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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三教”與“五德”

在上述“赤帝九世”、“四七之際火為主”等說法中,漢朝是火德尚赤的。這又涉及了“五德終始”說問題。“五德終始”說在漢代經(jīng)歷了復(fù)雜的演變過程,讖緯的“五德終始”說則是其中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而它的形成也與《公羊》學(xué)有些關(guān)聯(lián)。

《公羊》家有所謂“三教”說。《漢書》卷五六《董仲舒?zhèn)鳌份d武帝冊問詔有“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之語,董仲舒對曰:“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救,當用此也。”又曰:“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最后的結(jié)論則是“今漢繼大亂之后,若宜少損周者文致,用夏之忠者”。《史記》卷八《高祖本紀》“太史公曰”對此說有較完整的描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環(huán),終而復(fù)始。周秦之間,可謂文敝矣。……故漢興,承敝易變,使人不倦,得天統(tǒng)矣。”此說的關(guān)鍵是漢朝繼周末大亂之后,必須改變統(tǒng)治方式,用夏之“上忠”救周之“文敝”。而在董仲舒看來,夏朝的“上忠”之道就是“堯舜之道”,是從堯那里傳下來的,因為“禹繼舜,舜繼堯,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不知是否與此有關(guān),最晚至昭帝時,《公羊》家又有了“漢家堯后”的說法。《漢書》卷七五《眭弘傳》載:昭帝元鳳三年,泰山有大石自立,昌邑有枯木復(fù)生,上林苑亦有斷枯柳樹自立生。《公羊》家眭弘“推《春秋》之意”,對這些怪異現(xiàn)象進行了解釋,其中提到:“先師董仲舒有言,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漢家堯后,有傳國之運。”此說為漢效法堯提供了新的理由,與“三教”說的結(jié)論相合。

漢家為堯后的史料依據(jù)僅見于《左傳》,且由文公十三年、襄公二十四年和昭公二十九年的三段文字構(gòu)成。分見《十三經(jīng)注疏》影印本,第1852、1979、2123頁。參閱顧頡剛:《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古史辨》第5冊,第293—294頁。班固在《漢書·高帝紀贊》中概括這三段文字說:“《春秋》晉史蔡墨有言:‘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劉累,學(xué)擾龍,事孔甲,范氏其后也。’而大夫范宣子亦曰:‘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晉主夏盟為范氏。’范氏為晉士卿,魯文公世奔秦,后歸于晉,其處者為劉氏。”“陶唐氏”就是堯,“劉氏”就是漢。劉氏既出于陶唐氏,漢家便是堯后了。《后漢書》卷三六《賈逵傳》載逵上書曰:“五經(jīng)家皆無以證圖讖明劉氏為堯后者,而《左氏》獨有明文。”就是指此而言。《公羊》家的“漢家堯后”說當由此而來。《左傳》的內(nèi)容比《公》、《穀》二傳豐富得多。昭、宣之時,《穀梁》家尹更始兼治《左傳》,“取其變理合者以為章句”,《漢書》卷八八《儒林傳》,第3618頁。用《左傳》的材料豐富《穀梁》家的學(xué)說。西漢經(jīng)學(xué)家法森嚴,但相互滲透、取長補短的現(xiàn)象也是常見的。所以,《公羊》家利用《左傳》史料提出“漢家堯后”說不是不可能。其后,此說又被讖緯所采納。

否定周道,要求漢朝用堯舜禹之道,是漢代《公羊》家的核心觀點。與此相似甚至可能是為此提供論證的,還有董仲舒提出的“三統(tǒng)”說、“四法”說和“五帝迭首一色”說。《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zhì)文》:“《春秋》曰:‘王正月’。……何以謂之王正月?曰:王者必受命而后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制禮樂,一統(tǒng)于天下,所以明易姓非繼人,通以己受之于天也。王者受命而王,制此月以應(yīng)變,故作科以奉天地,故謂之王正月也。”這是說王者受天命建立新王朝后,必須改制作科,以示同前代王朝的區(qū)別。那么,新王應(yīng)如何改制作科?董仲舒回答說:“當十二色。歷各法而(其)正色,逆數(shù)三而復(fù)。絀三之前曰五帝,帝迭首一色,順數(shù)五而相復(fù)。禮樂各以其法象其宜,順數(shù)四而相復(fù)。”蘇輿:《春秋繁露義證》,第184—186頁。

“逆數(shù)三而復(fù)”的是黑、白、赤三統(tǒng)。夏為黑統(tǒng),商為白統(tǒng),周為赤統(tǒng),至漢而復(fù)始,故應(yīng)為黑統(tǒng)。這意味著漢朝應(yīng)同夏朝一樣,以建寅之月為正月,朝服、輿馬、旗幟、璽印、犧牲、樂器等皆尚黑,冠、婚、喪、祭等禮儀也有一些自己的特點。此說與三教說要求漢朝用夏政的主張相吻合。但二者也有不同處。在三教說中堯舜禹是“守一道”的,而在三統(tǒng)說中堯舜禹也按“逆數(shù)三而復(fù)”的順序各有其統(tǒng)。董仲舒說“新王必改制”,即指三統(tǒng)而言;又說“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漢書》卷五六《董仲舒?zhèn)鳌罚?519頁。則指三教而言。因此“三統(tǒng)”說不能說明漢和堯舜的關(guān)聯(lián)。

“順數(shù)四而相復(fù)”的是商、夏、質(zhì)、文四法。舜法商,禹法夏,湯法質(zhì),文王法文,至漢而復(fù)始,故應(yīng)法商。此說要求漢朝禮樂用虞舜之制,基本特點是“其道佚陽,親親而多仁樸”,還包括“立嗣予子,篤母弟,妾以子貴;昏冠之禮,字子以父,別眇夫婦,對坐而食;喪禮別葬,祭禮先臊,夫妻昭穆別位;制爵三等,祿士二品”等許多具體內(nèi)容。蘇輿:《春秋繁露義證》,第205—207頁。此說將漢與舜直接聯(lián)系起來,符合三教說中夏道即堯舜之道的說法,形式上可以構(gòu)成對“三教”說的支持。但根據(jù)四法循環(huán)規(guī)則,堯當法文,與漢朝不同。故此說仍不能說明漢與堯的關(guān)聯(lián)。

“順數(shù)五而相復(fù)”的是五帝之首的“色”。《三代改制質(zhì)文》說:商人以商、夏、虞為三王,以帝堯、帝嚳、顓頊、軒轅、神農(nóng)為五帝,其中神農(nóng)作為五帝之首須“迭首一色”,故為“赤帝”。而周朝建立后,以周、商、夏為三王,以帝舜、帝堯、帝嚳、顓頊、軒轅為五帝,神農(nóng)退出五帝,進入九皇系列,軒轅成為五帝之首,亦須“迭首一色”,故為“黃帝”。同上書,第186—187頁。董仲舒的論說到此為止,暫時看不出與漢有什么關(guān)系。但照他的邏輯,隨著王朝繼續(xù)更迭,顓頊以下諸帝遲早也會成為五帝之首,因而也會成為以一種顏色命名的帝。這里的“色”只有五種,終而復(fù)始,漢是堯后的第六代,因而必將與堯同“色”。可見,此說中隱含著一種能將漢與堯聯(lián)系起來的方法。

五種顏色按一定順序排列并終而復(fù)始,是“五德終始”說特有的說法。而最初的五德終始說是按五行相勝的順序排列的。劉歆《七略》曰:“鄒子有《終始五德》,從所不勝,(土德之后)木德繼之,金德次之,火德次之,水德次之。”《文選》卷六《魏都賦》注引,中華書局影印本,1977年,第106頁。《呂氏春秋》卷一三《應(yīng)同》:“黃帝之時……土氣勝,故其色尚黃,其事則土。及禹之時……木氣勝,故其色尚青,其事則木。及湯之時……金氣勝,故其色尚白,其事則金。及文王之時……火氣勝,故其色尚赤,其事則火。代火者必將水……水氣勝,故其色尚黑,其事則水。”陳奇猷:《呂氏春秋校釋》,學(xué)林出版社,1984年,第677頁。按照這種說法,黃帝為土德,夏為木德,商為金德,周為火德,繼周者為水德。其中不見顓頊、帝嚳、帝堯、帝舜的位置,好像是讓黃帝做了五帝的代表。董仲舒的三統(tǒng)說與這種五德終始說的后三項正相符合。顧頡剛先生“疑心三統(tǒng)說是割取了五德說的五分之三而造成的”,顧頡剛:《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古史辨》第5冊,第260頁。不無道理。董仲舒的“五帝迭首一色”說則借用了這種五德終始的形式,按五行相生的順序重新排列。他說神農(nóng)居五帝之首時為赤帝,軒轅居五帝之首時為黃帝。黃帝在赤帝之后,正是“火生土”。參錢穆:《評顧頡剛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古史辨》第5冊,第360頁。以此類推,“土生金”,黃帝之后應(yīng)是白帝;“金生水”,白帝之后應(yīng)是黑帝;“水生木”,黑帝之后應(yīng)是倉帝;“木生火”,倉帝之后又是赤帝。

讖緯繼承了《公羊》家的上述說法。故有“三教”說,如《春秋元命包》曰:“三王有失,故立三教以相變。夏人之立教以忠,其失野,故救野莫若敬。殷人之立教以敬,其失鬼,救鬼莫若文。周人之立教以文,其失蕩,故救蕩莫若忠。如此循環(huán),周則復(fù)始,窮則相承。”《禮記·表記》疏引,《十三經(jīng)注疏》影印本,1642頁。也有“三統(tǒng)”說,如《通典》卷五五“歷代所尚”條曰:“高陽氏(顓頊)尚赤……高辛氏(嚳)尚黑……陶唐氏(堯)尚白……有虞氏(舜)尚赤”。本注曰:“并出《尚書中候》”,又引《元命包》曰:“夏以十三月為正……其色尚黑”,“殷以十二月為正……其色尚白”,“周以十一月為正……其色尚赤”。王文錦、王永興等點校本,中華書局,1988年,第1543—1544頁。又見《宋書》卷一四《禮志》引《樂稽曜嘉》,第329頁。現(xiàn)存讖緯遺文中未見“四法”說,但有與之相似的“文質(zhì)”說。《春秋元命包》曰:“一質(zhì)一文,據(jù)天地之道,天質(zhì)而地文。”又曰:“正朔三而改,文質(zhì)再而復(fù)。”《文選》卷四五《答賓戲》李善注引,第635頁。

讖緯的“五德終始說”則是《公羊》家原來沒有的,是讖緯作者的一項發(fā)明。  《說郛》卷五引《河圖始開圖》曰:“伏羲氏以木德王”。《說郛三種》第3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51頁。

《太平御覽》卷七九引《春秋內(nèi)事》曰:“軒轅氏以土德王天下”。

《太平御覽》卷七九引《河圖》曰:“大星如虹,下流華渚,女節(jié)氣感,生白帝朱宣。”宋均注云:“朱宣,少昊氏也。”又引《帝王世紀》曰:“少昊帝……以金承土帝,《圖讖》所謂白帝朱宣者也,故稱少昊,號金天氏”。

《太平御覽》卷七九引《河圖》曰:“瑤光之星,如蜺貫月,正白,感女樞幽房之宮,生黑帝顓頊”。

《玉海》卷一九八引《尚書中候》曰:“堯火德,故赤龍應(yīng)焉。”四庫類書叢刊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6冊,第214頁。

《易緯是類謀》引《洛書靈準聽》:“甄機立功者堯,放德之名者虞,與同射放,赤黃配樞,乾坤合斗,七以分治。”鄭玄注:“堯赤而舜黃,堯受天精,舜應(yīng)地德,在中安配樞星也。”《叢書集成初編》0688,第5—6頁。

《太平御覽》卷八引《春秋演孔圖》曰:“舜之將興,黃云升于堂。”

《太平御覽》卷八二引《尚書帝命驗》曰:“禹,白帝精,以星感。”

《太平御覽》卷八三引《河圖》曰:“扶都見白氣貫月,感生黑帝湯。”又引《洛書靈準聽》曰:“黑帝子湯,長八尺一寸。”

《太平御覽》卷八四引《洛書靈準聽》曰:“蒼帝姬昌,日角鳥鼻,身長八尺二寸。”又引《春秋感精符》曰:“孔子案錄書,含觀五常英人,知姬昌為蒼帝精。”

《太平御覽》卷八七引《尚書帝命驗》曰:“有人雄起戴玉英,祈旦失鑰,亡其金虎。”鄭玄注曰:“祈,讀曰哲(晳),白也,謂之秦也。旦失鑰,戶將開。金虎,獸之長,喻于秦君也。”

《易緯通卦驗》:“孔子表《洛書摘亡辟》曰:亡秦者胡也。丘以推秦白精也……秦為赤軀(驅(qū)),非命王。”《叢書集成初編》0689,第12頁。

《后漢書》卷四〇《班固傳》注引《春秋演孔圖》曰:“卯金刀,名為劉,中國東南出荊州,赤帝后,次代周。” 按照上述說法,伏羲為木德,黃帝為土德,少昊為金德,顓頊為水德,堯為火德,舜為土德,夏為金德,商為水德,周為木德,秦為金德,漢為火德。炎帝、帝嚳為何德,在現(xiàn)存讖緯遺文中不見明確記載。但炎帝顯然應(yīng)為火德。《古微書》卷一三引《春秋命歷序》曰:“地皇十一頭,火德王”。同上書,第246頁。《禮記·月令》疏引《春秋說》云:“炎帝號大庭氏,下為地皇,作耒耜,播百谷,曰神農(nóng)也。”《十三經(jīng)注疏》影印本,第1364頁。地皇為火德,而炎帝即地皇。是為炎帝火德之側(cè)證。帝嚳在水德的顓頊和火德的堯之間,顯然應(yīng)為木德。《太平御覽》卷八〇引《古史考》曰:“高辛氏(帝嚳),或曰房姓,以木德王。”所依據(jù)的可能就是讖緯。此外,讖緯中重要的古帝王還有燧人氏。《周禮正義序》引《易通卦驗》:“燧皇始出,握機矩”。注云:“燧皇,謂人皇,在伏羲前,風(fēng)姓,始王天下者。”《十三經(jīng)注疏》,第633頁。讖緯中關(guān)于三皇的說法比較亂。如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義》卷一“三皇”條載:《春秋運斗樞》說“伏羲、女媧、神農(nóng),是三皇也”,無燧人而有女媧;而《禮含文嘉》則以“虙戲、燧人、神農(nóng)”為三皇,燧人在虙戲之后。(諸子百家叢書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8頁)又《古微書》卷一八引《禮稽命征》曰:“三皇三正,伏羲建寅,神農(nóng)建丑,黃帝建子。”(《叢書集成初編》0692,第341頁)無燧人而有黃帝。但是占主導(dǎo)地位的說法是燧人、伏羲、神農(nóng)。讖緯遺文不載燧人為何德,《古史考》說他“以火德王”,《太平御覽》卷七八引,第364頁。不知是否來自讖緯。但可以肯定的是,讖緯中的燧人“在伏羲前”,是“始王天下者”。

讖緯的五德終始說,整體上采用五行相生說,很可能是從董仲舒的“五帝迭首一色”說發(fā)展而來。參錢穆:《評顧頡剛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古史辨》第5冊,第361頁。其中,以黃帝為土德顯然是沿用鄒衍、董仲舒、司馬遷等人的舊說。以漢為火德、秦為金德,當是采用了漢初民間的一種說法。《史記》卷八《高祖本紀》載:劉邦夜行斬大蛇,有老嫗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為蛇,當?shù)溃駷槌嗟圩訑刂!薄鞍椎圩印保鸬拢盖亍!俺嗟圩印保鸬拢笣h。疑古派懷疑此類記載都是劉歆偽造的。參顧頡剛:《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古史辨》第5冊,第288頁。但錢穆先生指出:當時盛行“把方位配五行顏色之說”,即東方木,南方火,中央土,西方金,北方水,由此形成“秦在西方是白帝子,楚在南方是赤帝子”的說法。見錢穆:《評顧頡剛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古史辨》第5冊,第361—362頁。今從錢說。讖緯如此安排,使周、漢兩朝成為木生火的相生關(guān)系,而周、秦、漢三朝則是金勝木、火又勝金的相勝關(guān)系。顧頡剛先生曾于此處產(chǎn)生疑問:“在相生說的系統(tǒng)中,如何容得下相勝?對于這個駁詰,實在無法解答。”見顧頡剛:《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古史辨》第5冊,第288頁。其實,讖緯對此有一種解釋。《五行大義》卷五引《錄圖》曰:“東方蒼帝……順金授火,南方赤帝……順水授土,中央黃帝……順木授金,西方白帝……順火授水,北方黑帝……順土授木。”《叢書集成初編》0696, 第96頁。“順”指相勝,“授”指相生。周于秦、漢正是“順金授火”。其他帝王的德可能是在這一既定框架內(nèi)由后向前依次推定的。至顓頊為水德,無法與黃帝之土德相接,遂據(jù)《左傳》和《國語》插入少昊。《左傳》昭公十七年秋:“黃帝氏以云紀,故為云師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紀,故為火師而火名。……少暤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于鳥,為鳥師而鳥名。……自顓頊以來不能紀遠,乃紀于近,為民師而命以民事”(《十三經(jīng)注疏》影印本,第2083—2084頁)。又《國語·楚語下》:“及少暤之衰也……顓頊受之”(徐元誥:《國語集解》,中華書局,2002年,第514—515頁)。參閱顧頡剛:《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古史辨》第5冊,第332—336頁。《后漢書》卷三六《賈逵傳》載逵上書曰:“五經(jīng)家皆言顓頊代黃帝,而堯不得為火德。左氏以為少昊代黃帝,即圖讖所謂帝宣也。”可見西漢經(jīng)學(xué)各家都認為顓頊代黃帝,只有左氏說少昊代黃帝。讖緯顯然采納了左氏的這一說法。由于將秦定為金德,又在黃帝和顓頊之間插入少昊,堯才“得為火德”,而讓堯和漢同為火德,可能正是讖緯的作者們編造這種五德終始說的主要目的。“五德轉(zhuǎn)移,治各有宜”。《史記》卷七四《孟子荀卿列傳》,第2344頁。堯漢皆為火德說,配合“漢家堯后”說,使?jié)h政效法堯道有了更充分的理由。《后漢書》卷三五《曹褒傳》載章帝詔引《尚書琁機鈐》曰:“述堯理世,平制禮樂,放唐之文。”又引《帝命驗》曰:“順堯考德,題期立象。”《公羊傳》哀公十四年春徐彥《疏》引《中候》曰:“卯金刀帝出,復(fù)堯之常。”這些說法的前提都是漢家為堯后且同為火德。

這種五德終始說,因插入了少昊而與當時流行的五帝說不合,又因按五行相生的順序排列而與董仲舒的三統(tǒng)說不合。《詩譜序》正義曰:  鄭注《中候敕省圖》,以伏犧、女媧、神農(nóng)三代為三皇,以軒轅、少昊、高陽、高辛、陶唐、有虞六代為五帝。德合北辰者皆稱皇,感五帝座星者皆稱帝,故三皇三而五帝六也。《十三經(jīng)注疏》影印本,第264頁。五帝而有六人,是讖緯中固有的矛盾。鄭玄強行疏解,難免附會之嫌。又《五行大義》卷四引《春秋感精符》曰:  周以天統(tǒng),服色尚赤者,陽道尚左,故天左旋。周以木德王,火是其子,火色赤,左行,用其赤色也。殷以地統(tǒng),服色尚白者,陰道尚右,其行右轉(zhuǎn)。殷以水德王,金是其母,金色白,故右行,用其白色。夏以人統(tǒng),服色尚黑者,人亦尚左。夏以金德王,水是其子,水色黑,故左行,用其黑色。《叢書集成初編》0696, 第69—70頁。這段文字將五德按相生順序自右向左排列,又杜撰出“陽道尚左”、“陰道尚右”、“人亦尚左”的公式,企圖將三統(tǒng)與五德打通,消除二者的矛盾。照此說法,周是木德,火是木之子,在木之左,周以陽道左行,故又為赤統(tǒng);殷是水德,金是水之母,在水之右,殷以陰道右行,故又為白統(tǒng);夏是金德,水是金之子,在金之左,夏以人道左行,故又為黑統(tǒng)。以三代為例,此說似乎可通。但若推廣開來,用這一公式解釋其他帝王之德與統(tǒng)的關(guān)系,便有不可通者。如漢是火德、黑統(tǒng),堯是火德、白統(tǒng),火之母是木,子是土,從火德出發(fā),無論左行還是右行都夠不著黑統(tǒng)和白統(tǒng)。這種顧此失彼的解說,表明其作者已經(jīng)意識到三統(tǒng)和五德之間存在矛盾,卻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加以解決。張衡說賈逵曾“摘讖互異三十余事”,不知是否包括這兩條。

劉歆的《世經(jīng)》又有一種“五德終始”說。《漢書》卷二一《律歷志上》:“元始中……征天下通知鐘律者百余人,使羲和劉歆等典領(lǐng)條奏,言之最詳。故刪其偽辭,取正義,著于篇。”(第955頁)《世經(jīng)》是其中一部分,應(yīng)當是在劉歆主持下寫成的。班固便將《世經(jīng)》看作劉歆的作品。同書卷二七《五行志上》:“劉歆以為虙羲氏繼天而王”。(第1315頁)虙羲“繼天而王”正是《世經(jīng)》之語。其辭曰:太昊帝炮犧氏“繼天而王,為百王先,首德始于木”;其后,木生火,故炎帝神農(nóng)氏為火德;火生土,故黃帝軒轅氏為土德;土生金,故少昊帝金天氏為金德;金生水,故顓頊帝高陽氏為水德;水生木,故帝嚳高辛氏為木德;木生火,故唐帝堯為火德;火生土,故虞帝舜為土德;土生金,故夏禹為金德;金生水,故商湯為水德;水生木,故周武王為木德;木生火,故漢高祖劉邦為火德。這是《世經(jīng)》“五德終始”說的主體部分,除了周朝的代表為武王而非文王之外,與讖緯的說法基本相同。但《世經(jīng)》又說:太昊、炎帝之間有共工,“雖有水德,在木火之間,非其序也。任知刑以強,故伯(霸)而不王。”與之類似的有“秦以水德,在周、漢木火之間”。帝嚳、帝堯之間還有帝摯,也在木、火之間。《漢書》卷二一《律歷志下》,第1011—1023頁。所謂“非其序”是說水德按相生的順序應(yīng)在金、木之間,共工、帝摯、秦卻居木、火之間,故不在五德相生序列中。此說與讖緯將秦定為金德不同,是對周、秦、漢關(guān)系的新解說。西漢自武帝太初改制后,依五行相勝順序定周為火德,秦為水德,漢為土德,以示秦勝周、漢又勝秦的歷史過程。讖緯改周為木德,秦為金德,漢為火德,還是五行相勝的順序,理論上仍比較質(zhì)樸,與太初之制有明顯的繼承關(guān)系。《世經(jīng)》對共工、帝摯和秦的安排則細膩周全得多,與太初之制相去較遠。以情理推之,應(yīng)當是讖緯之說在先,《世經(jīng)》之說在后。《世經(jīng)》又以伏羲“為百王先”,劉歆還據(jù)《周易·說卦》論證說,“‘帝出于《震》’,故包羲氏始受木德”,《漢書》卷二五《郊祀志》贊,第1270—1271頁。很可能是針對讖緯中燧人“始王天下”說的駁正。因此,筆者認為,《世經(jīng)》的五德終始說是在讖緯五德終始說的基礎(chǔ)上稍加修改而成的,《世經(jīng)》所述古帝王也有少昊,堯和漢也都是火德,則是沿襲讖緯之說。

康有為認為:五帝之中本無少暤,“劉歆欲臆造三皇,變亂五帝之說,以與今文家為難,因躋黃帝于三皇而以少暤補之。”《新學(xué)偽經(jīng)考·史記經(jīng)說足證偽經(jīng)考》,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第41頁。崔適進而指出:“增少昊為五帝,而分配五德,固自歆為莽典文章始矣。歆所以為此說者,由顓頊水德而下,嚳木、堯火、舜土、夏金、殷水、周木,漢復(fù)為火,新復(fù)為土,則新之當受漢禪,如舜之當受堯禪也。”《史記探源》,張舜徽主編:《二十五史三編》2冊,第6頁。顧頡剛沿用此說,并詳細比對了《世經(jīng)》五德終始說和鄒衍五德終始說的不同。但他們都未留意讖緯的五德終始說也與《世經(jīng)》不同。顧先生還說:“讖緯是發(fā)源于西漢末而盛行于東漢的,把王莽們手造的歷史保存在里邊是很可能事。”說見顧頡剛:《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古史辨》第5冊,第329—330頁。言下之意,讖緯形成于《世經(jīng)》之后,有關(guān)五德的內(nèi)容是從《世經(jīng)》中抄來的。因此,他們將按五行相生順序排列的五德終始說以及少昊代黃帝、堯與漢皆為火德等說法的發(fā)明權(quán),都判給了劉歆和王莽。安居香山意識到讖緯中的五德終始說“極有體系性和組織性”,其意圖是“為了確定漢王朝是火德王朝,同時也為了確立它為堯之后裔的地位”。但他也忽視了讖緯和《世經(jīng)》對秦、共工、帝摯的不同安排,因而也認為將漢安排為火德“是劉向、劉歆把各王朝配以五行相生說的結(jié)果”,而“緯書似據(jù)此采用了漢火德說”。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緯書集成》,第75—76頁。參閱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緯書の基礎(chǔ)的研究》,東京:國書刊行會,昭和六十一年,第245—246頁;安居香山:《緯書與中國神秘思想》,田人隆譯,第92—93頁。根據(jù)本文的考證,上述發(fā)明權(quán)應(yīng)改判給讖緯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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