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國
- 慈禧私生活回憶錄:我在太后身邊的兩年
- (美)裕德齡
- 3573字
- 2015-04-16 13:15:38
一九○三年一月二日,結束在法國的任期后,我的父親裕庚大人以及我的母親帶著家人、隨從、隨從家屬、仆人等共五十五人乘船回到上海。我們抵達上海的時候,天下起了傾盆大雨,這可是件麻煩事。安置眾多的隨從對我們來說尚成問題,更不用說照看大堆的行李了。根據我們以往的旅行經歷,在眼下這種時刻,這些隨從、仆人中沒有一個能指望得上的。因此,我們只好將全部希望寄托在母親身上。毫無疑問,母親在處理這些麻煩事情上是個天才。
船抵達法租界的港口時,我們見到了上海道臺(上海最高行政長官)以及眾多上海的地方官員,他們都身穿朝服。上海道臺告訴我父親,他們已經準備好天后宮供我們在上海逗留期間居住。但是,我的父親拒絕了道臺的好意,他告訴道臺,在香港的時候我們已經給法租界的僑民飯店打去電話,想必那里已經為我們打點好了一切。一八九五年,父親作為駐日公使前往日本就任的途中,我們曾在“天后宮”短暫居住。鑒于以往不愉快的經歷,我們也不想再住一次。
天后宮是一座古老的建筑,剛剛建成的時候非常漂亮,但如今年久失修,已經破爛不堪。按照朝廷規定,高官經過地方時,地方官員必須為高官提供食宿,而高官們在這種情況下一般也會客隨主便,但是,我的父親總會婉言謝絕這些幫助。
最后,我們終于安全到達僑民飯店。到那里才得知朝廷已經兩次打來電話要求父親即刻進京。但那時通往天津的航道還處在冰封期,加上父親年邁多病,離不開醫生的看護,因此沒有辦法成行。如果繞道秦皇島,父親的身體也是禁受不起一路顛簸勞累的。于是,父親打電話說,待貝普河(PeihoRiver)一開凍,我們會立即離開上海,趕往天津。
二月二十二號我們離開上海,二十六號抵達天津。如先前在上海的經歷一樣,天津的道臺及當地的一干隨從接待了我們。
這里有一種奇怪的風俗,所有從國外歸來的高官一踏上中國的土地,就要立刻去請圣安,以祈求皇帝安康。像道臺這樣的低級官員是沒有資格享有這種殊榮的。我們到達天津的時候,直隸總督袁世凱也在那里。他派了一位很精干的官員,負責安排我父親請圣安的時間和地點。一切妥當后,我父親和袁世凱就向萬壽宮進發了。他們都身穿蟒袍,外披馬褂,頸掛朝珠(琥珀色),頂戴孔雀花翎及紅珊瑚珠。
萬壽宮主要用于舉行接見儀式。他們到達的時候,已經有一群官銜較低的人在那里等候了。在這座宮殿,或者廟壇的后殿中央,擺放著一張狹長的桌子,桌子上面供奉的是皇上和太后的圣位,圣位上寫著“萬歲萬歲萬萬歲”。總督,也就是袁世凱以及其他官員已經先行到達。袁世凱站在長桌左邊,其他官員自動分立在長桌兩廂。然后我父親徑直走到長桌前面跪下,嘴里說道:臣裕庚恭請圣安,萬歲萬歲萬萬歲。請過圣安后,我父親立即站起來,問候圣體安康。袁世凱回答說他們一切安好。就這樣,整個儀式就算結束了。
我們在天津停留了三天,二十九號到達北京。父親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于是提出四個月的假期去休養身體,得到慈禧太后恩準。
在我們去巴黎之前,原已修建了一座漂亮的大宅院。但一九○○年,這座宅院在義和拳運動中不幸遭到毀壞,我們損失至少一萬兩白銀。最后我們租了一處宅院,暫時安定下來。
其實我們的老房子也不完全是新建的。在我們買那座宅院的時候,院中已經有一座精美的老房子。那原是一位王爺的府邸,經過一番巧妙的重裝改造后,這座府邸就變成一座漂亮的西式住宅了。在這里用“西式”,只是說它表面看起來偏西式,比如門、窗、走廊、室內陳設等等,從根本上說它還是一座中式住宅。房子的整體布局以及庭院與北京的大多數房子無異,都是同一種閑適的風格。此外,院中還有一個大約十英畝的花園。
在我們去巴黎的時候,這座房子才剛剛裝修完。在建造和裝修這座房子上,我們花費了大量金錢、時間,所以僅僅住了四天就離開這個美麗的地方讓我們全家都感到非常遺憾。然而,對于中國的高官來說,不知道他們一生中還要承受多少這種磨難,這只不過是無數磨難中的一個罷了。
北京的房子大多風格閑適,并且占地面積很廣。我們的老房子也不例外。院中有十六座平房,大大小小的房間大約一百七十五間。所有的房門都面向庭院,圍成一個四方形。房子門前有走廊相通。這樣的布局,你無須跨出大門一步,就能通過走廊從一個房間進出其他房間,走廊用玻璃密封。
讀者或許會奇怪,這么多房間,我們要如何安排。其實,像我們這樣一個大家庭,加上眾多秘書、文員、信使、仆人、馬夫和轎夫,可以說要讓這些房子物盡其用沒有一點問題。
環繞房子的花園是依照中國風格建造。園中池塘里,金魚游來游去,夏天時,塘里開滿荷花,小橋橫架,垂柳扶岸,各種各樣的花兒布滿小徑兩旁,花帶在池塘岸邊迂回曲折。一八九九年,我們去巴黎的時候,花園里整個看去是一片花和綠色的海洋,見者無不贊嘆。
在北京我們沒有自己的房子,不知道安頓在哪里。因此,在天津的時候父親就打電話給他的一位老朋友請求幫忙代找房子。頗費一番周折之后,我們總算有了一處安身之所,后來我們才知道這處居所頗有來頭。
義和團運動之后,李鴻章曾在這里和外國列強簽訂了《辛丑條約》,并最終在這里壽終正寢。李鴻章去世后,我們是第一家住進這座房子的人。
中國人非常迷信,他們認為如果住進死過人的房子,很多恐怖的事情會不請自來。然而當我們安排妥當之后,周圍的一切風平浪靜,我們在這里住得也非常舒適。很多朋友在我們住進這座房子之前說,如果我們膽敢住進這座房子,會招致很多麻煩,現在看來未必如此。
但是,如果將我們老房子被燒的時間與之聯系起來的話,我倒覺得他們的擔心情有可原了。
房子燒毀造成的損失,我們怕是永遠也挽救不回來了。如果竭盡全力彌補自己經濟上的損失,對于身為朝廷官員的父親來說著實不妥,可能會使他聲名狼藉。那時,人們普遍認為朝廷命官不應當考慮自己和家庭的私利,在任命期間的所有經濟損失他們都必須默默承擔,毫無怨言。
一九○三年三月一日,慶親王和他的兒子載振貝勒來看望我們,并告訴我們,慈禧太后想見見我的母親和我們姐妹二人,希望我們次日清晨六點前往頤和園的萬壽山。我的母親告訴慶親王,我們一直都穿洋裝,回國后也沒有置辦合適的滿服。慶親王回答說,他已經告訴過太后我們的情況,太后已經得知我們一直都穿洋裝,并且她交代過,我們進宮可以不必穿滿服,太后她老人家很樂意看看我們穿的洋裝,她可以借機研究一下洋人的著裝方式。
我和我的妹妹都為準備這次接見要穿的服裝絞盡腦汁,她想穿一件淡藍色絲絨長袍,她覺得那個顏色最適合她。我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母親就為我們選擇幾乎一樣的衣服。我說我想穿我的紅色絲絨長袍,因為我覺得慈禧太后應該更喜歡紅色。經過一番討論,我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們都頭戴可愛的紅色帶羽毛的帽子,穿相同顏色的鞋襪,這樣整體搭配,看起來更協調。我母親則穿上她那件優雅的海綠色雪紡長袍,長袍上刺著淡紫色鳶尾花,鑲著淡紫色天鵝絨花邊,頭戴一頂大大的黑色天鵝絨帽子,帽子上還插著一根長長的白色羽毛。
因為我們住在北京城中心地帶,距離頤和園大約三十六里地,我們的出行工具只有轎子,所以,為了早晨六點能準時到達頤和園,我們必須凌晨三點動身。進宮,一直以來都是我夢寐以求的,可想而知當慶親王帶給我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是多么激動。當時的我很緊張自己穿著是否得體,能否準時到達頤和園。在我的生命中,我一直夢想著進皇宮,去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樣子。但由于我一直在京外生活,更確切地說是在國外生活,所以,今天我才有機會第一次實現夢想。此外,我父親從來沒有在滿洲孩子出生登記冊上登記過我和妹妹的出生,因此,在我們回國之前,慈禧太后一直不知道原來裕庚還有女兒,這也是直到今天我們才有機會進入皇宮的原因之一。我父親告訴我,他之所以沒有把我們的出生登記入冊,是因為他想盡他所能讓我們接受最好的教育,因此不得不對慈禧太后隱瞞此事。此外,根據滿洲習俗,凡是二品以上滿洲官員的女兒,年滿十四歲后,就應該進宮,以備皇帝選妃之用。慈禧太后就是這樣被咸豐皇帝選為嬪妃的。但我的父親還有其他計劃,他對我們還有更大的期望。
凌晨三點,我們坐上轎子,天還是一片漆黑。轎子四周各有一名轎夫,因此每頂轎子共有四名轎夫。因為路途遙遠,我們需要兩班轎夫輪換。也就是說三頂轎子共需要二十四名轎夫,這還不包括每頂轎子前邊的領班。每頂轎子旁邊還有三名騎馬的軍官,后邊都跟隨兩名仆人。另外還有三輛大車跟在隊伍后面,大車是轎夫們輪換休息的地方。這樣算下來,這支浩浩蕩蕩的隊伍總共有四十五人,九匹馬,三輛車。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坐在轎中能聽到轎夫們前后吆喝“小心坑坑洼洼的路”“小心路面的石頭和坑”的聲音和旁邊啪嗒啪嗒的馬蹄聲,除此之外,萬籟俱寂。我在轎中,心里有種極度的不安。我想告訴那些從來沒有坐轎遠行過的讀者,轎子是最不舒服的一種交通工具,因為你必須筆直地坐在轎中一動不動,否則轎子就有翻倒的危險。
這次行程真是漫長難耐,到達大殿門口的時候,我已經全身僵硬,疲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