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外祖父家(1)
- 童年(語文課外讀物)
- 學習小組主編
- 3074字
- 2015-04-15 19:18:26
回想起那段日子,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我安慰自己說也許是我記錯了,那并不是真的,可事實就是事實。
這是一段由一個真善美的天才所講述的悲慘故事,因為生活中有太多的殘酷。
我在此敘述的不只是我自己,其中那些令人喘不上氣來的恐怖景象,普通的俄國人都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而且直到現(xiàn)在他們?nèi)栽诮?jīng)歷著。
外祖父家里充滿了仇恨,大人之間的一切都是以仇恨為紐帶的,就連孩子們,也爭先恐后地加入了這個行列。
母親和我剛來的時候,她的兩個弟弟正鬧著要求外祖父分家,這是我后來從外祖母那里知道的。
母親帶著我突然回到這個大家庭來,這使他們分家的愿望更加迫不及待了。
他們怕母親向外祖父討回她本應(yīng)該得到的嫁妝。那份嫁妝是母親因為違抗父命結(jié)婚而被扣下的,兩個舅舅一致認為那份嫁妝應(yīng)該歸他們所有。
除此之外,當然還有些別的瑣事,諸如由誰在城里開染坊,又由誰到奧卡河對岸納維諾村去開染坊等等,他們吵翻了天。
我們剛到幾天,在廚房里用餐時就爆發(fā)了一場爭吵。
兩個舅舅對立著,在屋子里狂吼。
外祖父用飯勺敲著桌子,臉漲得通紅,公雞打鳴一樣地叫:“都給我滾出去!”
外祖母痛苦地說:
“行啦,全分給他們吧,分光拿凈,省得他們再吵!”
“你給我閉嘴,都是你慣的!”外祖父個頭小,聲音卻出奇的大。
我的母親站起來,走到窗前,背對著大家,一聲也不吭。
這時候,米哈伊爾舅舅突然掄圓了胳膊給了他弟弟一個耳光!
弟弟揪住他,兩個人在地上滾成了一團,還不斷地叫罵著。
孩子們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挺著大肚子的娜塔莉婭舅媽拼命地喊著、勸著,我母親愣是把她給拖走了。
永遠樂呵呵的麻子臉保姆葉夫根尼婭把孩子們趕出了廚房。
米哈伊爾舅舅被制服了。茨岡,一個年輕力壯的學徒工,騎在了米哈伊爾舅舅的背上,而格里高里·伊凡諾維奇,一個禿頂?shù)拇蠛樱钠綒夂偷赜妹砝ψ×司司说氖帧?
外祖父捶胸頓足,哀號著:“你們可是親兄弟啊!唉!”
戰(zhàn)爭一開始,我就跳到了炕上,好奇而又害怕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外祖母用銅盆里的水給雅科夫舅舅洗臉上的血跡,她哭著,氣得直跺腳。
外祖母痛心地說:“野種們,該清醒清醒了!”
外祖父把撕破的襯衫拉到肩膀上,對著外祖母大喊:
“老太婆,看看你生的這群畜生!”
外祖母躲到了角落里,號啕大哭:
“圣母啊,請你讓我的孩子們懂點人性吧!”
外祖父站在她跟前發(fā)呆,看著一屋子的狼藉,他低聲說:
“老婆子,你可注點意,小心他們欺負瓦里婭!”
“啊,上帝保佑,快把襯衫脫下來,我給你縫縫!”
“唉,分家吧,老婆子!”
“分吧,老爺子!”
他們倆和聲細語地談了很久,可到最后,外祖父又像公雞打鳴似的尖聲尖氣地吼了起來。
他指著外祖母,叫道:
“行啦,你比我疼他們!”
“可是你養(yǎng)的都是些什么兒子,米希加是個沒心沒肺的驢,雅希加則是個共濟會員!他們早晚會把我的家產(chǎn)吃光的!”
我在炕上翻了個身,不料把熨斗碰掉了,“稀里嘩啦”地掉進了臟水盆里。
外祖父一個箭步撲過來,把我拎了起來,死死盯住我的臉,好像第一次見到我似的,說:
“誰讓你在這兒的?是你媽媽嗎?”
“我自己。”
“胡說。”
“不是胡說,是我自己。”
他點了一下我的額頭,把我扔在了地上,說:
“活像你爹!快滾!”
我飛快地逃出廚房。
不知道為什么,外祖父那雙犀利的綠眼珠兒老是盯著我不放,我非常怕他。
他脾氣太壞了,從來不與人為善,總是擺出一副打架的陣勢來。
“嗨,你們這些人啊!”他經(jīng)常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嘆,那個“嗨”拉得長長的,讓人生厭。
休息時,或者是吃晚茶時,外祖父和舅舅們,還有伙計們都從作坊里回來了,他們個個疲憊不堪,手讓紫檀染得通紅。
他們的頭發(fā)都用帶子系著,活像廚房角落里被熏黑了的圣像。
有時,外祖父坐在我的對面和我談話,這讓他的孫子們非常羨慕。
外祖父身材瘦小,臉上線條分明,圓領(lǐng)綢背心有個破洞,印花布的襯衫也皺巴巴的,褲子上有補丁。
就是他這么一身,比起他那兩個穿著護胸、圍著三角綢巾的兒子,還算干凈漂亮的。
我們來了幾天以后,他就開始讓我學做祈禱。
別的孩子都比我大,都在跟烏斯平尼耶教堂的一個助祭學識字,從家里可以看到那個教堂的金色尖頂。
文靜的娜塔莉婭舅媽教我念禱詞,她的臉圓圓的,像個孩子,眼睛澄澈見底,穿過她的這雙眼睛,好像可以看到她腦袋里的一切。
我非常喜歡她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看。
她雙眼瞇了起來,低著頭,悄聲說:
“啊,請跟我念:‘我們在天之父……’”
如果我提出什么問題,她就會東看看西看看,好像怕別人看見似的,說:
“別問啦,越問越糟糕!你就跟我說就行了:‘我們在天之父’,快說啊。”
我不清楚為什么會越問越糟糕,就故意念錯。
可是溫柔的舅媽只是耐心地糾正我的發(fā)音,一點也不生氣。
這反倒讓我有些生氣了。
這一天,外祖父問我:
“阿廖沙,你今天干什么來著?一定又去玩了!我問你,《主禱經(jīng)》念熟了嗎?”
舅媽憂慮地說:“他記性不太好。”
外祖父一聲冷笑,紅眉毛一挑。
“那就得挨揍了!”他又問,“你爹打過你嗎?”
我不知道他問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沒回答。
我母親說:“馬克西從來沒打過他,讓我也別打他。”
“為什么?”
“他認為用拳頭是教育不出人來的。”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請上帝原諒我,我說了死人的壞話!”外祖父氣呼呼地罵道。
他的話讓我感到受了污辱,他看出這一點。
“啊哈,你還噘起了嘴!”
他拍了一下我的頭,像是想起了什么,說:
“星期六吧,我要為頂針的事抽薩沙一頓!”
“什么是‘抽’?”
大家都笑了。
外祖父說:“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心里開始琢磨“抽”和“打”的區(qū)別,我知道“打”是怎么回事,打貓打狗,還有阿斯特拉罕的警察打波斯人。
可我還沒見過打小孩。
舅舅們懲罰孩子時,是用手指頭彈他們的額頭或后腦勺。
孩子們對此似乎習以為常,摸摸彈得起包的地方,又去玩了。
我問:“疼嗎?”
他們勇敢地回答:“一點也不疼!”
這次為了頂針的事,他們就挨彈了。
頂針的事我是知道的。那天晚上,兩個舅舅和格里高里準備把染好了的料子縫成一匹一匹的布后,再去吃飯。
米哈伊爾舅舅要跟那個眼睛快瞎了的格里高里搞了個惡作劇,他叫9歲的侄子把他的頂針在蠟燭上燒熱。
薩沙很聽話,拿鑷子夾著頂針燒了起來,燒得快紅了以后,偷偷地放在格里高里手邊,然后就躲了起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外祖父來了,他想幫幫忙,于是就坐下來,不緊不慢地戴上了頂針。
我聽見叫喊聲跑進廚房時,外祖父正用燙傷了的手指頭抓著耳朵,他一邊蹦跳,一邊吼著:
“誰干的?你們這群混蛋!”
米哈伊爾舅舅趴在床上,用嘴吹著頂針兒。
格里高里依舊縫他的布料,不動聲色,巨大的影子隨著他的禿頭晃來晃去。
雅科夫舅舅也跑了進來,掩面而笑。
外祖母正在用刀切土豆兒。
米哈伊爾舅舅抬頭看了看,突然說:
“這是雅科夫家的薩沙干的!”
“胡說!”雅科夫大吼一聲跳了起來。
他兒子哭了,叫道:“爸爸,是他讓我干的!”
兩個舅舅互相罵了起來。
外祖父這時候已經(jīng)消了氣兒,把土豆片兒糊到手指頭上,領(lǐng)著我走了。
大家一致認為,這是米哈伊爾舅舅的錯。
我問:“要不要抽他一頓?”
“要!”外祖父斜著眼看了我一下。
米哈伊爾舅舅卻火了,向我母親吼道:
“瓦里婭,小心點你的狗崽子,別讓我把他的腦袋揪下來!”
母親毫不示弱:“你敢!”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
母親說話經(jīng)常是這么簡短有力,一下子就能把別人推到千里之外。
我知道,別人都有點怕我母親,外祖父跟她說話也是小心翼翼的。
我對這一點感到特別自豪,曾對表哥們說:“我媽媽的力氣最大!”
誰也沒有表示異議。
可是星期六的事兒卻動搖了我對母親的這個信念。
星期六之前,我也犯了錯誤。
我對大人們巧妙地給布料染色的技術(shù)非常感興趣。
我很想自己動手試一試。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雅科夫家的薩沙。
薩沙是個乖孩子,他總是圍著大人轉(zhuǎn),跟誰都挺好的,誰叫他干點什么,他都會乖乖地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