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雜文創作的母題
- 不是冤家不聚頭:魯迅與胡適
- 陶方宣
- 1503字
- 2015-04-18 13:09:13
友情勉強維持到一九二六年,再也無法繼續。這一年的前后,胡適的朋友、《現代評論》派陳西瀅(陳源)與魯迅發生了激烈沖突。已經離京的胡適致信陳源、周氏兄弟,意圖居中調和,卻沒有任何結果。隨后,胡適參加“中英庚款顧問委員會”中國訪問團,從上海到漢口、南京、杭州、北平、天津、哈爾濱等地訪問。七月下旬又去了英國,參加中英庚款全體委員會議,中間又去了一趟法國。而魯迅也在同年八月離京,開始一年的輾轉,最終落戶上海。巧合的是,胡適次年回國也到了上海,繞了一圈還是和魯迅匯合。可是,辦新月書店、掌中國公學、任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董事的社會名流胡適與日漸左轉、堅守反對派立場的魯迅成了“兩股道上跑的車”。有趣的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依然戰斗著的魯迅與胡適親近的朋友圈子摩擦不斷,這構成了魯迅雜文創作的一個母題。
所有的摩擦起因,便是魯迅對英美派文人“莫明的不信任感”,這“敵人”是天然的天生的,也就是“天敵”。最先的沖突便是與陳西瀅發生一場“惡戰”,起因是陳西瀅指出魯迅哄傳一時的力作《中國小說史略》,是對日本學者鹽谷溫的《支那文學概論講話》中“小說”部分的抄襲。胡適從中調停,力挺魯迅是對他人研究成果的“合理借鑒”。但是魯迅與《現代評論》派已成死敵,而移居上海的《現代評論》派與新月派實則是兩塊招牌一彪人馬,都把胡適當作精神領袖。新仇加舊恨令魯迅幾乎失控,當時新月派關于“人權”的言論在學界引起風波,魯迅便發表了《新月社批評家的任務》:
新月社中的批評家,是很憎惡嘲罵的,但只嘲罵一種人,是做嘲罵文章者。新月社中的批評家,是很不以不滿于現狀的人為然的,但只不滿于一種現狀,是現在竟有不滿于現狀者。這大約就是“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揮淚以維持治安的意思。譬如,殺人,是不行的。但殺掉“殺人犯”的人,雖然同是殺人,又有誰能說錯?打人,也不行的。但大老爺要打斗毆犯人的屁股時,皂隸來一五一十的打,難道也算犯罪么?新月社批評家雖然也有嘲罵,也有不滿,而獨能超然于嘲罵和不滿的罪惡之外者,我以為就是這一個道理。
但老例,劊子手和皂隸既然做了這樣維持治安的任務,在社會上自然要得到幾分的敬畏,甚至于還不妨隨意說幾句話,在小百姓面前顯顯威風,只要不大妨礙治安,長官向來也就裝作不知道了。
在魯迅看來,新月派所謂的“人權”之爭,不過是主子與奴才之間產生了一些小小誤會而已,一場很無聊的爭執。后來針對新月派梁實秋的《“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他特意提及新月社群體:“以硬自居了,而實則其軟如棉,正是新月社的一種特色。”他又以小說家的筆調寫道:
這一回,新月社的“自由言論”遭了壓迫,照老辦法,是必須對于壓迫者,也加以壓迫的,但《新月》上新顯現的反應,卻是一篇《告壓迫言論自由者》,先引對方的黨義,次引外國的法律,終引東西史例,以見凡壓迫自由者,往往臻于滅亡:是一番替對方設想的警告。
新月社的“嚴正態度,以眼還眼”法,歸根結蒂,是專施之力量相類,或力量較小的人的,倘給有力者打腫了眼,就要破例,只舉手掩住自己的臉,叫一聲“小心你自己的眼睛!”
一直浸泡在中國傳統墨汁壇子里的魯迅,對于西方的人文精神相當陌生,他的人生經歷沒有給他提供這樣的見識契機,他也從來閉口不談英美一路的歐洲文明。之所以與胡適為代表的新月派諸君摩擦不斷,很大程度上應該是隔膜與誤解所致。但是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隔膜與誤解?這又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最根本的原因是人生經歷的不同導致思維方式的差異,反過來思維方式又指導著人生價值取向,再加上國內外局勢的風云變幻,這時候的胡適與魯迅已然身處兩種語境,一條深不可測的鴻溝橫亙在兩位大師之間,這是他們一輩子努力也無法跨越的巨大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