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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1914.07.10）

親愛的奧特拉，在嘗試睡覺之前很快地寫幾句，昨天晚上完全沒有睡著。你想想看，我收到你的明信片后，一個令人痛苦的早晨暫時變得美好了一些。和令人放松的人手按摩有異曲同工之妙，你有機會的話，再給我寄些明信片，做“心靈”按摩。不，晚上我這里沒有其他人。我肯定會給你寫柏林的事，目前，無論是關于這件事[1]還是關于我自己都沒什么確切的東西可以說。我寫的和我說的不一樣，我說的和我想的不一樣，我想的和我應該想的不一樣，如此一路邁向最深沉的黑暗中去。

弗朗茨

問候你們！這封信你不能給別人看，也不能隨意亂擱。你最好能撕碎它，站在門口一片一片地撒給院子里的母雞，對它們來說我沒有什么秘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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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景明信片：馬利埃律斯特[2]）

（郵戳：維格律瑟[3]-1914.07.21）

親愛的奧特拉，真誠的問候。我現(xiàn)在過得相當不錯。每天都是一樣美妙的天氣，在一樣美麗的海灘一樣地游泳。當然，每天只能吃葷實在令人厭惡。其他的事我周一再講給你聽，我周日回來。給父母的信我今天會寫。郵差在等了。再見。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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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尤麗葉和赫爾曼·卡夫卡

（馬利埃律斯特，1914年7月）

……柏林的事情對我來說還沒完，這整件事關乎到你們的和我的幸福（因為他們很顯然是一體的），它阻礙了我像之前那樣生活。你們想，我或許還從未給你們帶來過巨大的痛苦，如果有過，那便是我解除婚約的事，具體有沒有身處遠方的我無從判斷。但我給你們帶來的真正持久的快樂就更少了，相信我，唯一的原因是我無法給我自己帶來快樂。為什么會這樣呢，特別是父親應該知道得最清楚，盡管你無法認可我的真正所求。你不時提到開始時事情是怎樣的糟糕。你不覺得這些事情是對自尊和知足的最好鍛煉嗎？你不覺得——事實上你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到——我的一切都太順利了？直至今日，我都一直在依賴他人和安逸閑適中成長。所有可親可愛的人為我操勞，你不覺得這對我性格的養(yǎng)成沒有絲毫幫助嗎？當然也有無論如何都能取得自我獨立的人，但我不是那種人。那些永遠都依賴他人的人自然同樣是有的；我覺得應該做些嘗試，看看我是不是這種人。你們可能會反對說我現(xiàn)在已經大了，不該做這樣的嘗試，我覺得這樣的反對沒有根據(jù)。我比我的外表更加年輕。這一點是依賴他人的唯一好處。只是這總得有個頭。

只要我還呆在辦公室里，我就永遠走不到這個頭。只要是在布拉格，就走不到。在這里，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我骨子里不是個獨立的人，就這樣被困住了。任何東西都唾手可得。辦公室里的工作很惱人，令人無法忍受，可都是些簡單的事。就這樣，我掙到手的比我需要的多。

為了什么？為了誰？我會繼續(xù)攀爬薪資的階梯。為了何種目的？這份工作不適合我，如果它連獨立都沒法帶給我，我為什么不把它扔了？如果我辭職不干離開布拉格，我沒有任何損失。我沒有任何損失，因為我在布拉格的生活沒有給我?guī)砣魏魏玫慕Y果。你們有時候開玩笑把我和魯?shù)婪蚓司薣4]作比較。但實際上，如果我留在布拉格的話，我的道路和魯?shù)婪蚓司瞬粫惺裁创蟮牟煌?。可以預見，我會掙更多錢、培養(yǎng)更多興趣，我不會像他那樣虔誠；我因而也不會那么知足。但其他的差別基本上就沒有了。離開布拉格的話，我會得到一切，我是說，我會變成一個平靜、獨立的人，一個用得上自己本領的人，一個因為誠實、善良的工作而獲得生存的實感和長久的滿足的人。這樣一個我也能更好地對待你們——這一點完全算不上什么收獲。雖然你們可能不會認可這樣的兒子所有的行為，但是你們倆會擁有一個令你們滿意的兒子，你們可以對自己說：他正在做他所能做的。你們現(xiàn)在沒有這樣的感受，自然的。

我對于計劃的具體實施是這樣想的：我有5000克朗，足夠我在德國的某個地方——比如柏林或者慕尼黑——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支撐兩年。這兩年中我可以做一些文學工作，把我在布拉格由于內在的懶惰和外在的干擾所沒能表達出來的東西清晰、完整、一體地表達出來。文學工作會讓我在兩年后能靠自己的收入生活，且不論是何種卑微的生活。但不管是多么卑微的生活，它都比我現(xiàn)在在布拉格過的生活、比在未來等待著我的生活好得多。你們會反對說，我誤判了自己的能力和自食其力的可能性。這自然不是沒有可能。但相對的，我已經31歲了，在這個歲數(shù)已經不能把誤判算到計劃中去了，不然什么計劃都做不成了。再者，我已經寫過一些東西了，雖然少，但是多多少少獲得了肯定。最重要的是，我不是一個懶惰的人，還很節(jié)儉。因此，即使失敗了，我也會另謀生計，絕對不會再依靠你們；否則，對我、對你們而言甚至還不及現(xiàn)在在布拉格的日子。事實上，這將會變得令人無法忍受。

我的情況在我看來已經很清楚了，我也很想聽聽你們的想法。

因為我已經十分肯定，這是我唯一的出路，不這么做的話就犯了大錯——而你們的看法對我而言當然也就十分重要了。

最誠摯的問候！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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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景明信片：波茨坦[5]，無憂宮[6]，伏爾泰故居）

（風景明信片：夏洛騰堡[7]-1914.07.26）

再一次問候你，奧特拉，由我和……你看看這是誰！

仔細地看，時不時地想想柏林。

真摯的問候！

埃爾娜

注釋：

[1]卡夫卡7月11日抵達柏林，次日與菲利斯·鮑爾解除婚約。（譯注）

[2]馬利埃律斯特（Stersbad Marielyst）：位于丹麥法爾斯特島上的海邊城鎮(zhèn)。（譯注）

[3]維格律瑟（Vaggerloese）：位于丹麥法爾斯特島上的城鎮(zhèn)。（譯注）

[4]指卡夫卡母親的同父異母弟弟魯?shù)婪颉だ站S（Rudolf Levi）。（譯注）

[5]波茨坦（Potsdam）：德國勃蘭登堡州的首府，位于柏林市西南郊。（譯注）

[6]無憂宮（Schlo Sanssouci）：18世紀德意志王宮和園林，位于德國波茨坦市北郊，為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模仿法國凡爾賽宮所建。（譯注）

[7]夏洛騰堡（Charlottenburg）：柏林周邊城市，1920年被劃為柏林的一個區(qū)。（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