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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在外祖父家(2)

幾乎所有的人都夸他是個聰明伶俐的好孩子,只有外祖父不以為然,說他“就會賣乖討巧”。

他總是東張西望地,好像在窺伺什么時機,這讓我非常討厭他。

相反,我挺喜歡米哈伊爾家的薩沙,他總是不大愛動的樣子,從不引人注目。

他眼睛里的憂郁很像他母親,性格也很溫和。他的牙長得很有特點,嘴皮子兜不住它們,都露在了外面。他常常用手敲打自己的牙取樂,如果別人想敲一下也可以。

他總是孤零零地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或是在傍晚的時候坐在窗前。和他一起坐著很有趣,我和他常常是一言不發地一坐就是一個小時。

這和雅科夫家的薩沙不同。雅科夫家的薩沙講什么都頭頭是道,他知道我想染布以后,就讓我用柜子里過節時才用的白桌布試試,看能不能把它染成藍色的。

他說:“我知道,白的最好染!”

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桌布拉到院子里,剛剛把桌布的一角按入放藍靛的桶里,茨岡就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了。

他一把把布奪過去,使勁兒地擰著,向一邊盯著我工作的薩沙喊道:“去,把你奶奶叫來!”

薩沙知道事情不妙,對我說:“完了,你得挨揍了!”

外祖母飛跑過來,大叫一聲,幾乎哭出聲兒來,大罵:

“你這個大耳朵鬼!摔死你!”

可她馬上又勸茨岡:

“萬尼亞,千萬別跟老頭子說!盡量把這事兒瞞過去吧!”

茨岡在自己五顏六色的圍裙上擦著手,說:

“就怕薩沙告密!”

“那,我給他兩個戈比!”

外祖母把我領回了屋子里。

星期六。

晚禱之前有人叫我到廚房去一下。

廚房里很黑,外面下著綿綿的秋雨。昏暗的影子里,有一把很高大的椅子,上面坐著臉色陰沉的茨岡。

外祖父在一邊擺弄著在水桶里浸濕了的樹條兒,時不時地舞起一條來,“嗖嗖”地響。

外祖母站在稍遠的地方,吸著鼻煙,念念叨叨地說:

“唉,就會折磨人!”

雅科夫家的薩沙坐在一個小凳上,不斷地擦著眼睛,像個老叫花子似的哀求道:

“行行好,行行好,饒了我吧……”

旁邊米哈伊爾舅舅的兩個孩子木然地站在那里,他們是我的表哥和表姐。

外祖父說話了:“好,饒了你,不過,要先揍你一頓!快點快點,脫掉褲子!”說著抽出一根樹條來。

薩沙站了起來,慢慢地脫了褲子,用兩個手提著,磨磨蹭蹭地趴到了長凳上。

看著他這一系列的動作,我的腿也禁不住顫抖起來。

萬尼亞把薩沙捆到了凳子上,兩只手緊緊地攥住了他的腳。

“阿廖沙,你過來,近點兒!聽見沒有?我要讓你看看什么是‘抽’!”

外祖父這樣向我吼著。

說完,他掄起了胳膊,“啪”的一下打在薩沙身上。

薩沙尖聲叫喊著。

“裝蒜,讓你叫喚,再嘗嘗這一下!”

每一下抽到薩沙身上都會落下一條紅紅的腫線,表哥殺豬似的叫聲震耳欲聾。

外祖父毫不為之所動:

“哎,知道了吧,這一下是為了頂針兒的事!”

我的心隨著外祖父的手一上一下。

表哥開始咬我了:

“哎呀,我再也不敢了,桌布的事我都已經告訴你了!”

外祖父不急不慌地說:

“告密!哈,告密的人得先挨一鞭子!”抽完,他用眼睛瞪著我。

外祖母一下子撲過來,抱住了我:

“不行,魔鬼,我不讓你打阿廖沙!”

她用腳踢著門,喊我的母親:

“瓦里婭!”

外祖父一個箭步沖上來,推倒了外祖母,把我搶了過去。我拼命地掙扎著,胡亂地扯著他的紅胡子,咬他的胳膊。他“嗷”的一聲狂叫,猛地把我往凳子上一摔,摔破了我的臉。

“把他給我綁起來,打死他!”

母親臉色煞白,眼睛瞪得出了血:

“爸爸,別打啊!交給我吧!”

可是,外祖父像沒聽見一樣。

外祖父的痛打使我昏了過去。

醒來以后,我大病一場,趴在床上,待了好幾天。

這次生病,深深地銘記于我的記憶深處。因為在病倒的幾天之中,我突然長大了。我有了一種非常特別的感覺,那就是敏感的自尊。

首先使我受到震動的,是外祖母和母親的一次爭吵。那天,全身漆黑、身軀龐大的外祖母把母親推到了房子的角落里,氣憤地說:“你,你為什么不把他搶過來?”

“我,我嚇傻了!”

“不害臊!瓦里婭,你白長這么大個子了,我這老太婆都不怕,你倒給嚇傻了!”

“媽媽,別說了!”

“不,我要說,他可是個沒有父親的孤兒呀!”

母親高聲喊道:“我自己就當了一輩子孤兒!”

她們坐在墻角,哭了許久,母親說:

“如果沒有阿廖沙,我早就離開這可惡的地獄了!媽媽,我早就忍受不住了……”

外祖母輕聲地勸著:“唉,我的心肝兒,我的寶貝!”

我突然發現,母親并不是一個強人,她和別人一樣,也怕外祖父。是我妨礙了她,使她無法離開這個該死的家。

可是不久以后,母親突然從家里消失了,她到別處去了。

這一天,外祖父突然來了。

他坐在床上,摸了摸我的頭,他的手冰涼。

“少爺,怎么樣?說話啊,怎么不吭聲兒?”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想一腳把他踢出去。

“啊,你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

他搖頭晃腦地坐在那兒,頭發、胡子比平常更紅了,雙眼放光,手里捧著一堆東西:一塊糖餅、兩個糖角兒、一個蘋果還有一包葡萄干兒。

他吻了吻我的額,又摸了摸我的頭。

他的手不僅冰涼而且焦黃,比鳥嘴還黃,那是染布染的。

“噢,朋友,我當時有點過分了!你這家伙又抓又咬,所以就多挨了幾下。不過,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親人打你,是為了你好,是要你接受教訓!

“外人打了你,可以說是屈辱,被自己人打了則沒什么關系!噢,阿廖沙,我也挨過打,打得那個慘啊!別人欺負我,連上帝都掉了淚!

“可現在怎么樣,我一個孤兒,一個乞丐的兒子,當上了行會的頭兒,手下有好多人!”

他開始講他小時候的事,干瘦的身體輕輕地晃著,說得非常流利。

“我年輕的時候,是個拉纖的。船在水里,我在岸上拽著纖繩,腳下是扎人的石塊兒!沒日沒夜地往前拉啊拉,腰彎成了蝦,骨頭‘嘎嘎’地響,頭發都曬著了火,汗水和淚水一齊往下流!

“親愛的阿廖沙,那可是有苦沒處說啊!我常常栽倒在地上,心想死了就好了!可我沒有去死,我堅持住了,我沿著伏爾加河走了三趟,有上萬里路!

“第四個年頭兒,我終于當上了纖夫頭兒!”

聽到這里,我突然覺著這個干瘦干瘦的老頭兒變得非常高大了,像童話里的巨人,他一個人拖著大貨船逆流而上!

他一邊說一邊比劃,有的時候還跳上床去表演一下怎么拉纖。

在他講的過程中,有好幾個人來叫他,可我拉住他,不讓他走。

他笑一笑,向叫他的人一揮手:

“等會兒。”

……

就這樣一直講到天黑,他才親熱地與我告別。

外祖父并不是個兇惡的壞蛋,也并不可怕。不過,他殘酷地毒打我的事兒,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后來,大家紛紛效仿外祖父的做法,都來陪我說話,想方設法讓我高興起來。

當然,來得最多的還是外祖母,晚上她還跟我一起睡覺。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小伙子茨岡。

他在一天傍晚時來到了我的床前。

他穿著金黃色的襯衫、新皮鞋,像過節似的。尤其是他小黑胡子下雪白的牙齒,在黑暗中特別引人注目。

“啊,你來看看我的胳膊!”他一邊說一邊卷起了袖子,“你看腫得多么厲害,現在還好多了呢!你外祖父當時簡直是發瘋了,我用這條胳膊去擋,想把那樹條子擋斷,這樣就可以趁他去拿另一條柳枝子時,把你抱走了。”

“可是樹條子太軟了,我也狠狠地挨了幾下子!小家伙,算你有福!”

他笑了起來,笑得非常溫和:

“唉,你太可憐了,你外祖父那家伙沒命地抽!”

我覺得他很單純,很可愛。

我把這種感覺告訴了他,他說:

“啊,我也愛你啊,正因為這個原因我才去救你的!我不會為了別人這么干的。”

后來,他東張西望了一陣子,悄悄對我說:

“我告訴你,下次再挨打的時候,千萬別抱緊身子,要放松、深呼吸,喊起來要像殺豬,懂嗎?”

“難道還要打我嗎?”

“你以為這就完了?當然還會打你。”他說得十分平靜。

“為什么?”

“為什么?原因太簡單了,你外祖父會不斷地找碴兒打你!”

停了一下,他又說:

“你要記住,當他用枝條直上直下地打你時,你最好舒展開躺著;如果他用樹枝子左右地抽你,你一定要隨著它轉動身子,記住了沒有?”

他調皮地擠擠眼說:“這種事情,我是老手了。小朋友,你要知道我渾身的皮都被打硬了!”

看著他把痛苦的事情說得那么快樂,我不禁想起了外祖母講的伊凡王子和伊凡傻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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