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為了躲避一群野孩子的借火鬧劇,格蘭古瓦生怕自己再處于水火夾攻之中,便一躍而起,亡命一般地不住腳奔逃,跑了半天,卻不知要去向何處。“哪里跑?”那瘸腿的丟掉拐杖追來,那敏捷的步伐是巴黎街頭前所未見的。他越來越驚慌,那些乞丐活像鉗子把他牢牢抓住。身遭不測的格蘭古瓦竭力振作起精神來打量四周,的確,這是個魔圈,是個巢穴,是個巨大的化裝室,白天在巴黎街頭上演的偷盜、行乞、謀殺,都是在這里喬裝打扮的。

此時,周圍那亂哄哄的人群中響起一聲清晰的叫喊:

“把他帶去見大王!把他帶去見大王!”

大家都想拖他,爭先恐后看誰能揪住他。這么一爭奪,詩人身上那件本來已病入膏肓的上衣也就嗚呼哀哉了。

穿越可怕的廣場,終于到達終點,那群衣衫襤褸的乞丐把他放了下來。在一塊寬闊的圓石板上,燃著一堆熊熊烈火,火焰燒紅了此刻空著的一個三鼎鍋支架。有一個大腹便便、喜形于色的漢子,正摟住一個豐滿的妓女親來親去弄出好大聲響來。還有一個假兵,吹著口哨,正在解開假傷口上的繃帶,舒展一下從早晨起就千裹萬纏緊綁起來的健壯的大腿。旁邊,有個患水腫病的正在放液消腫,幾個女拐子一聞,連忙捂住鼻子。一句話,這里到處傳來粗野的狂笑聲和淫蕩的歌聲。每個人只顧自己,說東道西,罵罵咧咧,根本不理睬旁人在說什么。酒罐和酒罐相互碰得丁當(dāng)響,但響聲一起,接著便是一陣爭吵,酒罐碎片把破衣服劃得更加稀巴爛。

一個乞丐坐在火堆旁的大酒桶上,他就是乞丐們心目中的王。格蘭古瓦大氣不敢出,頭也不敢抬。這時,黑話王國的乞丐王從寶座上居高臨下發(fā)話道:“這小子是什么東西?”

格蘭古瓦不禁打了一個冷戰(zhàn)。那聲音雖然頗有聲威,卻使他想起另一個聲音來,那就是今天上午演出時觀眾中間的行乞者。不知為什么,他心里燃起了一絲希望。

“大人……閣下……陛下……”格蘭古瓦變得結(jié)結(jié)巴巴,稱謂不斷升格,最后問道,“我該如何稱呼您呢?”

“閣下、陛下或者伙計,你愛怎么稱呼都可以。不過,要快點兒!你有什么要為自己辯護的嗎?”

“為自己辯護?”格蘭古瓦想了想,“我不喜歡這個說法。

我就是今天上午那個……”

大王威嚴(yán)地說:“我,克洛潘·特魯伊甫,黑話王國至高無上的君主。你不是黑話中人而潛入黑話王國,侵犯了我們城邦的特權(quán)。你應(yīng)該受到懲罰,除非你是小偷、乞丐或流浪漢。你是這一類人嗎?你辯白吧!說出你的身份來?!?

“唉!”格蘭古瓦道,“我沒有這種榮幸。我是創(chuàng)作那出……”“這就可以!”乞丐王沒有讓他講完就插嘴道,“你將要被吊死!正派的市民先生們,這道理是再簡單不過的了。你們對付流浪漢的法律,我們也用來對付你們,要是這個法律太狠毒,那是你們咎由自取。好了,朋友把你的破衣服分給這里的小姐們,我要吩咐人把你吊死,好讓無賴漢們開心開心?!边@番話真讓人毛骨悚然。

“大王陛下,”格蘭古瓦冷靜地說道,不知怎的,他又定下神來,語氣堅定地說,“你們不能這么干,我名叫格蘭古瓦,是詩人,今天上午在廣場大廳上演的圣跡劇就是我寫的?!薄班?!原來是你,大人!”乞丐王說,“我也在那里,不過,伙計,那又怎么樣?你說就因為上午演的劇是你寫的,難道今晚就不吊死你了嗎?”

“看來在劫難逃了,”格蘭古瓦暗想,又說,“我不明白詩人為什么就不能算做流浪漢!要說流浪漢,伊索就是一個;乞丐,荷馬就是一個;小偷……”

乞丐王打斷他的話,說:“我看你是想用魔語來糊弄我們。他媽的!干脆就把你吊死吧!”

“對不起,大王陛下,”格蘭古瓦反駁說,“請稍候片刻!我的話值得一聽,聽我說,您總不至于不聽我申辯就判我死刑吧……”“給我聽著,”他一邊用長滿繭子的手撫摸著畸形的下巴頦,一邊對格蘭古瓦說,“我看不出為什么不可以把你吊死。不過,有一個辦法可以使你暫時脫身。你愿意成為我們當(dāng)中的一員嗎?”

格蘭古瓦拼命抓住這個機會不放,急忙說:“當(dāng)然,非常愿意!”“你同意加入這個敢打敢殺的好漢幫嗎?”乞丐王又問。

“是的,我確實想加入好漢幫?!备裉m古瓦回答說。

“你承認(rèn)自己是自由市民的一員嗎?”

“是自由市民的一員?!?

“是黑話王國的庶民嗎?”

“是黑話王國的庶民?!?

“流浪漢?”

“對,流浪漢。”

“全身心?”

“是的,全身心的。”

“讓我告訴你,即使是這樣,你還得被吊死。”大王接著又說?!盎钜姽?!”詩人說。

“不過,”堅定不移的乞丐王繼續(xù)說下去,“要晚一些才把你吊死,要搞得隆重一些。這也算是一種安慰,讓你能死得瞑目?!?

“但愿如你所言。”格蘭古瓦說完,轉(zhuǎn)瞬間一個絞刑架就豎立在他面前,不由讓人感到一陣心悸。恰好在這時聽見一陣鈴響,他細(xì)看,原來是那班無賴搬來一個假人,繩索往假人的脖子一套,就把它吊起來。

過一會,乞丐王指著一只搖晃的舊凳子,對格蘭古瓦說:“快站上去!”

“陛下,您這不是存心叫我真死嗎?”

“誰跟你開玩笑了!”

詩人不想就此丟命,試圖再做一次努力,于是說:“萬一我要從椅子上掉下來呢?”

“那也照樣要把你吊死?!逼蜇ね鹾敛华q豫地應(yīng)道。

詩人害怕極了。看來,毫無回旋的余地了。格蘭古瓦不再抱任何希望,橫下心走上板凳。但是,乞丐王突然停住了,仿佛想起了什么,說道:“等一等!我倒忘了我們要吊死一個男人前,總得先問一問有哪個娘們愿意要他,這是我們的慣例。伙計,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要么你就娶女乞丐,要么就娶絞索?!睙o人響應(yīng)。

女乞丐們對格蘭古瓦這種貨色提不起什么興趣。

就在這關(guān)鍵時刻,黑話幫中響起了喊聲:“愛斯梅拉達!愛斯梅拉達!”

格蘭古瓦不由渾身一抖,轉(zhuǎn)頭向傳來喧嘩聲的那邊望去,只見人群閃開一條路,一位純潔如玉、光艷照人的美人走了過來。

這就是那位吉卜賽女郎。

“愛斯梅拉達!”格蘭古瓦自言自語,驚呆了,激動不已,這個咒語般的名字猛然勾起了他這一天的種種回憶。

這個天生的美女真是世間罕見,她的美,在黑話王國也有極大的震憾力,人們都為她讓路,看著她連粗野的面孔都笑逐顏開。望著被嚇得半死不活的格蘭古瓦,她靜靜地打量了片刻?!澳阋堰@個人吊死嗎?”她嚴(yán)肅地問乞丐王。

“是的,妹子?!贝笸跽f,“除非你要他做丈夫?!?

“我要了?!彼锲鹣麓?,做了一個慣常的嬌態(tài)。

繩索解開了,詩人從小凳上被抱了下來。盡管逢兇化吉,但這變化來得太突然了。由于精神上的刺激來得太強烈,他雙腿發(fā)軟,不得不坐了下來。

有人拿來一只瓦罐。吉卜賽女郎把瓦罐遞給格蘭古瓦,對他說道:“把它摔到地上!”

瓦罐摔成了四片。

“兄弟,她是你的妻子了;妹子,他是你的丈夫了?;槠谒哪?。好了!”

過了一會,我們的詩人便在一間嚴(yán)嚴(yán)密密、暖暖和和的尖拱圓頂?shù)男》块g里。那少女看樣子對他毫不在意,走來走去,有時絆到一只小矮凳,有時跟她的小山羊說說話,有時這撅一撅嘴,那又撅一撅嘴。末了,她走過來在桌旁坐下,格蘭古瓦這下子可以自由自在地端詳她了。她那看得見、摸得著的形體就在他眼前,把他看得心醉神迷了:這就是那個愛斯梅拉達?一位下凡的仙女!一個街頭舞女!既高貴而又卑微!上午斷送我圣跡劇的是她!今晚救我一命的也是她!她是我的喪門星!也是我的善良天使!她肯定愛我愛得發(fā)狂,才把我要下來。他腦子里、目光中都閃現(xiàn)著這種念頭,遂湊近少女的身旁,把她嚇得直往后退,喝道:“你想干什么?”

“這還用得著問我嗎?可愛的愛斯梅拉達?”格蘭古瓦的語氣是那樣熱情,連他自己聽了也不由大為吃驚,“難道我不是屬于你的嗎,美人?你不也是屬于我的嗎?”

既然一語道破,他索性把她攔腰抱住。

吉卜賽女郎的衣衫就像鰻魚皮似的,一下子從他手中滑脫了。她縱身一跳,低下身子,再站起來時手里已握著一把匕首,格蘭古瓦壓根沒來得及弄明白這匕首是從哪里來的。她又惱怒又高傲,嘴唇翹著,鼻孔鼓著,腮幫紅得像蘋果似的,眼珠里電光直閃。同時,那只白山羊也跑過來站在她前面,抵著兩只金色的漂亮尖角,擺開決一雌雄的陣勢。

我們的詩人愣住了。

“想不到你會如此放肆!”

“對不起,小姐!”格蘭古瓦笑呵呵地說,“可是,既然如此,你為什么又要我做丈夫呢?”

“難道眼看著你被吊死不成?”

“這么說來,您嫁給我只是想救我一命,并沒有別的想法啦?”詩人本來滿懷愛意,這時頗為失望。

“你還要我有什么別的想法呢?”

“不過又何必要摔破那只可憐的瓦罐呢?”

“救你,做戲!”愛斯梅拉達說這話時,手中的匕首和小山羊的犄角一直嚴(yán)陣以待。

“愛斯梅拉達小姐,我們相互妥協(xié)吧!我不是成心要找您的碴,我以我進天堂的福分向您發(fā)誓,沒有您的允許,我決不靠近您。可是,您給我一頓晚飯吃吧!”詩人說道。

女郎沒有答腔。只見她滿臉輕蔑的表情,撅了撅小嘴,像小鳥似的把頭一揚,縱聲大笑起來,隨即那把小巧玲瓏的匕首,如同出現(xiàn)時那樣倏忽之間又無影無蹤了。

過了一會,桌上就擺了一塊黑面包,一薄片豬油,幾只干皺的蘋果,一罐草麥酒。格蘭古瓦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少女坐在他前面,默默看著他吃,顯然她另有所思,臉上不時露出笑容,溫柔的小手輕輕撫摸著懶洋洋地依偎在她膝蓋之間的那只山羊的腦袋。

吃飽之后,他問:“您真的不要我做丈夫嗎?”

少女瞪了他一眼,應(yīng)道:“不要。”

“做您的情人呢?”格蘭古瓦接著問。

她撅了撅嘴,回答說:“不要?!?

“做您的朋友呢?”格蘭古瓦又問。

她再瞪了他一眼,答道:“也許吧?!?

這句“也許”特別為哲學(xué)家所珍視,格蘭古瓦膽子大了起來?!澳朗裁词怯亚閱??”他又問道。

“知道?!迸蓱?yīng)道,“友情,就好比是兄妹倆,兩人的靈魂相互接觸而不混合,又像一只手的兩個指頭?!?

“那么,愛情呢?”格蘭古瓦又問。

“哦!愛情,”她說道,聲音有些顫抖,目光也炯炯有神,“那是兩個人卻又只有一個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融合為一個天使。那就是天堂!”

姑娘講這話時,更顯得秀色可餐,格蘭古瓦格外動情,覺得她如花的容貌,與近乎東方式夸張的語言相得益彰,給她平添了溫馨甜美的色彩,把純真、母愛神秘地融為一體,格蘭古瓦不甘心,繼續(xù)問道:“那什么樣的男人才能討您歡心呢?”

“必須是真正的男子漢。”

“那我呢,我怎么樣呢?”

“我心目中的男子漢要頭戴鐵盔,手執(zhí)利劍,靴跟上裝有金晃晃的馬刺。”

“得了,照您這么說,沒有馬騎就算不上男子漢啦?!备裉m古瓦說道,“為什么不能是我呢?”

“我只能愛一個能保護我的男子漢?!?

格蘭古瓦頓時漲紅了臉,知道在說他。還好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他問道:“對了,小姐,你是怎么逃脫卡齊莫多的魔爪的呢?”聽這一問,吉卜賽女郎打了個寒戰(zhàn)。

“噢,可怕的駝子?!彼p手捂住臉。

“的確可怕,可您怎樣逃脫的?”格蘭古瓦又繞到這個問題上。愛斯梅拉達笑笑,默然不語。

“你知道他為什么跟蹤你嗎?”

“不知道,”年輕姑娘說,“你不也跟蹤我了嗎?你又為什么跟蹤我?”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她又習(xí)慣性地撇了撇嘴,說:“我連您的名字還不知道呢!”“是問我的名字嗎?您真想知道的話,我這就告訴您:皮埃爾·格蘭古瓦?!?

這時,恰好她的手鐲有一只脫落下來,格蘭古瓦急忙彎身去撿。等他直起身來,少女和山羊卻早已不見了。他只聽見一聲門閂的響動,通向鄰室的小門從外面反鎖了。

“她至少總該留下一張床吧?”詩人繞著房間轉(zhuǎn)了一圈,并沒有發(fā)現(xiàn)可供睡覺的床具,只看見一只長的木箱,箱蓋上雕著花?!昂冒?!”他只好隨遇而安,“能忍則忍。不過,這真是一個離奇的新婚之夜。真可惜呀!摔罐成親,具有某種樸素?zé)o華的古風(fēng),本來我應(yīng)該挺開心的啊。”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井陉县| 晋宁县| 出国| 壤塘县| 安塞县| 达孜县| 申扎县| 衡山县| 湖口县| 宜兴市| 杭锦后旗| 黎城县| 中西区| 顺义区| 温宿县| 岗巴县| 平阴县| 襄汾县| 轮台县| 垦利县| 绥德县| 濮阳市| 元阳县| 塔河县| 疏附县| 梅河口市| 康乐县| 微山县| 彭州市| 惠来县| 克拉玛依市| 安福县| 丰都县| 怀柔区| 定兴县| 虹口区| 舒兰市| 长垣县| 荆门市| 湘阴县| 恩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