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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王淦昌和他的時代(2)

無論王淦昌自覺不自覺,他事實上已開始了英雄的人生旅程。在他邁進清華大學校門前后的漫長歲月中,物理學界不斷回響著盧瑟福a粒子炮的轟鳴,全球的科學氛圍使這位核物理大師常在當代科技前沿識辨新奇粒子的徑跡,永裸俘獲新粒子的童稚般的濃興。

從化學元素周期表到貝努利原理

王淦昌在浦東中學讀書時,對數學與英語學習的興趣濃于其他學科。這是出于他天才的悟性,還是由于某種童稚好奇心的驅使?他愛學英語,掌握了開啟外國知識寶庫的語言鑰匙;他深研數學,學到大學一年級課程的微積分,掌握了描述化學物理現象的手段。神諭也罷,自覺也罷,反正他是正確地鋪墊成才之路了。

由于他十分注重數學,用在化學上的精力少一些。所以,盡管浦東中學也有化學實驗室,實驗室的設備也較其他中學好,但他只是去完成一般性的實驗,并未深入研究,遠未觸及化學內在的美,未受化學的美所吸引。如今,他到了清華大學化學實驗室,像突然到達一個奧妙的世界,頓覺化學如此新奇,如此美。他悔恨,在浦東中學時為何不深入化學的神宮呢?其實,他對化學的興趣,完全是在科學界對物質世界認識的新思維中萌發的。盡管他當時并未意識到盧瑟福O·子炮的轟動效應已波及他的心里,但新思維確實在影響他的學習興趣。他集濃興于化學實驗中所看到的現象,這種現象已暗暗引導他去研究物質運動的內在美了。

因為,化學作用在表現物質生成美時,也在表現物質運動的美。

《核物理學家王淦昌》的確如此描述他熱衷于化學實驗的興趣:在清華大學的化學實驗室里,他對一切都有極大的興趣,甚至石蕊試紙的顏色變化都使他大為驚異。

奇異的化學反應現象,神話般地吸引他,玻璃攪棒和玻璃試管、燒杯,在他看來,都像魔杖、神杯、仙笛,不僅能產生魔幻的世界,還能發出動聽的仙樂。這一切,都誘引他入迷地去做物質生成的種種實驗,乃至忘卻時間;若無人提醒,或趕他去體育場,他無疑會在實驗室里過夜,而不察覺月落西山日上東嶺。

一天,有人因記不起門捷列夫化學元素周期表中一個元素的位數,急得在路上叩額自問,不慎撞上他,他即笑著說出那一常被人忽略的元素的位數。近旁的幾位同學甚為詫異,都好奇地考問他,見他都能敏捷回答,索性請他背,他居然能倒背如流,使得他們連連鼓掌叫好,足見他對化學已愛到熟知其根須的程度。

這是他在大學一年級普通課程學習中的傳奇般的表現。當時主管科學館的葉企孫教授對他的表現,不僅有所聞,也有所見。葉企孫教授尤其贊賞他做實驗的動手能力和全神貫注的情態。教授認為,這兩方面的特質,是大才必備的要素。

誰都知道,葉企孫教授一向嚴格把握時間,首次的例外是對王淦昌。那一次,當人們都準時離開實驗室后,王淦昌還在專注地做實驗。他本想提醒一句的,但發現王淦昌正全神貫注地擺弄著試管和燒杯,怕他走神,操作失慎引起爆燃,便默立11口提心吊膽地審視著,直到實驗過程安全完成才長吁一口氣。抬腕看表,已過午飯時間半個小時了,他心里想:“時間對于生命來說是金貴的。生命對于時間來說是神圣的。那么,讓時間服從生命吧。”教授因此不想驚擾他,轉身要走,忽聽到王淦昌說話,立即止步。

其實,王淦昌是對試管自語:“啊,真是太有趣了!”

“如此說來,你也已看到物質運動的美了。”葉教授情不自禁接口道。

王淦昌忙轉身,向教授深糊一躬。

葉教授提醒他午飯時間已過,叫他快去“合作社”買飯吃。王淦昌每因迷戀實驗室遲去個把小時,只能買個饅頭啃,就點殘湯喝。有時,碰上將軍鎖,便只好省一餐飯錢了。

因此,曾有人問葉企孫教授,你這個科學館館主一向嚴格限制使用實驗室時間,為何偏愛王淦昌呢?

他有理由偏愛勤奮的王淦昌。反過來說,王淦昌是幸運的。因為他有一位賢明的導師。

我們知道,20世紀初,“普朗克、愛因斯坦、居里夫婦、盧瑟福和玻爾,給在19世紀和20世紀之交被視為如此堅固的物理學大廈,帶來了一個又一個的毀滅性打擊”(引自《比一千顆太陽還亮》第四頁)。他們對人類決定性的進攻,無疑也影響到了中國的葉企孫。或許,未上名單的葉企孫,也參與打擊那幢大廈,敲落了幾塊磚?也許這位曾在美國留學五年、先后師從著名物理學家W教安和P.W.布奇里曼進行實驗物理研究,并獲得哈佛大學哲學博士學位的上海籍學者,就是他們之中的一個炮手。無論怎么說,葉企孫是熟悉普朗克的。因為,他于1921年測定的普朗克常數是盞華光四射的寶燈,在國際上被沿用16年之久。正是這位天才的中國物理學大師親手創建清華大學物理系,并擔任系主任多年,而且,成為大名鼎鼎的清華園的科學館館主,主宰著那個科學王國。

現實條件限制著我國現代物理學的先驅們,葉企孫教授只能盡力培養清華大學物理系學子。他的啟發式教學,每一堂課都能觸燃學生的才思。他甚至在一堂普通物理課后,把王淦昌從化學王國引渡到物理世界中去,改變了王淦昌學習的方向,使這位江南才子成為名揚世界的核物理大師。

在那堂課上,葉企孫教授先做物理演示。他將一支約10厘米的麥稈的一頭破開幾片,做成漏斗狀,將一粒豌豆投進漏斗時,即在另一頭吹風,結果,豌豆既不掉進管去,也不被吹走。演示之后,他問學生們,這是什么現象。王淦昌等學生們只覺得教授的物理演示好玩,有意思,不料,教授一問,就都愣了,愕愕然說不出什么意思來。啞場好一會兒,大家都用目光互相探詢,教授也笑眼閃閃地看著每一張臉。結果,還是王淦昌打破了沉默。

他站起來說:“這是關于流體力學的一個原理,叫貝努利原理。”

“對。”葉企孫教授驚喜地連拍講臺一角,“說下去,說下去。”

王淦昌進一步說明后,同學們無不欽佩他才學過人,葉企孫教授更是高興,夸他物理概念清晰,回答問題機敏而準確,說到極致,大聲道:“物理很美呵!”

從此’葉企孫教授更加重視王淦昌,也更為關注他的學業。

那堂課后,他即對王淦昌說今后,你在學習上遇到什么問題,隨時都可以去辦公室找我,或者去敲我的家門。”

王淦昌在葉教授的親切關懷和熱心教導下,學習的興趣漸漸從化學轉移到實驗物理,像坐在教授駕駛的一艘游輪上,在引人入勝的風景中,進入一條奇妙的航道。他學了一年普通課后,成為清華大學改制后第一屆物理系學生,在葉企孫教授悉心指導下,努力鉆研力學、熱學、光學、電磁學等幾門必修課,都取得優異的成績。在清華大學期間,葉企孫教授對他的影響是決定性的。他日后成為我國核物理和粒子物理的奠基者之一,并且能飲譽全球物理學界,無不得益于葉企孫教授。

血染的3月18曰

王淦昌一向疏遠鬧市,喜臨寧靜之境。他即便處身于人群中,也能鬧中求靜。沉默,維護著他科學的靜思。

但他所處的時代,所在的境地,卻是苦難接苦難的中國,也是在抗爭中求生存的中國。因此,他的同學都勸他,多講點話,多參加一些社會活動。比他大一歲的陶葆楷尤其關心他。陶葆楷1923年進校,是留美預備班的學生,常與美籍教師交往,思想活躍,性格熱情豪放,他向王涂昌講了許多物理學家的傳聞軼事:“物理學家都愛講話。你不講,不善于論證和辯論,人家會以為你的物理是無理的。”直講到王淦昌發笑。

也許,陶葆楷日后會告訴他。物理學家都能言善辯,他們的文字表達能力,甚至不亞于莎士比亞和普希金。他也許會在那時笑著指出陶葆楷的偏見:“也有例外,少言寡語的迪拉克,每兩年才講出一句完整的話。”

陶葆楷很看重現實需要,他像關心親弟弟一樣,繼續勸王淦昌加強文學素養,多多鍛煉口才,鼓勵他參加演講,還教他如何做筆記,寫演講稿,對他說:“你將來無論做什么工作,都要通過語言表達能力,傳播你的思想,你的知識,你的感情。美妙的語言,會使你的影響力增強十倍。”

日后的事實說明,王淦昌沒有辜負這位學長的希望。他在浙江大學任教時,物理系高年級只有三個學生,但他每次講課,旁聽生多到擠不進教室,有許多低年級學生在室外打著傘聽他講課。著名理論物理學家、中科院院士程開甲教授,就是當時旁聽的一個低年級學生。程開甲院士曾對筆者說,王先生的課新鮮,生動,每次去聽,都大有所獲。

當然,這里只強調語言的魅力和演講技巧的運用。不過,程開甲院士對淦昌師的仰慕,在于“先生總是有新鮮的東西,先生的學問,像每天的清晨,令人神往”這位最愛辯論、后來在馬克斯·玻恩門下常與歐洲物理神童海森堡就低溫超導問題打嘴仗,并從愛丁堡把那位諾貝爾獎獲得者“打”到蘇黎世去的理論物理學家,直到年近七旬,仍以敬慕之情回憶王先生的課,足見王教授不僅學識淵博,語言藝術也是很能吸引人的。

但在清華園時期的演講熱,是為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運動應運而起的。面對帝國列強妄圖吞噬我中華大好河山的陰謀和罪惡行徑,最先覺醒的知識界不能緘默,他們要像聞一多的著名詩篇《一句話》那樣,爆發晴天怒雷,喚起蟄伏著的民族斗爭精神。因此,當時的北京大專院校,幾乎每周都舉行演講會。清華大學的學生會,也常舉辦專題演講。

1926年春天,仿佛跟隨冒出石墩下的迎春花一起到來,真是來得艱難。3月18日清早,陶葆楷到宿舍來動員王淦昌去參加學生會主辦的大會,說,海報上寫了,希望愛國師生參加,這是一次愛國運動。王淦昌出乎他的意外,爽快地答應去。

又是曰本發難!

兩天前,王淦昌就聽說,日本于3月12日入侵我內河,遭到我駐守大沽口的國軍阻擊,附近的老百姓也配合國軍打擊侵略者。他甚為亢奮,說,辛亥革命后的中國,已非昔日清政府統治的中國,我中華應該給日本鬼子一點顏色看。不想,日本很快聯合英、美等國,以“大沽事件”為由,向中國政府發出最后通牒,難道他們又要組織國聯軍,要續訂《辛丑條約》,還要貧弱的中國給已肥胖的帝國列強們輸血么?

這回,王淦昌不僅自已要去參加集會,還動員他的同學汪梧封去。汪怕影響學業,猶豫不決,他便拽著汪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去吧,現在需要全民族怒吼呵。”

陶機也勸道,去聽聽演講也有收益的。

他們到會場時,學生會主席剛上臺演講。演講者慷慨陳詞,列舉帝國列強的侵華罪行,憤怒聲討日本接連挑起的“五卅慘案”和“大沽口事件”,揭露日本政府的種種侵華陰謀,激起全校學生的憤慨,一致決定參加北京大專院校聯合舉行的反對八國最后通牒的集會游行。王淦昌心中愛國的情焰被這位學生會主席的演講煽旺了,噴發了,情不自禁揮拳怒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倒列強!”等口號。游行隊伍怒潮般地從校園涌向大街,匯入天安門廣場的人海。那兒,已有200多個社團共萬余人在集會。總指揮是王一飛、陳資一、陳日新、李大釗、徐謙等到會的主席團八名成員。大會聽了徐謙、顧孟余,以及幾位學生代表演說后一致通過北京國民的《致京各國公使之最后通牒》和八條《大會決議案》,即整隊從天安門出發,開始聲勢浩大的示威游行。

汪梧封開始還顧慮重重,經他鼓動,決心先游行,后補習功課,便也勇敢地參加游行,在通往鐵獅子胡同的路上,還激憤地高呼口號,積極散發傳單。這使王淦昌感到,效應好的演講,是以感情說話的,今天所有發表演說的人,都是以愛國之情點燃數萬人反帝的怒火。突然,一排槍聲響起,隊伍亂了。王涂昌愕愕然不知所以時,身旁一位同學倒下了,血濺出傷口,他才知道,把守段祺端官邸的軍警真向愛國示威隊伍開槍了。他正要救起那位同學,人潮猛退,瞬息將他涌到胡同拐角,擠進墻角去。只聽見有人驚叫,前頭的女師大遇到大難了,一些大學的學生也死了不少人了,軍警們殺過來了。人們都奪路逃難。他在被擠得無路可走時,只好攀上墻角,翻墻跳下墻外,跑向另一條胡同。他一邊惦念那位倒下的同學,不知他是死是活,是否被人救起,一邊尋找汪梧封。沒找見汪梧封,他甚懊惱,但想到段祺瑞政府竟然鎮壓愛國運動,血腥屠殺愛國民眾,又非常氣憤。他跑到西直門時,各路跑回的同學正在那兒找尋失散的學友,或看護受傷的同學,氣氛甚是悲壯。乍暖的天氣,驟然冷起,落日凍紅,瑟縮在云縫里。他在悲哀中尋找汪梧封時,汪突然歡叫著喚他。他即轉憂為喜,與汪相迎跑去,相互擁抱。“呵,我們都還活著。”

“活著,記住這一天的血!”

1926年,血染的3月18日。在“三一八”慘案中,愛國學生慘死47人、傷150多人。王淦昌同班同學韋杰三身負重傷犧牲了。

那天,葉企孫教授從早到晚都忐忑不安地關注著事態的發展。夜里,教授盼到王淦昌和同學們歸來,才松了一口氣。他聽王淦昌描述當天的見聞后,氣憤地說:“如果我們的國家像大唐帝國那樣強盛,這個世界上有誰敢欺侮我們呢?”教授沉思良久,接著說:“只有科學才能拯救中華民族。”葉企孫教授這一席話,使他到老還在為“科學強國”的目標奮斗不息。

參加“三一八”愛國運動的學生,死過一回似的,更加珍愛生命。但他們不是茍且偷安,而是更懂得活法。這活法,多半由文化傳統教會,父母師長的言傳身教:人要勤奮。另一半,是在惡人威逼下學到的,即:要抗爭,要自尊自強。

這是清華學生普遍會唱的校歌的歌詞:

西山蒼蒼,東海茫茫;

我校莊嚴,巍然中央。東西文化,薈萃一堂,大同爰躋,祖國以光。莘莘學子來遠方,

莘莘學子來遠方,

春風化雨樂未央,

行健不息須自強。

自強,自強,

行健不息須自強。

校歌的曲作者是本校英文文案處主任何林一先生的夫人張慧珍女士。旋律優雅舒緩,又含有深沉內在的力量。

此前,王淦昌只是一般地唱,也只是在集會上跟著唱,平常從不掛在嘴上。“三一八”后,他才認真探究詞義,漸漸感覺到校歌的旋律里富有生命的神韻,那愛國之情波動著,以山脈造勢般的旋律,激勵學子為國圖強。此后,他每當做出成功的實驗,都哼一哼:“自強,自強……”做操時,他也唱一唱:“行健不息須自強。”

“不自強,必亡。”死里逃生的陶葆楷、汪梧封等同學也感到這一人生哲理,他們每與王淦昌晤談,都這么說,并互勉發憤讀書。

王淦昌似乎變了,變得成熟了些。但引起他大變的,不僅起因于“三一八”血火的熔煉,還因為葉企孫先生施以他極大的影響。葉先生的人格力量和知識力量,不僅改變了他的學科方向,還把他引進世界科學的“英雄時代”那時的科學新思維,也給上帝的神宮予以毀滅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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