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脫發,火柴,房租
- 看綠
- 趙大年
- 2515字
- 2015-04-18 16:40:54
脫發
由于年輕時沒條件愛護自己,也不相信“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孝莫大焉”的古訓,所以我進入中年就開始謝頂了。每次洗頭,臉盆里都飄浮著一層斷發,竟產生了“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悲涼感。
妻子肯定不喜愛大禿瓢,她是醫生,多次對我進行家庭教育,“別用洗衣服的堿性肥皂洗頭啦,在頭上搞艱苦樸素,頭發都變成枯草了!用香皂,比你買香煙便宜得多。干脆下決心戒煙!”為控制脫發,她提出許多禁忌:戒煙酒辣椒,不吃生蔥生蒜,不熬夜,不著急,不生氣,不發愁,不吃肥肉……屈指算來,比豬八戒還多一條,九戒!唉,八戒兄的善果是官復原職,回到玉皇大帝身邊去當天蓬元帥;就算我執行了九戒醫囑,前途也僅僅是不當大禿瓢,這值得嗎?
忽然讀到白居易的《嗟發落》,頗受啟發。詩的前半部,說自己每天梳頭時都有一些落發,便對鏡感嘆一番:老了,頭發也日漸稀疏,真是人生苦短啊……后來,當他看見頭發掉光了,反而悟道般地輕松起來,筆鋒一轉,大講光頭的好處:沒有頭發也就不用理發,不會再為落發而傷感,不用桂花頭油,不易弄臟頭巾,洗頭方便,“醍醐灌頂”,人也變得聰明,日子過得更踏實了。
又是忽然看到一則電視廣告,說“大寶牌生發靈”的有效率高達97%!且有一位禿頂的中年男子現身說法,他用過此種靈丹妙藥之后,果然長出了滿頭青絲。加上“歐美為之震動,關注”等解說詞,由中央電視臺播出,誰能不信?
敝人雖然受到白居易老先生的啟發,但是頭發還沒掉光,未能斬斷塵緣,就趕緊跑到信譽頗佳的西單百貨商場看貨,價碼很高,比手指稍粗的一小瓶藥水竟然要27元(接近我半月工資)。女售貨員熱情推薦:“真的有效,賣得很快,半天就賣了百多瓶。這兒有專家的證明書!”她笑瞇瞇地指著柜臺玻璃板下一張復印的北京某醫學會蓋公章的鑒定書,內容與中央電視臺的廣告大致相同,還從醫學角度說明這是植物型的妙藥,無副作用。我又細看說明書,“涂藥七天頭皮發癢,十天便可看見新生出來的頭發”,買!國家剛剛大張旗鼓地懲辦了“晉江假藥”的案犯嘛,諒他也不敢前后腳地以身試法。
我嚴格按照說明書上的指示涂抹藥水,七天頭皮不癢,十天未見新發滋生,半月用完藥水,還是一根毫毛也沒增加。妻子勸我再買一瓶,倒讓我懷疑她是否參加了那個醫學會?
大凡文人都有一種傻氣,時不時的就會犯傻。犯傻,對寫作有好處,可以保持一點童心,一點天真、純潔和可愛。如果人間連這點傻氣也蕩然無存了,豈不悲哀?這回,我依然犯傻,對妻子說,“人家講得明白:有效率為97%,我大概就屬于那3%吧!但愿大寶牌生發靈對別的禿頭還是靈驗的。”
又是忽然間,《當代》雜志的章仲鍔來電話說,他們的主編孟偉哉用了大寶牌生發靈,結果也不靈。我說,“他也屬于那3%!”
數月之后,老章大笑著說:“可以寫篇有趣的散文了!”
“怎么?你發現哪位禿頭長頭發了嗎?”
“不!大寶牌生發靈是假貨,報紙上已經揭發了。”
“電視臺的廣告呢?那個現身說法的禿頭不是長出頭發來了嘛!”
“他原本不禿,先錄像,剃成光頭再錄像,然后顛倒次序向全國播放。”
我愕然了,“醫學會的證明呢?”
“走后門搞來的!”我這次真的感到頭皮發癢了,不知道是不是要長頭發的前兆?
現在,我希望中央電視臺再播一次廣告,就像報紙上常見的“重要更正”一樣,揭露假藥炮制者和假禿頭的卑劣嘴臉,以證明假禿頭比真禿頭更難看!
火柴
自從我學會抽煙,就與火柴結了緣,從不離手。唐山大地震是半夜,我在睡夢中驚醒,與妻子一起抱著孩子逃到胡同里,什么東西都來不及拿,卻下意識地從床頭抓出來一包香煙和火柴。房搖地動,余震頻頻,鄰居們誰也不敢回屋,我蹲在槐樹下吸煙,刺激了別的煙民,一個個過來向我要煙、借火。此事或可說明我與火柴的親密關系。我三天消費一盒火柴,已經30年了,不必吹牛,我對火柴很有研究,也就有了發言權。我要說的,是不準火柴漲價的問題。
國家進入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已經8年了,許多商品放開價格,隨行就市,雖然人們不喜歡漲價,但它刺激了生產發展,方便了人民生活,應該承認是好事情。還有許多商品不準漲價,勢必限制生產發展,“物價穩定,貨架子空空”,我看不是繁榮景象。誠然,這是經濟學的大問題,物價改革的大問題,應由財政部長和經濟學家們去論述。我只是為火柴鳴不平,從我學會抽煙的時候起,火柴就是兩分錢一盒,“三十年一貫制”,原料、工資、運輸都漲價,偏偏讓火柴服從行政命令,違背經濟規律,它受得了嗎?
香煙可以漲價,一條云煙要價45元,令人膽寒,真不知(比30年前)漲了多少倍!一瓶茅臺酒100元,相當5000盒火柴,也不公道吧?
據說這是“雙軌制”價格,制定政策者也是一片好心:煙酒不是人民群眾的生活必需品,多漲價也無妨;火柴卻是千家萬戶天天要用的,所以不準漲價。
不準漲價,就真的不漲了嗎?我愿出庭作證:30年前的火柴是長支的,現在縮短1/3.從前每盒火柴裝110支,鼓鼓囊囊,現在裝90支,70支,不滿一平盒,拿的時候要小心,若是豎著拿,就會像拉抽屜似的一吐嚕,“小抽屜”自然滑落,火柴撒一地。還有,火柴的質量逐年下降,一盒里總有幾支至十幾支斷桿、小(藥)頭或無頭的火柴,劃不著。這些都是變相漲價。
更嚴重的是火柴脫銷。1981年我去廣州,偌大的城市買不到火柴,據說火柴廠生產得越多越賠錢,只好懲罰老百姓了。不久,廣東省火柴提價,3分錢一盒,雖然一次漲價50%,總比缺貨好呀!此時我因事到長沙,也沒火柴,朋友說,鄰省一提價,湖南的火柴就“流”到廣東去了。后來湖南也調了價。
北京的火柴憑本供應,一戶一月5盒。打火機是稀罕物,貴,壞了又沒處修(當年還沒有一次性的電子打火機),火石也靠進口。我多么希望北京的火柴也漲成3分錢一盒呀!北京市的領導干部特講仁政,一直堅持到1984年,就是不準火柴漲價。據說在35周年國慶前夕,為了火柴等幾種小商品提價的問題,他們足足討論了幾個鐘頭,決心難下,“咱們是首都哇!首都的一舉一動都將產生特殊的影響!”還是把火柴提價一分錢的問題推到了國慶以后再辦。
平心而論,我很同情這幾位市級領導,“京官難當”嘛。有人說我的禿頂是冒傻氣造成的——像火柴這樣的小事,你何苦動這份腦筋哩?聽罷此言,我更同情市領導啦,他們為火柴漲價一分錢,更操心,不知會不會因此而脫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