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被誤解的對外主張: 神光寺事件和晚年徐繼畬
- 走出晚清:涉外人物及中國的世界觀念之研究(第二版)
- 李揚帆
- 7308字
- 2015-04-22 00:19:19
徐繼畬于1847年3月到福州任福建巡撫,時劉韻珂任閩浙總督。劉韻珂劉韻珂(?—1864),字玉坡,山東汶上人。道光八年,出為安徽徽州知府,調安慶。歷云南鹽法道,浙江、廣西按察使,四川布政使。道光二十年,擢浙江巡撫。定海陷后,堅決守住浙東各地抗英。二十三年,擢閩浙總督。奏天主教流弊,請稽查傳教之地,不令藏奸。二十五年,英人始至福州,請於南臺及城內烏石山建洋樓,韻珂難之。士紳見廣東爭議久不決,亦援以拒。英人訴諸耆英,謂不踐原約,則鼓浪嶼且不退還,往復辯論,卒不能阻,而閩人歸咎於韻珂。三十年,文宗即位,以病乞假,特旨罷職回籍。同治初,召來京,以三品京堂候補。復乞病歸,卒於家(據《清史稿》,列傳一五八)。在處理對外交涉的事務中多依徐的觀點。他們二人在福建互相配合,苦心經營,在外交上與洋人保持了和平的關系,其間徐也完成了《瀛寰志略》。但他們很快卷入一件有關英人入住福州城的案子,這個案子的交涉,反映了當時辦理洋務所處的惡劣的社會環境,最終導致徐被撤職,劉也托病辭職。
事情的起因是道光三十年(1850年)六月間,一名英國傳教士和一名英國醫生來福州,英國在福州的代理領事金執爾代他們向城內烏石山下之神光寺僧人租屋一間,并將租約送侯官縣用印。侯官縣令興廉回憶去年有同類事也用過印,于是就同意了。因此,他們入駐城內是合法的。徐繼畬知道后即以該縣興廉辦理錯誤,嚴行申斥。因為徐以前雖曾同意英國領事李太郭及其他領館人員往進福州城內積翠寺,但仍然嚴格禁止外國其他人員入城居住。興廉乃向英代理領事金執爾說明,要求他們搬出去。后者索要照會,興廉即據徐繼畬與英人議定的條約,照會金執爾,讓神光寺英人搬出城外。金執爾將照會抄呈香港總督文翰查核,并告之中方等待。
此時,福州城內開始亂成一團。先是林則徐回福州后,知道此事即串聯一些士紳,書寫公啟,質問候官縣令興廉。林又于七月帶頭聯名上書福建巡撫徐繼畬,要求驅除神光寺英人。同時,林則徐還聯絡了在京的福建籍官僚,先后上奏譴責閩浙總督劉韻珂和福建巡撫徐繼畬。此時,神光寺的生童以神光寺系當地生童會課之所,難容英人租住,應各約會同至寺內,與英人講理,公具告白。英人金執爾得信后到巡撫衙門請求保護。外國人入城事在第一次鴉片戰爭后一再為條約開放口岸的士紳和民眾阻止,前后達十多年。尤以廣州和福州為最激烈。《南京條約》第二款規定: “自今以后,大皇帝恩準英國人民,帶回所屬家眷,寄居沿海之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等五處港口,貿易通商無礙。英國君主派設領事、管事等官,住該五處城邑,專理商賈事宜。與各該地方官公文往來,令英人按照下條開敘之例,清楚交納貨稅、鈔餉等費。”又,中美《望廈條約》第三款規定: “嗣后合眾國民人,俱準其挈帶家眷,赴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共五港口居住貿易,其五港口之船只,裝載貨物,互相往來,俱聽其便;但五港口外,不得有一船駛入別港,擅自游弋,又不得與沿海奸民,私相交易;如有違犯此條禁令者,應按現定條例,將船只、貨物俱歸中國入官。”英國人是根據清政府的承諾提出入城要求的。徐繼畬一面安撫英人,請他們在城外有妥善房屋后即搬走,一面又告諭士紳不要給英國出兵的口實。
徐繼畬一時間面臨士紳、民眾、朝廷及英人各方面的壓力。朝廷京官的壓力來自三個人的上奏: 一個是七月十八日翰林院院侍讀學士孫銘恩的《奏陳地方官辦理神光寺事件輕率請諭督撫妥為安置折》,另兩個是兩個御史分別于七月二十八日和八月初一日的上奏。前者為林揚祖《奏陳英人租住神光寺閩省官紳意見不合請飭妥辦折》,后者是何冠英《奏參徐繼畬辦理神光寺畏葸無方折》。
林則徐主筆的《福州紳士公致巡撫徐繼畬信函》主要表達了兩個意思: 一是鑒于福州居民人心驚惶,夷人又非常狡猾,恐怕他們在城內偷運軍械,應該驅逐夷人出城;二是催促徐繼畬預為準備,安排好槍炮彈藥,準備和英夷作戰。言語之中充滿對兩個夷人的不信任和強烈的火藥味道。《福州紳士公致巡撫繼畬信函》,《徐繼畬集》,文集,第三卷。
徐繼畬對林則徐等人的疑慮作了詳細回答: 首先,他說英國人搬進城的箱子都是行李。較大一些的箱子裝的是玻璃器皿及日用銅錫器皿,并不是武器。現在住的兩個傳教士,沒有槍械,不要疑慮。其次,誤用印同意英人租屋的縣令即將參革治罪。第三,之所以不急著把英人逐出,是因為: “然夷務非參官之所能了。彼既挾有侯官縣用的租榜,此時若將兩夷人硬行驅逐,則出爾反爾,其曲在我。該夷正在投文乘釁之時,勢必籍為口實,以兵船入港滋擾。是彼不來而我實有以召之也。今我不遽逐兩夷人,而但將士民不愿和約不符之理與之徐徐講說,似不至遽來侵擾。”
接著,徐繼畬苦口婆心地解釋自己也和大家心情一樣,有同仇之憤,但不能操之過急: “從來靜能鎮躁,緩過墮急,操之太蹙,適是墮其奸計。繼畬性雖迂緩,然同仇之憤,切切于心,從前為委員時,每與此輩周旋,何嘗不慚恨在心?思得而食其肉。然國家之定和議,既出于不得已,則疆吏之辦夷務,亦苦于無如何。”
徐繼畬還向那些激憤的士紳解釋,福州和廣州不同,政策也不應該一樣。不能下達招募民兵的命令,他說這是為地方計,非為一身謀。“倘倉卒之間,夷船忽來恫喝”,他就會“乘一葉小舟直造其船,與之說講情理。如有不測,當隕身以謝吾民”,再與之開戰未晚。最后,他表示防務方面是作了秘密準備的,請大家放心,他不認為真的會開戰。《福州紳士公致巡撫繼畬信函》,《徐繼畬集》,文集,第三卷,第949—950頁。
由此可看出徐繼畬是晚清真正理智地對待外交事務的第一人。在一味動輒拼命和投降之間,他發現還有理性的選擇,這是外交的真諦。但是不但林則徐聽不進去,朝廷也聽不進去。在接二連三的參奏下,咸豐帝開始申飭劉韻珂、徐繼畬,二人據實奏報。《徐繼畬集》,文集,第三卷,第972—978頁。從七月十八日到十二月十一日,咸豐帝先后十次催諭盡快據實奏報。在劉韻珂因病去職后,新任閩浙總督裕泰到任,立即著手調查。在咸豐元年二月二十三日的奏折中,裕泰認為劉、徐二人所覆各情尚無不實。同上書,第964頁。此前,十一月二十八日、十二月二十日等日,因為福州連連陰雨,英人所住神光寺房屋滲漏不堪,遍覓瓦匠,無敢往者,他們只好搬出城去,住進了英國翻譯館所租賃的道山觀。這是徐繼畬為逐漸把洋人擠出城去而采取的“外示德意、陰加鉗制”的辦法最終的結果。徐繼畬也在此時上折說明了情況。在裕泰上奏說明徐繼畬沒有“迴護徇庇別情”的同時,咸豐帝下詣《諭內閣徐繼畬著來京陛見》(咸豐元年三月二十二日)。“入京后,時清議多袒文忠(即林則徐),微诇先生。先生曰: 林少穆自是好人。及召見,文宗(咸豐帝)詢林則徐為人?先生對曰: 忠正,惟不悉外情,致誤事機。文宗以足頓地嘆息者再;及先生退,語廷臣曰: 徐繼畬乃老成人,何謂欺詐?于是以太仆寺少卿內用。”《徐松龕年譜》,第58頁。這次降職使徐離開政壇達13年之久(離開京城后雖任過四川鄉試正考官,但考畢即因舊事被革職)。
徐繼畬在1850年九月“致服先堂兄”的信中,訴說了辦理神光寺事件的苦衷。他說: 弟在閩辦理夷務,已閱八年,不知歷多少艱難,幸得平安無事。今年夏間,有夷人租住城內寺屋一事,事本細微,系侯官縣興令一時疏忽,誤與用印,從容勸喻,本可了結。乃巨紳林少穆(則徐)意在沽名,急于驅逐,即出紳士致夷人公啟,又寫生童告白,遍城粘貼,聲勢洶洶,幾度釀成大事。弟以英夷今年已在上海投文,天津赴訴,方欲挑釁生端,不可使之籍口,勸諸紳士從緩圖之,大拂林少翁之意,偕諸紳士致弟公啟,弟剖析利害答之(紳士致意夷人公啟暨紳士致弟書與弟發紳士書皆為言事者鈔呈御覽)。劉玉坡制軍旋即回省,與弟意見相同。林少翁又欲勸紳士捐資雇募水勇,辦理防堵。弟與玉坡制軍以英夷此時并未露蠢動形跡。今忽先自張皇,是召之來攻,大為失計,不肯附和其說,愈得罪林少翁,寄信京中,嗾令彈射。于是攻諸一學士,兩御史,八月一旬之內連奉寄諭三次。初參弟無撫馭之方,繼又參弟為袒護屬員、包庇漢奸。現已一一復奏,尚未知旨意如何。他此時已有自請辭職之想法: “此間公事,本萬分艱難掣肘,弟與劉制軍俱懷退志,因但受宣廟特達之知,又值新主初登大寶,不敢遽作乞身之想。”他知道遭小人攻擊,自己下臺是遲早的事: “不意群小乘言路宏開之際,吠影吠聲,轟然交作。弟與玉坡制軍先后俱遭彈劾,深悔見機之不早!此事尚未見分曉,將來因此罷斥歸田,固屬萬幸;即使平安過去,亦斷不可一朝居。早在今年臘月,遲到明年正月,決定引疾自出奏請假,至再請開缺(弟出奏時當寄信京中□□送至家中),總須七八十日,方能奉旨。”《致服先堂兄》,《徐繼畬集》第一卷,第705—706頁。
徐繼畬對悲涼的結局早有準備。
綜觀神光寺事件,起因是侯官縣令誤與用印,英人也并無過分要求,確實是一件普通的涉外糾紛,林則徐等紳士夸大了事件,用強行驅逐的辦法確實會成為英人動怒的口實。此事也沒有使中英關系緊張到開戰的程度,林則徐從第一次鴉片戰爭的經歷和教訓中走出來,帶有強烈的排外意識,沒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從而使他面對新的時代——外交時代時,無所適從,在方法上不免生硬,沒有給外交以應有的空間。徐和林在對外問題上不存在愛國與投降的問題,二人對中國命運的關心從根本上是一致的。區別在于徐繼畬更為理性、開放,林則徐有些不適應時代變化。國難當頭,既要有振臂一呼的英雄,也要有理智機靈的學人。何況,徐繼畬在真刀真槍的戰爭中也是英勇頑強的。
徐繼畬和林則徐的分歧實際上體現了晚清外交的兩難: 既不能一味求和,也不能動輒拼命,而往往擺出拼命的架勢易而辦外交難。對于反對外人入城事件,應該從幾個方面分析: 一是,不平等條約的簽訂確實損壞了中國的國家利益,從總體上反對不平等條約是愛國之舉,應該肯定; 二是,如果因為反對其中某些合理的條款,比如本身是互利的入城和開放口岸條款,從而導致更大的侵略(第二次鴉片戰爭的發生和清政府及社會拒絕開放直接相關),更大的屈辱,那么就應該慎重地對待條約了; 三是,從上海、廈門和寧波等開放口岸來看,單純就經濟貿易方面的開放而言,反而有利于中國沿海地區的現代化。所以,在反對入城的問題上,實際上晚清社會面臨兩個難題: 一是到底是接受開放的事實還是一味地頑固封閉到底?二是愛國的舉措和頑固的封閉之間是否應該作更為理性的、詳細的區分?因為反對入城的理念背后,實際是堅持天朝朝貢體制的舊規矩: 只有朝貢使臣才能入城。反對入城透露的信息就是拒絕開放,拒絕負責任地履行國家承諾的義務,在力量不如人的時候,更加惡化中國本已經惡劣的國際環境!不能看到時代的變化,也就不能更好地維護國家利益。所以,在貌似愛國的行動背后,實在是隱藏著危險的后果。
徐繼畬因《瀛寰志略》和神光寺事件被參,雖無獲大罪,仍降補太仆寺少卿(正四品)。留京候補期間,道光三十二年(1852年)四月,上《三漸宜防疏》: 一曰土木之漸,二曰宴安之漸,三曰壅蔽之漸。此疏為清代朝臣之著名奏議。咸豐帝非常欣賞,特旨置之座石,時時省覽。是年秋,放徐繼畬為四川鄉試正考官。鄉試畢,因為以前在福建巡撫任內起解軍臺犯官何士邠遲延,再被吏部議落職。冬月歸故里,在東冶鎮東南四里置地十畝,備作埋骨之地。可見其心之悲涼。
在家鄉期間,適逢太平軍北伐,他在五臺組織兵勇,辦團練,勸捐輸,時間長達一年半。1856年初,徐繼畬被聘為平遙縣超山書院山長。由此講學十年。有如此豐富的經歷,開明的眼光和博大學問的山長,超山書院啟導了平遙文風之盛氣。
其實徐繼畬仍然熱血未寒,常懷報國之志,以死不瞑目作誓。在1859年(65歲)的《復保慎齋廉訪書》中,我們看到一位熱血澎湃的孤臣在老淚縱橫地傾訴: 伏念氣力衰殘,不任金革,賞以差使已不能當……惟此勢血未寒,寸心不死,心中有欲吐之數言,關系安危大計……若求本省巡撫代奏,未必不肯,然既蹈不安本分之嫌,雖有至言,圣主亦難采擇。欲效一喙之忠,竟無上達之路,常慮溘先朝露匍匐宣廟門外,或遭呵叱,不得碎首玉座之前。(寫至此,不覺失聲大慟。)五夜思之,往往椎心泣血。邸報從不敢借看,一看即展轉終夜,目不交睫……故惟以批改課文,學吟詩句為消遣之具。不知者或以日暮途窮,筆耕求活,為可憐之貧宦。又或以不積壓黜陟,不聞理亂,為林下之高人。而不知其心頭眼底,有“死不瞑目”四字念念不忘也。《復保慎齋廉訪書》,《徐繼畬集》,文集,第一卷。苦苦的等待,終于在暮年來了一絲轉機。由于中外大勢在此期間發生了重大變化: 第二次鴉片戰爭迫使中國更加開放,太平軍被鎮壓,中央設立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總攬洋務,更重要的是辛酉改變后上臺的慈禧和恭親王奕訢支持洋務運動。徐繼畬作為早期辦洋務的人才被重新啟用。
同治四年(1865年)十月,徐繼畬以三品京堂在總理衙門行走。是年冬,他在《致薛覲堂少宗伯書》中說自己出山恐為人笑,至于辦洋務的一勞永逸之法,尚不知曉。所謂: “年逾七十,乃復作春夢婆,知必為海內高人所笑。恭邸知其步履之艱……各國夷情尚無大變,而小波折時時有之,幸同事諸君子熟習夷情,知其肯綮,就事了事,暫可相安。至欲求一勞永逸之法,則茫無把握。”《致薛覲唐少宗舊書》,《徐繼畬集》,文集,第一卷。
徐繼畬于此時進同文館的管理層,正趕上以奕訢為首的洋務派和以倭仁為首的守舊派就是否應該向西方學習進行爭論。
1866年12月,奕訢等奏請同文館在已有的英、法、俄三館之外,添設一館,專習天文、算學,招生對象不限于八旗子弟,而是擴大到滿漢舉人,五貢生員,以及正途出身五品以下京外各官,延請西人教習。有關這次爭論見本書《熱衷洋務的親王: 恭親王奕訢》一章。大學士倭仁等極力反對。朝廷(其實是慈禧太后)故意命倭仁在總理衙門行走,其實是以此反駁了倭仁的觀點。倭仁在上班的第一天就故意墜馬,從而堅決辭謝了總理衙門的職務。極端的排外主義當時在朝臣中很濃厚。例如有的大臣寧愿戰死疆場也不愿在總理衙門供職,有的則痛恨西式建筑,說寧愿他的國家殘破,也不愿它改革。參見〔美〕費正清主編: 《劍橋中國晚清史》下卷,第210—211頁。
1867年初(同治六年正月二十一日),奕訢等奏請同文館的改革計劃,包含讓徐繼畬擔任總管同文館事務大臣的內容。以總署名義上奏的折子稱: “現在學習天文算學之員,均系已成之材,漢文無不通曉,漢教習自可不設,但亦必須有群情宗仰之一人在彼指引開導,庶學者有所稟承……臣奕訢與臣文祥……公同商酌,惟有臣徐繼畬老成望重,品學秉優,足為士林矜式,擬請旨飭派徐繼畬作為總管同文館事務大臣。”轉引自任復興: 《同文館事件: 中國近代化的嚴重挫折: 兼談徐繼畬在其中的角色》,載《徐繼畬與東西方文化交流》。朝廷同意所請,徐乃成為同文館總管事務大臣。
但他們的改革計劃終以失敗告終。因為從數據統計上看: 半年之中,報考同文館的共有98人,這些人中無一人是科舉正途出身,多數素質很一般。到考試時,又有20多人放棄,僅有72人參考。又勉強錄取30名,半年后,跟不上課,又退學20名,最后剩10名,分入先前的英、法、俄舊三館中。恭親王等奏明: “自倭仁倡議以來,京師各省士大夫聚黨私論,約法阻擋,甚至以無稽謠言煽惑人心,臣衙門遂無復有投考者。”“天文、算學報考正途人員,數月于茲,眾論紛爭,日甚一日。或一省中并無一二人愿投考者,或一省中僅有一二人愿投考者,一有其人,遂為同鄉、同列之所不齒。”以上兩則引文分別見: 《總理各國事務奕訢等折》,《籌辦夷務始末》,同治朝,第四十八卷。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 《洋務運動》第2冊(育才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39頁。
面對如此慘淡經營,一腔熱血的徐繼畬還能做什么呢?聊以自慰的是,他不僅遇到了奕訢這樣年輕有為的開明貴族,也結識了丁韙良(William A。 D。 Martin )這樣有學問的美國傳教士。丁韙良1863年到北京,1865年受聘擔任京師同文館英文教習。1869年11月起擔任總教習達25年之久,是位為中國引進西學的泰斗。1868年春,同文館刻印丁韙良介紹自然科學基本知識的書《格物入門》,徐繼畬熱情為此作序。徐繼畬本人也從中學到了以前忽略或沒有時間學的自然科學常識。晚年徐繼畬的另外一個滿足就是自己的著作最終得到認可,并且有一段文字被刻在美國國父紀念塔里面。但是,他真的高興嗎?
1869年(同治八年三月),75歲的徐繼畬老人以老病告歸。
著名的中國近代史學者、美國馬薩諸塞大學的德雷克(Fred W。 Drake)教授這樣評價徐繼畬: 徐繼畬由于履行公職之故開始面向大海,而正是從這大海上,吹來了信息與思想的新風……正像近年來首次從太空俯瞰地球改變了我們的觀念一樣,徐繼畬用西方的地圖,使他對世界的看法得到根本改變。對新世界的接受和如實的記載,使徐繼畬成為19世紀第一批引進西方知識的中國人之一。
徐繼畬集對中國的防衛和生存的憂患意識,和承認全世界各種知識的理性和心理的結構于一身,他就能把外部世界的信息和自己的中學根柢融合到一起。正因為做到了這一點,從而使他向中國的維新邁進了決定性的一步。德雷克斷言: “徐繼畬成了東方的伽利略。”〔美〕德雷克: 《徐繼畬及其瀛寰志略》,第149—151頁。此論當不為過
§§第四章 內用黃老,外示儒術——曾國藩
從自我人格的完善到儒家思想的國際化曾國藩(1811—1872)是中國歷史上最有影響的人物之一,是中國面臨內憂外患之千年未有之變局時本土崛起的偉大人物,以其立德、立功、立言之不朽的功績而著稱于世。毛澤東評點曾國藩時說: “愚于近人,獨服曾文正,觀其收拾洪楊一役,完美無缺。使以今人易其位,其能如彼之完滿乎?”毛澤東: 《致黎錦熙信》(1917年8月23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 中共湖南省委毛澤東早期文稿編輯組: 《毛澤東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0年版,第85頁。曾國藩的崛起和成功,具有很強的象征意義,它說明中國傳統文化在自我調適方面的生命力,也說明中國傳統文化在面對西方沖擊時具有的頑強生命力。曾國藩之后沒有人像他那樣從傳統文化的教育中成功地成就偉業,但是,曾國藩絕不是終結了傳統文化的意義,而是以自身的成功宣示了傳統文化的頑強生命力,其道德文章 和蓋世武功具有長久的參習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