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9章 四外地官吏出差與傳舍使用

如果從“縣”的角度觀察,外地官吏出差而使用傳舍大體分為三種情形,一是本郡官吏的巡行,除了上文提到的郡吏巡視屬縣外,郡守亦要定期“行縣”,下到各縣檢查工作。此外,漢武帝設置“刺史”分部負責監察后,刺史及其屬吏亦需不時“行部”,督促郡縣工作,糾察違法行為。劉太祥:《試論秦漢行政巡視制度》,《鄭州大學學報》第37卷第5期(2004年9月),第16—18頁。二是朝廷派到郡縣辦事的官員以及各類使節。三是過路的官員與使節,包括朝廷下派的,其他郡縣派出的官吏,西北邊地還有外國使節。這些官吏均要使用“傳舍”,有時也要利用“亭”解決食宿問題。前述尹灣漢簡《日記》中師饒到郡外出差使用傳舍實際就是上面提到的第三種情形之一。下面僅就前文未及的情形做些補充。

首先討論郡守“行縣”與刺史“行部”。行縣與行部是上級官員對縣道或郡國長吏工作的日常巡視與監督,是隨官僚制度建立而設立的對地方官員的監督機制。上古時期原本就有天子“巡狩”制度,戰國時期郡縣制確立后進一步發展成為“行縣”制度,秦漢時期得到繼承與發展。漢初《二年律令》“賜律”有一條就規定“吏各循行其部中,有疾病色(?)者收食,寒者叚(假)衣,傳詣其縣(簡286)”,《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第48頁。“色”字亦有學者釋為“狀”,見朱紅林:《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集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引何有祖說,第190頁。所謂“吏”不僅指郡縣長官,亦包括縣以下的小吏,看來日常開展巡行的官員很多,具體內容不僅監督工作,還有撫恤患病者與生活貧苦者,涉及面很廣,表明西漢初年這一制度已經相當成熟。就官員巡行而言,不僅有郡守對屬縣的“行縣”,朝廷對郡國亦時時進行監察,武帝時形成刺史制度,這種監察亦落實為刺史每年八月對所部郡國的“行部”視察。參楊寬:《戰國秦漢的監察和視察地方制度》,原刊《社會科學戰線》1982年第2期,后收入所著《楊寬古史論文選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94—112頁。

《續漢書·百官志》說“諸州常以八月巡行所部郡國,錄囚徒,考殿最”;郡守則“常以春行所主縣,勸民農桑,振救乏絕”,這種巡視已然成為刺史、郡守的慣例,如果不巡視,反而要受到屬吏的敦促。《漢書·韓延壽傳》:宣帝時延壽做左馮翊一年多,“不肯出行縣”,丞掾數白:“宜循行郡中,覽觀民俗,考長吏治跡”,要求延壽行縣,延壽回答說:“縣皆有賢令長,督郵分明善惡于外,行縣恐無所益,重為煩擾。”認為有縣令治理,又有督郵監督,行縣恐是煩擾屬縣,沒有益處,屬吏卻一再堅持,“丞掾皆以為方春月,可壹出勸耕桑。”延壽頂不住壓力,“不得已,行縣至高陵”云云。延壽不過一年多沒有行縣,可見每年行縣已成慣例。又如《后漢書·崔骃傳》載王莽時期“(崔)篆為建新(千乘郡)大尹,……遂單車到官,稱疾不視事,三年不行縣。門下掾倪敞諫,篆乃強起班春”。以上兩例說明行部與行縣已成慣制,如果不進行,常常會遭到屬吏的反對。

州郡地方千里至數千里,據最新研究,文獻中常見的“地方××里”是指東西里數+南北里數,如《尹灣漢簡》一號木牘正面(前引書,第77頁),西漢東海郡“界東西五百五十一里,南北四百八十八里,如前”, 換成“地方”則是一千三十九里。參邱進春:《“地方某里”新解》,《中國史研究》2007年第2期,第155—159頁。南北、東西界距離各在數百里至千里以上,屬郡與屬縣數量不少,巡視一遍絕非一日可完成。無論刺史行部還是郡守行縣均要離開治所,在外食宿,亦離不了 “傳舍”乃至亭。此時“傳舍”不但是住地,也是臨時辦公場所。前引《漢書·韓延壽傳》說到延壽行縣至高陵,遇到兄弟兩人爭田,延壽頗為傷心,于是“移病不聽事,因入臥傳舍,閉閣思過”,害得該縣官吏不知所措。此事說明郡守行縣是在傳舍住宿。另據《漢書·何武傳》,武為揚州刺史,“行部必先即學官見諸生,試其誦論,問以得失,然后入傳舍,出記問墾田頃畝,五谷美惡”,先摸底了解情況,再聽二千石匯報。刺史行部不但要住宿傳舍,還在其中召見當地官員,傳舍則成了臨時辦公場所。東漢章帝時謝夷吾為荊州刺史行部,途中遇到章帝巡狩,章帝令荊州刺史“入傳錄見囚徒”,章帝在西廂南面觀察,謝夷吾在東廂處理一縣三百余事,意見與章帝相合,《后漢書》卷八二上《方術·謝夷吾傳》注引謝承《書》,第2714頁。亦是在傳舍處理政務。《后漢書·劉寬傳》亦說寬為太守,“每行縣,止息亭傳”。懸泉漢簡中也有郡守等行縣、行部的記載。如《釋粹》九六(Ⅰ0309③:236A):“神爵二年三月丙午朔甲戌,敦煌太守快、長史布施、丞德謂縣郡庫:太守行縣道,傳車被具多敝,坐為論,易□□□□到,遣吏迎受輸敝被具,郡庫相與校計,如律令”,第80頁;二二二(Ⅱ0215③:83):“護羌使者方行部,有以馬為譴,長必坐論。過廣至,傳馬見四匹,皆瘦,問廄吏,言十五匹送使者,太守用十匹”,第156頁;并據張俊民前引2007年文改訂釋文。

其次,皇帝與朝廷派出的各種使者,一旦離開京師,亦需要在傳舍解決食宿問題。正如學者所指出的,秦漢統一中國,皇帝君臨天下,但皇帝深居宮中,與各級行政官員,尤其是郡國官員甚少見面的機會,上下隔膜,不能親臨指導。為加強對各級官員的領導控制,以使其確實執行政策與詔令,皇帝常常派出使者,向各級官員傳達皇帝的旨意,或調查其執行政策的情形,或觀察其治跡,或采探民隱,或有某些特殊事件,為貫徹皇帝意志,特遣使者辦理。廖伯源:《使者與官制演變:秦漢皇帝使者考論》,臺北:文津出版社,2006年,第3—4頁。皇帝差遣的使者從事的工作概括而言有六類:1.干預司法、治獄誅殺;2.封爵拜官、貶免賞罰;3.溝通上下、征召說降;4.視察救災、監督官吏;5.發兵監軍、領護外族;6.出使外國、祭神求書。參廖伯源上引書,卷二至卷七。此外,中朝的諸機構,如丞相府、御史大夫府、廷尉府、大司農府等,亦常常派遣屬吏到郡縣處理各種事務,如由丞相史去護送諸郡戍卒至邊地,并接回完成任務的“罷卒”,還要將在戍守期間死去的戍卒的棺材送回家鄉,《釋粹》“神爵四年傳” I 90DXT0309③:237,第45頁。到郡縣調查各種案件,如成帝時王商為丞相,楊肜為瑯邪太守,其郡接連有災害,王商便“部屬案問”,見《漢書》卷八二《王商傳》,第3371頁;同是成帝時孫寶為丞相司直,帝舅王立占南郡荒田,后上書表示愿意獻給官府,皇帝下詔接受田并按價予錢,超過時價一億錢以上,孫寶得知“遣丞相史按驗,發其奸”,并“劾奏”兩人懷奸罔上,見《漢書》卷七七《孫寶傳》,第3258—3259頁。等等。中朝官府遣吏至郡縣文獻所見不多,但在當時實際統治中應頗為頻繁,這里僅舉過去很少留意的祭祀一項為例。

懸泉漢簡發現的“失亡傳信冊”保存了西漢元帝永光五年(前39)御史大夫下發全國的追查使者遺失傳信的文書,其中抄錄了傳信原件的內容。具體如下: 永光五年五月庚申,守御史李忠監嘗麥祠孝文廟,守御史任昌年,為駕一封軺傳,外百二。御史大夫弘謂長安長,以次為駕,當舍傳舍,如律令。Ⅱ90DXT0216②:866《釋粹》,第29頁,并據張德芳:《懸泉漢簡中的“傳信簡”考述》,《出土文獻研究》第七輯,第78頁引謝桂華說改訂釋文。孝文帝的霸陵在長安城東南七十里,孝文廟亦在陵園附近。具體考證參侯旭東:《西漢長安“孝文廟”位置考》,《簡帛研究》2006,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06—209頁。盡管如此,朝廷派遣官吏去監督祭祀亦需“舍傳舍”。更值得注意的是,按時制,對先帝廟的祭祀一年要進行25次。《漢書》卷七三《韋賢傳附韋玄成傳》,第3115—3116頁。諸先帝均如此,且各廟多在陵墓附近,不在城內,亦需“舍傳舍”。故立國越久,祭祀越多,“舍傳舍”的情況會越頻繁。其他祭祀如果地點在長安以外,若由朝廷派遣官吏主祭,亦應循此持“傳信”而“舍傳舍”。漢高祖二年(前205)開始恢復山川等祭祀,要求祠官“各以其時禮祠之如故”,《史記》卷八《高祖本紀》,第372頁;卷二八《封禪書》,第1378頁。文帝十五年(前165)再次重申,并令有關部門“以歲時致禮”;武帝建元二年(前139)又重申了這一命令,《漢書》卷四《文帝紀》,第127頁;卷六《武帝紀》,第157頁。到宣帝以后“五岳、四瀆皆有常禮。……皆使者持節侍祠”,有的是一年五祠,有的四祠,更多的只有一禱三祠。《漢書》卷二五下《郊祀志下》,第1249頁。這些祭祀常常是為百姓祈求豐年,亦是治國的重要手段。不難想象,年復一年,因祭祀而使用傳舍的情況也相當頻繁。不唯朝廷如此,郡內祭祀地點如果不在郡治,前去時祀可能也要利用傳舍,祭祀華山或是一例。東漢延熹八年(165)所立《西岳華山廟碑》說“建武之元,事舉其中,禮從其省,但使二千石以歲時往[祠]”,見永田英正編:《漢代石刻集成》(圖版·釋文篇),京都:同朋舍,1994年,第154—155頁。華山位于華陰縣境內,東漢時隸屬于弘農郡,弘農郡治所在弘農縣,位于華山以東七、八十公里處。太守往祀華山自然也要使用傳舍。總而言之,由于日常祭祀而使用傳舍的情形無論在朝廷還是郡都是十分常見的。敦煌懸泉漢簡中之所以沒有發現因祭祀而發的“傳”,大概與這些郡設立未久,官方認可的地方性山川祭祀尚不發達有關。

因此,無論使者由中央哪個機構派出,只要是公出(即“二年律令”所說的“官使人”),均要依靠傳舍提供食宿,有些還要使用傳舍中的傳車作為交通工具。《史記·陳丞相世家》:高祖劉邦派陳平與周勃取代樊噲為將時說“陳平亟馳傳載勃代噲將”,結果二人“既受詔,馳傳”而去,所謂“馳傳”是傳舍中的一種車,拉車的馬為“四馬中足”,《漢書》卷一《高帝紀下》五年“橫懼,乘傳詣洛陽”下如淳注引《律》,第57頁。需要在傳舍換乘,一站一站接力,接力的具體形式參侯旭東:《西北漢簡所見“傳信”與“傳”》,《文史》2008年第3輯,第14—17頁。將使者送到目的地。由于存在上述情況,地守要道,即漢代所謂“空道”的傳舍接待過往使者頗為頻繁,懸泉漢簡中這方面的記載頗多。

據元康四年(前62)十二月懸泉置下轄的廚的負責人——廚嗇夫“時”——所寫的一份向上級匯報該年正月至十二月得到及消費雞的賬目(雞出入簿),該年經過懸泉置(亦即懸泉傳舍)且享用過“雞”的官吏中就有“使者王君”、“大司農卒史田卿、馮卿”、“丞相史范卿”、“刺史及從事史”等,簡I0112③:113—131,見《釋粹》,第77—78頁。這些官吏都屬于使者,多數是中朝官府差遣的。這只是元康四年一年享用過“雞”的官吏的統計,并非該年路過并使用該置(傳舍)的設施與食物的全部官吏的名單。盡管如此,亦可想象其他年份過往使者利用傳舍的頻繁。此外,懸泉接待外國使節相當多,這只是長安以西的郡縣傳舍(置)才有的特殊現象。

附帶指出,官員赴任、卸任,軍吏往返屯戍地與永久駐地亦可使用傳舍,文獻記載無多,尹灣漢簡亦不曾涉及,而敦煌懸泉漢簡發現的不少“傳信”與“傳”與此有關,這些事務多關系到帝國公職人員的遷轉調動,公職人員是帝國在各地統治的直接執行者,亦與維持統治密不可分。此外,傳舍亦是表示郡縣長吏離任、赴任交代的重要地點。

綜上所述,無論是朝廷、刺史與郡守對屬縣的日常管理與監督,外出祭祀祖宗、山川,還是郡國間的往來,官吏外出押運物資與人員以及公職人員遷轉調動,一旦遠離治所,食宿多離不開“傳舍”。所有這些工作均是日常性的,不斷重復或定期發生的,同時也是相當瑣碎的事務,并非重大事件,屬于漢代帝國上下日常反復進行的治國活動的一部分。上對下的監督與巡視是維護帝國有效管理與正常運轉的重要手段;人員與物資的調動,無論自郡縣至朝廷,或在朝廷安排下由甲地運至乙地,則是維系帝國持久存在的物質保證。兩類活動日復一日,平淡無奇,卻對帝國的生存至關重要。

在維護這兩類關鍵工作上,“傳舍”均發揮了“紐結”的支撐作用。如果說文書的傳遞猶如人體的血脈神經,須臾不可或缺,李均明前引2004年文,第30頁。傳舍則如同血脈上的“加油站”,各地的傳舍構成一個網絡,維持血脈的暢通,進而保證帝國持續存在與統治的有效展開。沒有“傳舍”,官吏無法外出,皇帝意志的執行情況無從監督,帝國所需的物資與人員亦無法調運。郵驛與傳舍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實際運作中職責有時會有重迭——如內地郵置,還有亭亦可為官吏提供住宿。這種作用看來并不起眼,古人亦無意識,但缺少了它,帝國卻無法運轉與維持。

因此,盡管“傳舍”及管理傳舍的官吏地位低微,文獻中也乏正面論述,似乎無足輕重,它卻是保證帝國存在與正常運轉所不可缺少的機構。過去研究“傳舍”者不少,可惜主要關注的是“傳舍”本身,沒有將其置入帝國統治的脈絡中加以考察,因而對其作用與潛在意義未能措意。

廣言之,貫穿帝國歷史的恰恰主要是這類帶有高度重復性的日常瑣事,過去掌記述的史家更多地聚焦于各種變動或非同尋常的現象,對此幾乎是不屑一顧。當目光投射到這類日常活動時,我們也就被帶入朝廷官府生活的常態中,于此可以從更深的層面了解過去的生活,亦有助于更準確地認識各種變化的意義。

(侯旭東)

§§漢晉時期的南北文化

漢末魏晉以來,由于南北分治的時期多于統一的時期,使得兩地在學術文化方面呈現出明顯的差異。不過,南北兩地文化上的溝通、交流也一直存在。特別是永嘉之亂后,大批北方人到了南方。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所帶來的北方文化在南方與當地文化逐漸融合在一起。過去研究者討論這一時期的文化融合,主要側重點在北方的民族融合,而對于南方境內南北文化的互相影響、融合則關注不夠。即使有的研究者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也大都是在強調北來僑人的強勢文化對南方的影響,而南方本地文化對北來僑人的影響,則顯然是有所忽略。

在討論南北文化問題時,我們發現以往的研究者對涉及南北差異的一些關鍵性史料的理解并不相同,比如對《世說新語》記載的一段有關“南人”、“北人”的著名的對話,研究者的認識就有分歧。這些分歧不解決,進一步討論就很困難。因此以下將首先討論這個問題。

主站蜘蛛池模板: 温泉县| 巴彦县| 襄樊市| 麟游县| 聂拉木县| 阜康市| 神农架林区| 新龙县| 沙洋县| 桓台县| 泊头市| 新丰县| 邵武市| 外汇| 日喀则市| 盐池县| 余庆县| 河南省| 苗栗市| 独山县| 漠河县| 西林县| 宿迁市| 望谟县| 忻州市| 肇庆市| 永靖县| 荥阳市| 吴江市| 青神县| 漳州市| 十堰市| 仁布县| 吉安市| 仙居县| 大冶市| 那曲县| 鹿邑县| 交口县| 如东县| 德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