里夫斯發明了“珍妮”紡紗機；1781年，瓦特發明了蒸汽機；1783—1784年奧尼恩斯和科特發明了“攪煉”和“碾壓”鋼鐵精煉技術；1797年，莫利斯發明了機械制造業的關鍵設備——螺紋絲杠車床；1825年，斯蒂芬森建造了第一條實用的鐵路……

在科技革命的驅動下，英國的紡織工業、煤炭工業、冶金工業、機器制造業和交通運輸業得到迅速發展，社會生產力空前提高。19世紀50年代，英國取得了世界工業和貿易的壟斷地位，成為真正的世界工廠。1850年，英國在世界工業總產值中占到39%，其工業制成品的40%銷往世界各地。1870年，英國占世界貿易總額的比重達到36%，相當于德國、法國和美國三國的總和。隨著工業生產和貿易規模的擴大，英鎊成為等同于黃金的國際貨幣，倫敦也成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國際金融中心。其時的英國，是世界的工業、貿易、金融和海運中心，是世界的霸主，被稱為“日不落帝國”。

然而，工業文明帶來的富有和強大，使其在強者的位置上迷失了方向，英國開始醉心于其所構建的全球貿易體系，迷戀證券投資（機）和海外殖民擴張，對造就自己的工業失去了興趣，產業空心化日趨嚴重。19世紀70年代，世界迎來了第二次技術革命，但英國幾乎沒有從這次革命中得到什么強化自己工業霸主形象的本錢。雖然最先進的貝塞默爾新型煉鋼法是從英國開始的，但在號稱鋼鐵、內燃機時代的19世紀七八十年代里，英國幾乎沒有在本土建立起這兩個領域內優于美國和德國的強大制造能力。最終在1894年，美國工業超過英國躍居世界第一位。1895年，德國工業超過英國，英國淪落為世界第三。到1913年，英國占世界工業總產值的比重已經下降到14%，比1870年下降了18個百分點，而美國和德國的比重已經上升到35.8%和15.7%，分別比1870年提高了12.5和2.5個百分點。經過兩次世界大戰，英國的工業實力進一步削弱，1945年的工業總產出和出口貿易額只有美國的1/5左右。隨著工業生產和貿易的落后，英國主導的金本位制的貨幣體系讓位于美國主導的布雷頓森林體系，世界金融中心也從倫敦轉移到了紐約。至此，昔日的大英帝國雄風無存，只能以小伙伴的身份追隨美國身后。

通過考察英國經濟的衰落過程可以發現，其經濟上的滑落基本與其工業生產在世界工業生產中的份額不斷下降相吻合。興也工業，衰也工業，英國從“日不落帝國”到二流國家的轉變過程，實際上就是工業從鼎盛到衰落的過程。

（二）美國：從殖民地國家到超級大國

美國之所以成為當今時代的超級大國，歸根結底在于美國雄厚的工業基礎和發達的制造業水平。工業立國的道路選擇和工業發展中形成的創新精神，使美國能夠經受住各種困難和沖擊，包括危害最大、影響最深的“大蕭條”，抓住每次重大機遇不斷發展壯大。正如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道格拉斯·諾斯所言，“美國經濟發展的最基本特征，以及美國強大經濟實力的基本決定因素是制造業的發展”。

1776年美國宣布獨立時，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農業國，所需的工業制成品仍靠出口農產品和原材料換取。在反抗英國殖民統治的斗爭中，美國人深刻意識到經濟獨立是國家獨立的基礎，而工業則是實現國家獨立、安全、繁榮、發展的強大保障。1793年，時任聯邦政府財政部長的亞歷山大·漢密爾頓發表了《關于制造業的報告》，提出了工業立國的戰略構想。為實現這一構想，美國開始實行貿易禁運和關稅保護，大力支持公路、鐵路等基礎設施建設，建立國家信用體系和相應的法規制度，如專利制度、契約規則、勞資規則等，推動工業快速發展。到1860年，美國基本形成了初步的工業體系。1865年，南北戰爭結束，美國工業進入了迅猛發展期。此后，美國抓住第二次技術革命的機遇，發展壯大電器、化學、鋼鐵、汽車、石油、橡膠、電力等新興工業，于1894年取代英國成為世界頭號工業強國。1913年，美國工業總產出已接近英、德、法三國的總和，占到全世界的1/3以上，如表1-2所示。

在兩次世界大戰中，由于遠離戰場，美國工業獲得了極大發展。一戰后美國不僅鞏固了世界頭號工業強國的地位，而且取代英國成為國際金融中心，一躍成為世界頭號經濟強國，美元也成為世界貨幣。二戰結束時，美國依靠強大的工業實力，占據西方世界工業產量的60%、對外貿易的32.5%、黃金儲備總量的59%，擁有世界上最發達的科技力量和最強大的軍事力量，成為世界的新霸主。

促使美國工業持續快速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是其始終對科技創新和人才培養的高度重視。主要體現在：（1）積極引進、應用國外的先進技術并實現產業化。這使美國用不到50年的時間走完了英國一百多年才走完的發展歷程。（2）專門制定了專利法，鼓勵個人發明創造，使專利從“女王特許的榮譽”變成了“私人財產”，使19世紀后半期成為“發明家的黃金時代”，也使美國成功實現了趕超。（3）支持工業企業建立研究實驗室，使發明創新從個人喜好成為一項有組織的常態性活動。（4）高度重視人才和教育，1918年即在全國實行了免費義務教育。這一舉措造就了哈佛、麻省理工、斯坦福等全球最頂尖的大學，也使美國成為全球獲諾貝爾獎人數最多的國家，為美國工業提供了無窮的發展動力。正是強大的創新能力，使美國在戰后發起和抓住了信息技術革命的機遇，實現了經濟的再次跨越。

（三）德國：數度崛起的經濟強國

歷史上，德國曾三度崛起。第一次是上世紀初，德國通過第二次工業革命一舉超越英國，成為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濟強國。之后不久，德國發動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經濟遭受嚴重破壞。1918年一戰結束時，德國整個工業生產下降了43%，倒退到1888年的水平。在沉重的戰爭賠款和嚴峻的發展制約下，德國經濟開始崛起，短短五年內就恢復到了戰前的水平。1921—1929年，德國工業生產年均增速達7%。1929年，其工業總產值及鋼鐵產量躍居世界第二位。1938年，德國制造業的產出占世界的比重達到14.3%，超過英國和法國的總和。之后“二戰”爆發，德國經濟再次遭受重創。1945年其工業生產總值不足戰前（1938年）的一半，但很快又再度崛起。1950-1960年的十年間，聯邦德國工業產值的年平均增長率高達11.4%，其國內生產總值先后于1959年、1960年超過法國和英國，第三次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1962年，聯邦德國又成為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貿易大國。1970年，其黃金外匯儲備超過美國，躍居世界首位。之后的幾十年間，聯邦德國的經濟穩健發展。1990年“兩德”實現統一，1993年德國發起創建了歐盟。2012年，德國國內生產總值達3.4萬億美元，為世界第四大經濟體、第二大出口國和進口國，仍是世界公認的經濟強國。

德國的發展堪稱奇跡。德國之所以能夠在100余年的時間里屢遭重創而又數度崛起為世界強國，原因很多，但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對工業的專注與追求。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像德國這樣執著于工業，心無旁騖，始終不渝，即使在美、英等西方國家忙于擁抱網絡經濟、發展各類復雜的金融衍生品時，德國人依然埋頭在自己的車間里，致力于把“普通的金屬敲打成震驚世界的科技奇跡”，把“德國制造”打造成質量和信譽的代名詞。從造船、鉆探機械到高速列車、地鐵、汽車、飛機等，德國從來沒有離開過世界前三名的位置。在800多項分類的世界市場上，“德國制造”在200多個重要項目上是世界冠軍。這種求精、求尖，強調創新和品質的“工業基因”累世傳承。目前，在歐盟企業研發投資排名中，前25位中就有11家德國公司。排名第一的德國大眾汽車公司年度研發費用高達58億歐元。

（四）日本：廢墟中重建的經濟大國

早在明治維新時期，日本就將工業發展作為穩固經濟基礎、建設現代化國家的根本。1870年，日本專門成立了促進工業發展的工部省，在“殖產興業”的旗幟下集中所有力量扶持工業發展。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日本已經建立了完整的紡織、電氣、煤炭、鋼鐵、機械、造船等工業，造船甚至達到世界先進水平。但隨后的侵略戰爭使日本數十年的工業化成果毀于一旦。二戰結束時，日本滿目廢墟、百業凋敝，完全處于一種赤貧狀態。為重建產業結構，恢復經濟發展，日本以煤炭和鋼鐵為中心進行了大規模的設備技術投資與更新。1955年，日本經濟恢復并超過了戰前水平。20世紀60年代，日本充分利用有利的國際環境，開展了“新產業體制”運動。在一系列政策措施的激勵下，新型商品（電視、洗衣機、冰箱、空調）不斷推出，新型原材料（石化制品）不斷被挖掘，新式銷售渠道（專賣店、超市、綜合商社）不斷被開拓，新式企業（索尼、豐田）開始登場，日本經濟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變化。20世紀70年代，日本把產業升級和質量控制放在首位，開始重塑日本制造。籍此，豐田公司形成了舉世公認的“豐田生產方式”，“新日本制鐵”成為世界上產量最大的鋼鐵企業，日本出口的產品也開始從紡織品、鋼鐵向電子產品過渡。到70年代后期，日本國民生產總值已相當于英、法兩國的總和，成為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經濟大國。1982年，日本成為首屈一指的汽車生產王國，機床產值居世界首位，并成為世界工業機器人的主要供應商。隨后，日本又在具有戰略意義的半導體和集成電路領域與美國展開了激烈競爭，并于1990年成為全球最大的集成電路生產國。與此同時，日本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先后超越英國、法國、聯邦德國和美國，于1987年躍居主要發達國家之首。許多研究者指出，日本之所以能在短短的幾十年內從一片廢墟成為世界第二的經濟強國，關鍵在于工業領域的快速發展。

經濟發展和財富的激增極大地改變了日本的社會面貌和國際地位，但同時也助長了日本的驕狂浮躁之氣。20世紀80年代后期，日本在向世界說“不”的同時，大量資本脫離實業轉入股票和房地產市場，開始了“錢生錢”的游戲。1985—1989年的四年中，日經225股價指數幾乎增長了3倍；1985—1988年的三年中，東京地價上漲了2.7倍，1990年東京都的地價甚至相當于美國全部的總地價。瘋狂的投機不僅加劇了泡沫的膨脹，而且使日本錯失了20世紀90年代的信息技術革命，經濟陷入長期停滯。盡管經濟泡沫破滅后，日本政府采取了種種舉措，但經濟始終未見根本起色。據統計，1991—2010年的20年中，全球GDP增長了3倍，而日本的GDP絲毫沒有增長。曠日持久的經濟蕭條，帶給日本的除了失落和焦慮，還有仍彌漫在整個社會的無望和抑郁。日本國民擔心，“失落的二十年”會不會繼續下去成為“失落的三十年”，就像從“失落的十年”到“失落的二十年”一樣？

從英國的強盛衰落，到美國的獨霸全球，再到德國屢次從廢墟上崛起，也包括日本從創造“東亞奇跡”到“失落的二十年”，無不印證了一個道理，大國興衰的背后是工業的興衰。因為工業是經濟增長的發動機，是技術創新的承擔者，是現代服務業發展的動力源，是企業現代化的催化劑，是經濟國際化的帶動者（參見專欄1-3）。離開了強大的工業（制造業），不可能有經濟大國和經濟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