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中國民族法制建設探析(1949-1965)
- 汪亞光
- 8463字
- 2018-12-26 16:30:23
第一章 新中國成立初期民族法制建設的理論來源和社會背景
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民族法制建設,是中國民族法制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在這之前的兩千年時間里,中國大地上始終奉行一種“夷夏兩分”的民族觀。根據這種夷夏兩分的民族觀,兩千年以來在中國大地上掌權的中央政府與周邊少數民族政府之間的關系始終是以對立為主,而漢族與少數民族之間的對立也隨之成為各民族間關系的主要內容(在北朝、蒙元和清朝時,這種對立則更為激烈)。在這種民族對立的歷史過程中,狹隘的民族主義盛行,民族特權、民族歧視、民族壓迫和民族剝削的民族政策成為中國歷史上民族政策的核心,也是中國古代民族法制的基本內容。到了清朝末年,這種夷夏兩分的民族觀逐漸為人們所詬病。因為這種民族觀及在這種民族觀下的民族關系給國家帶來的矛盾和危機是不利于中國的崛起與強大的。于是,新的包括各民族在內的“中華民族”的概念得以產生,而與“中華民族”概念相對應的、新的民族觀念和民族政策也迫切需要樹立和建構。新中國成立后,其政治制度和政策觀念相對于舊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其中民族政策的轉變和民族法制的建設就是這種變化中最為明顯的一個。新中國的民族法制建設開啟了中國民族關系和民族法制歷史的新篇章,從這個時候開始,夷夏兩分的民族觀不再存在,民族矛盾和民族斗爭逐漸消泯,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成為各民族管理本民族地方事務的主要政治制度,而民族平等、民族團結和各民族共同繁榮則成為新中國民族關系的主題,也成為新中國民族法制建設的主要內容和目的。毋庸置疑,新中國所建立的這種新的民族觀和民族政策,新中國民族法制建設中民族平等、民族團結、民族自治的理念和方略并不是閉門擬造的,它是中國共產黨對近代以來中西方的民族觀念和民族理論進行吸收揚棄之后所得出的結果,是把近代以來西方先進的民族觀念和民族理論與中國的民族實際狀況相結合得出的結果。而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啟蒙時代以來的資產階級民族觀和馬克思主義民族觀。正是對這兩種民族觀的吸收和繼承,才促成了新中國民族法制建設下新的民族制度的誕生,也正是在這種吸收和繼承的前提下,才促成了新中國新的民族觀的誕生。這就是新中國民族法制建設的思想和理論來源。
第一節 近代西方的民族關系理論及其對中國的影響
一、近代西方民族和民族關系理論
近代中國對西方民族和民族關系理論的吸收和接納首先要從對西方民族概念的吸收開始,尤其是對現代意義上的民族概念,即資產階級民族概念的吸收開始。現代意義上的民族理論和民族法制建設是建立在資產階級宗教改革和文藝復興的基礎之上的。資產階級的宗教改革和文藝復興,以及之前的羅馬法的復興,帶給了現代社會嶄新的關于人、人群、國家的認識。因此只有對資產階級民族概念、民族關系理論進行簡要的分析,才能了解現代社會民族法制建設的理論思想來源;而對資產階級民族理論和民族關系理論中錯誤之處進行分析,才能清楚地了解社會主義民族理論和社會主義制度下的民族法制建設的獨特之處。因此,我們的分析將從資產階級的民族理論展開。
(一)民族的概念和特征
民族是指人們在一定的歷史發展階段形成的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濟生活以及表現于共同的民族文化特點上的共同心理素質的穩定的共同體。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民族是人類社會歷史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產物。不過,對于“民族”這一概念的定義和認識,在人類歷史上有個非常明顯的分界嶺。這一分界嶺就是宗教改革和文藝復興之后資產階級政治法律學說的興起,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民族國家的崛起。正是資產階級政治法律學說的興起以及西方民族國家的崛起,才引起了資產階級民族學說的誕生,并由此形成了資產階級的民族理論。而社會主義民族理論則是對資產階級民族理論的進一步發展,是把資產階級的政治法律學說中正確的部分用于解決世界民族問題。我們這里暫且把資產階級民族學說和社會主義民族學說稱為現代意義的民族學說。
對民族這一概念的認識有一個很長的過程。這是因為民族本身也不是本來就有的,它是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而逐步演進的。恩格斯曾經論述說:“一定歷史時代和一定地區內的人們生活于其下的社會制度,受著兩種生產的制約:一方面受勞動的發展階段的制約,另一方面受家庭的發展階段的制約。”由恩格斯的這一分析我們可以發現:民族,作為人類社會的一種社會組織,它是人類社會經歷了很長的過程,在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后才產生的。而生產力的這一發展又引起了物質的豐富和發展、家庭關系和社會關系的發展。可見,民族這一人類社會共同體,同其他任何歷史現象一樣,不是自古就有的,它也有其發生、發展的過程。關于民族這一概念,有廣義和狹義的區分問題,“廣義的民族概念,認為民族一詞的含義包括處于不同社會發展階段的各種人們的共同體,如原始民族、古代民族、近代民族、現代民族,甚至氏族、部落也可以包括在內;還有人在習慣上把民族一詞用以指一個國家或一個地區的民族,如中華民族、阿拉伯民族等。另一種含義是狹義的民族概念,即現代的民族概念,指資產階級民族和社會主義民族”
。
資產階級民族理論的產生源于資產階級學者對人類社會發展與民族形成的圖景分析。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摩爾根在《古代社會》里關于人類社會演進步驟的分析。摩爾根描述的人類共同體的演進過程是氏族——胞族——部落——部落聯盟——民族。對摩爾根的這一描述,馬克思在《摩爾根〈古代社會〉一書摘要》、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與國家的起源》中進行了肯定。而我們今天所主要討論的民族法制問題,是建立在資產階級的民族理論基礎之上的。根據資產階級學者的論述,民族之所以能夠成為人類社會共同體的一個高級的表現形式,源于其有獨特的特點,它的這些特點使其適合現代人類社會共同體的區分和存在方式。資產階級關于民族特點的論述中,最早對中國產生影響的是布倫奇利。1903年,中國資產階級改良派學者梁啟超把瑞士—德國的政治理論家、法學家J.K.布倫奇利的民族概念介紹到中國來,布倫奇利認為民族有八種特質:1.其始也同居一地;2.其始也同一血統;3.同其肢體形狀;4.同其語言;5.同其文字;6.同其宗教;7.同其風俗;8.同其生計(經濟)。當布倫奇利的民族概念介紹到中國來以后,民族一詞也在中國普遍使用開來。然而,布倫奇利的民族概念的提出與西歐的民族國家的崛起處于同一個時代,因此,他的民族概念引發了中國清末民國之時建立民族國家的思潮。梁啟超“中華民族”概念的提出,孫中山的“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等口號的提出就是布倫奇利的民族概念在中國產生的影響。至于西方資產階級學者的民族概念對中國民族觀念的產生和形成的具體影響我們將在下面詳細展開論述。這里我們先討論民族作為現代社會主要的人類共同體之一的特點。
斯大林在《民族問題和列寧主義》一文中將民族的特征概括為四項。
第一,共同的地域。指一個民族居住和生活的地域,在地理上連成一片,沒有被巨大的自然界限(如海洋、高山等)所分割,在政治上基本統一,沒有長期被國家或其他政治區劃所分割。世世代代分散居住在互不相連的地方,彼此沒有共同生活地域的人們,不能形成為一個民族。共同的地域對民族的其他特征有著重大的影響,人們只有長期生活在共同的地域之內,共同的語言才能產生,共同的經濟生活才能發展,民族文化以及反映在這種文化上的民族共同心理素質才會形成。
第二,共同的經濟生活。指一個民族內部的經濟聯系,是民族形成的決定性條件。民族共同的經濟生活和該民族的社會生產方式有著密切的聯系,但并不是社會生產方式本身。它是指一個民族內部,由于各個區域間的交換日益頻繁,商品流通逐漸增長,各個不大的地方市場集中成全民族市場,從而使各地區互相依存,把人們結合成為一個整體的經濟聯系。這種聯系在各個民族中,由于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不盡相同,必然會有差異。但是如無這種經濟聯系和共同的經濟生活,民族的形成和存在是不可能的。
第三,共同的心理素質,亦稱“民族性格”。指一個民族在形成和發展過程中凝結起來的表現在民族文化特點上的心理狀態。民族共同的心理素質通過民族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表現出來。例如建筑的藝術和風格,住宅的安排和使用,語言、文字、音樂、舞蹈、戲曲、飲食、服飾的特點,以及社會風尚、節日和民族傳統等,都表現出一個民族的性格、情操和愛好。民族的共同心理素質是不能離開民族文化而存在的,民族的共同心理素質是在民族的共同地域、民族的共同經濟生活及歷史發展的基礎上形成的,有的還與宗教信仰有密切關系。
第四,共同的語言。指不同民族各自使用的語言,是民族內部最重要的交際工具。民族共同語言有一個形成與發展的過程,它隨著民族的產生而產生,隨著民族的發展而發展。民族語言的發展變化受民族的社會條件的影響和制約。沒有共同的語言,就不可能形成一個統一的民族。一個民族的發展和進步,必須依賴于本民族語言的使用;一個民族的歷史文化的繼承和發展,也離不開本民族的語言。語言平等是民族平等的重要內容。馬克思主義對待民族語言的基本原則是:堅持民族語言平等,反對民族語言歧視;各民族都有使用和發展本民族語言文字的自由。
民族的這四個特征是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相互制約的。共同的地域以及在共同地域上的共同的經濟生活是一個民族形成的前提和基礎,而且,這兩個因素也是互為條件的。而正是由于在不同的地域,有著自己自給自足的經濟經營模式,使用著不同的語言,進而發展出各自獨特的民族性格,形成這一民族“建筑的藝術和風格,獨特的住宅的安排和使用,獨特的語言、文字、音樂、舞蹈、戲曲、飲食、服飾的特點,以及獨特的社會風尚、節日和民族傳統等”,使得民族與民族之間發生了不同。而各民族之間表現在政治、經濟、文化、語言以及生活方式、風俗習慣方面的差異就是民族差別。正是這些不同,即民族差別,構成了民族的多樣性,也正是這些多樣性產生了各民族相互之間的交往,各民族在相互交往的過程中必然會發生一些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的關系。我們稱之為民族關系。
(二)近代西方民族理論中的民族關系和民族關系問題
民族關系是指具有特定內涵的特殊的社會關系,是民族發展過程中相關民族之間的相互交往、聯系、作用和影響的關系,是雙向的、動態的關系。民族關系在現實生活中,有以民族群體(或其部分)之間的關系而表現出來的民族關系,也有以不同民族成員之間相互交往的形式表現出的民族關系。
根據不同的劃分理論,可以將民族關系進行不同的劃分。出于本文研究的需要,我們根據所有制的標準進行民族關系的劃分,將民族關系分為私有制社會的民族關系和社會主義所有制下的民族關系。
1.私有制社會的民族關系
私有制社會的民族關系基本上是壓迫民族或統治民族的剝削階級與被壓迫民族或被統治民族的被剝削階級之間的關系問題。私有制社會民族關系的這種性質決定了私有制社會民族關系基本上是以壓迫統治、剝削掠奪、歧視侮辱、限制同化為基本特征的。
私有制社會的民族關系主要表現有三種。
(1)民族壓迫。民族壓迫是在私有制社會的剝削制度下,一個民族的統治階級為了本民族的利益,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限制、歧視、掠奪和摧殘其他民族的行為。
(2)民族歧視。民族歧視即按照民族成分劃分人們的社會地位和法律地位,限制和侵犯民族的基本權利的現象。它是剝削制度和專制制度的必然產物,是由地主、資產階級實行的民族壓迫政策特別是帝國主義壓迫民族征服、掠奪、統治其他民族的行動引起的,而由壓迫民族的統治階級挑撥民族關系、制造民族糾紛、煽動民族仇恨、進行民族主義的欺騙宣傳加以推動。它可以表現為在政治、經濟和文化,以及語言、風俗習慣、宗教信仰、生活方式等方面對其他民族的限制、約束和壓制。
(3)民族特權。民族特權是指一些民族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占有高于其他民族的特殊權利。這是民族壓迫和民族不平等的突出表現,是剝削制度和專制制度下的產物。在剝削制度下,統治民族的統治階級憑借經濟和文化優勢、政治和軍事力量,限制或剝奪其他民族的正當權利,壓迫和剝削其他民族,從而使自己處于特殊地位,享有更高的甚至支配一切的權力。它既可以體現為統治其他民族、限制或剝奪其他民族的政治權利,也可以表現為剝削其他民族,限制其他民族的經濟發展;既可以體現為強迫推行本民族的文化教育、語言文字、風俗習慣、宗教信仰、生活方式,又可以表現為限制、摧殘或取消其他民族的文化教育、語言文字、風俗習慣、宗教信仰、生活方式。
在這種以私有制為前提的剝削制度和專制制度的民族壓迫、民族歧視和民族特權下,就必然會導致如下各種民族問題。在一個國家之內,這些民族問題表現為民族隔閡(民族隔閡,即指民族之間互相猜忌、互不信任、互相戒備的心理感情及其在言語行動上的表現,這是由于民族壓迫等原因造成的),并因此會產生民族矛盾和民族斗爭,在國家與國家之間表現為殖民主義;如果牽扯到種族的不同,則會導致種族主義、種族歧視、種族隔離,甚至是種族滅絕;如果各民族間信奉的是不同的宗教,還會導致宗教矛盾和宗教沖突。
2.社會主義社會所有制下的民族關系
社會主義的民族關系基本上是各民族勞動人民之間的關系。社會主義社會的民族關系和私有制社會的民族關系的最大不同就是在于所有制的問題。在社會主義社會所有制的前提條件下,決定了社會主義社會民族關系不存在由于經濟上的剝削和政治上的專制而產生的民族壓迫、民族歧視和民族特權等問題,也決定了社會主義社會民族關系是以民族平等、民族團結、各民族共同繁榮為基本特征的。然而,這并不意味著社會主義制度下民族之間就不存在問題。在社會主義制度下的民族問題主要是解決民族間事實上的不平等這一問題。
所謂民族間事實上的不平等,是指在社會主義多民族國家,有些民族由于歷史原因或地理原因造成的經濟、文化發展落后,不能和先進民族同樣享受法律賦予的各項權利的現象。這一問題是任何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在成立后必須面對的一個問題。在“十月革命”取得勝利后,列寧就曾指出,在社會主義社會,要認真面對民族間事實上不平等的問題,“奪得國家政權的無產階級的政策絕不是像資產階民主制那樣從形式上宣布民族平等,而是要幫助以前受壓迫的民族的勞動群眾達到事實上的平等”。因此,社會主義多民族國家在成立后主要的民族問題就是把資產階級宣稱的民族平等變成現實,改變民族間事實上不平等的狀況。
(三)啟蒙思想的民族觀念及近代以來的民族獨立運動
1.啟蒙時代思想家的學說
在17、18世紀的啟蒙時代,隨著古典自然法學說的興起,“教會的威信逐漸衰落下去,科學的威信逐步上升……一種世俗文化而非僧侶文化逐漸占據了統治地位,國家越來越多的代替教會成為支配文化的統治勢力”。與此同時,一種國家理由的學說在歐洲盛行,它源于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運動。“中世紀以后在歐洲發生的個人解放運動乃是與主權的和獨立的民族國家的興起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這些國家都力圖使自己從中世紀大帝國的統治中解放出來,因為這種帝國在當時的歐洲大部分地區還仍然存在著。這種民族解放運動乃是反對封建主義和天主教會關于‘信奉教皇極權’(ultramontane)主張的一部分。新興的民族國家大多是由專制君主統治的,這些君主為了確立和加強自己國家的權勢和威望,都竭力主張政治行動的自由。就此而言,國家主權原則為那些君主們提供了反對普遍神圣帝國的主張和抵制其他國家可能進行的干涉的武器;而法國政治哲學家讓·博丹(Jean Bodin,公元1530~1597年)則是詳盡闡釋國家主權的第一人。”
由此,這種“國家理由”的學說在近代歐洲的思想界開始走上了歷史舞臺。國家理由的學說呈現為兩個線索:一種是以馬基雅維利和讓·博丹為主的主張民族國家擺脫宗教權威,國王的權力高于宗教權力;一種是以盧梭為主的主張“社會契約論”的理論,在這一理論里,強調一個國家的公民全體擁有對于該國家的最高主權,強調“社會契約”和在“公意”基礎上的“主權理論”。以讓·博丹為主的第一個線索在于讓民族國家擺脫宗教的束縛,其主要意旨在于維護以國王為核心的政治,而反對任何由于宗教原因而造成的在一個國家內出現不同的派別或政黨。這一線索認為“王權是和平與秩序的主要支柱,因而力求把國王抬高到所有宗教派別和政黨之上,成為全國的中心。他們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動亂時期注定要出現的強有力的政府的力量”。讓·博丹在其1576年出版的《國家論六卷》中“公開承認,其目的是在于加強國王的權威”,他從“神權論拋在神學廢物堆中撿來了最高權力這一思想”, “認為最高權力的出現是把國家同包括家庭在內的其他一切群體區別開來的標志。于是,他開始把公民身份規定為對主權者的服從。明確規定國家的概念是主權者和臣民,這一觀點在邏輯上把社會的、倫理的和宗教的關系置于政治理論范疇之外”,他認為公民“可以有也可以沒有共同的語言和宗教。他們之中的各個集團可以有主權者贊許的特有法律和地方習俗。一個城市的自由民可以有公認的特權或豁免權。一個法人團體可以被允許為了某些目的而制定并實施它自己的規則”。但是,“法律、語言、宗教和習俗相同的這些集體,只能稱之為城市”。“城市并不是國家,國家只是公民在服從一個共同主權者的統治的情況下才能存在”,而且主權是“不受法律約束的、對公民和臣民進行統治的最高權力”
。在這些理論里,以博丹為首的思想家們讓現存的國家擺脫了天主教權威的束縛,開始了為西歐的民族國家從羅馬天主教的宗教束縛中獨立而四方呼吁,并由此開啟了一個主權獨立的民族國家的崛起時代。現代社會的主要國家包括法國、意大利、德國都是這一思想的產物。
如果說以博丹為主的這一線索在為已經存在的民族國家尋求從宗教中獨立出來提供理論支持,那么以盧梭為代表的“天賦人權”學說和“社會契約理論”則是為新興的人類共同體尋求建立自己獨立的國家提供了理論指導。“天賦人權”來源自于古希臘哲學中的古代自然法理論,文藝復興以來,成為西方法律與政治思想的重要議題。17、18世紀,荷蘭的格勞秀斯、斯賓諾莎,英國的霍布斯、洛克,法國的伏爾泰、狄德羅等啟蒙思想家對這一理論進行了重要的發展。盧梭對這一理論的主要貢獻在于人們的“天賦權利”,包括組成國家的權利,即“社會契約論”。盧梭在他極具爭議的著作《社會契約論》中這樣表述:“要尋求一種結合的形式,使它能以全部共同的力量來維護和保障每個結合者的人身和財富,并且由于這一結合而使得每一個與全體相聯合的個人又只不過是服從其本人,并且仍然像以往一樣地自由。”這種結合的要求是“我們每一個人都以其自身及其全部力量共同置于公意的最高指導之下,并且我們在共同體中接納每一個成員作為全體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種結合的結果就是“只是一瞬間,這一結合就產生了一個道德的與集體的共同體,以代替每個訂約者的個人;組成共同體的成員數目就等于大會中所有的票數,而共同體就以這同一個行為獲得了它的統一性、它的公共的大我、它的生命和它的意志。這一由全體個人的結合所組成的公共人格,以前稱為城邦,現在則稱為共和國或政治體;當它是被動時,它的成員就稱它為國家;當它是主動時,就稱它為主權者;而以之和它的同類相比較時,則稱它為政權。至于結合者,他們集體地就稱為人民;個別的,作為主權權威的參與者,就叫做公民,作為國家法律的服從者,就叫做臣民”。在這個結合中“包含著公眾與個人之間的相互規約;每個個人在可以說是與自己締約時,都被兩重關系所制約著:即對于個人,他就是主權者的一個成員;而對于主權者,他就是國家的一個成員”。
正是盧梭這種“社會契約論”引起了后來世界范圍內的新興國家的獨立運動,許多國家都是以盧梭的“社會契約理論”為形式宣告獨立并成立國家的。這其中最主要的就屬美國的獨立。美國的獨立以《獨立宣言》展開,再加上第一批移民簽署的《五月花號公約》,整個美國的誕生過程,就是一個“社會契約論”理論付諸實踐的過程。在《獨立宣言》的開頭,美國人就說“我們認為下面這些真理是不言自明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為了保障這些權利,人類才在他們之間建立政府,而政府之正當權力,是經被治理者的同意而產生的。當任何形式的政府對這些目標具破壞作用時,人民便有權力改變或廢除它,以建立一個新的政府;其賴以奠基的原則,其組織權力的方式,務使人民認為唯有這樣才最可能獲得他們的安全和幸福”。這簡直就是《社會契約論》的法律文本的表現。
正是博丹、盧梭等人在啟蒙時代的思想,引起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至20世紀中葉全世界范圍內各個地區受壓迫、受剝削民族的民族解放運動。
2.20世紀的民族解放運動
20世紀初的民族解放運動完全是受啟蒙時代的“國家理由”學說和“社會契約”思想的影響。民族解放運動主要是指19世紀末20世紀初,針對帝國主義的殖民體系而展開的一場全世界范圍內的反對殖民的民族獨立運動。帝國主義的殖民體系是世界資本主義體系的組成部分,是帝國主義所統治和控制的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總稱。它以民族壓迫、民族剝削、民族歧視為主要內容,是民族壓迫的擴大和加強。其主要的一個形式就是殖民地的形式,即帝國主義國家對被壓迫國家和民族直接施行的軍事政治統治。此外還包括以在政治上交付保護證書,在內政外交和財政經濟上都從屬和受制于帝國主義的附屬國和半殖民地,以及租借地、托管地、委任統治地等。在這種體系下,民族被分成壓迫民族和被壓迫民族。民族問題和殖民問題匯合了起來,由國內問題升級為國際問題。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全世界的領土已經被歐美和日本帝國主義國家所瓜分,整個世界被區分為進行壓迫的帝國主義國家和處于殖民地、半殖民地狀態的被壓迫國家,這就形成了帝國主義的殖民體系。在這種殖民體系下,前文所說的私有制下的民族關系,即民族壓迫、民族歧視、民族特權被發展到了極致的狀態。在這種體系下,殖民地、半殖民地既是帝國主義的商品市場,又是他們的投資場所。帝國主義者向那里輸出資本,傾銷商品,利用當地的豐富資源和廉價勞動力,通過開礦山、建工廠、修鐵路、發展工業原料生產等手段,操縱當地經濟命脈,榨取超額利潤。使得殖民地、半殖民地成為帝國主義國家最重要的生產資料來源和軍事基地。這種掠奪使得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的發展停滯不前,民族資本受到排擠,現代工業無法建立,經濟文化長期落后,人民生活極端貧困。整個世界成為了英、法、德、俄、美、日等國的商品市場、投資場所、原料產地、農業附庸和軍事基地。任何一個有尊嚴的民族都無法容忍這樣的剝削和壓迫。于是在“十月革命”之后,人類歷史進入了一個新的紀元,全世界范圍內的民族解放運動展開了。
這場世界范圍內的民族民主運動是以第一次世界大戰和俄國“十月革命”為導火索,整個殖民地、半殖民地受壓迫民族的覺醒,開始了一場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受壓迫民族從帝國主義壓迫下解放出來的世界民族獨立和民族解放運動。由此,以在亞洲的中國、印度、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亞、朝鮮、越南,在非洲的阿爾及利亞、剛果、坦桑尼亞、莫桑比克、津巴布韋,在南、北美洲的圭亞那、牙買加、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包括大洋洲和太平洋的一些島嶼國家在內的國家,開始了民族解放運動。這些受壓迫的民族受到“民族國家”“天賦人權”和“社會契約”理論的影響,以“民族平等、民族團結”為口號,通過全世界范圍內的聯合和斗爭掀起了建立自己民族國家的高潮。在這次民族解放運動中最主要的一個理論成就是誕生了馬克思列寧主義處理民族問題的民族理論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