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著窗戶,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玻璃上叩擊。程微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消息記錄——周敘白已經三天沒有回復她了。自從那晚在醫院,自從他母親提到“那場音樂會“后,他就仿佛人間蒸發。
程微放下手機,走到窗前。窗臺上放著柏林愛樂的正式邀請函,燙金字體在雨中顯得格外刺眼。演出日期就在兩周后,她需要明天之前給出答復。
門鈴突然響起。程微轉身,心跳加速。但透過貓眼看到的不是周敘白,而是一位陌生的中年護士。
“程小姐?“護士的聲音隔著門板有些模糊,“我是青山醫院的李護士。周醫生讓我來給您送東西。“
程微開門。護士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和一部手機——是周敘白的備用機。
“周醫生這幾天一直在醫院陪護。“護士解釋道,“他母親情況不太好。“
程微胸口一緊。她接過東西,在手機上打字:【他母親怎么了?】
護士嘆了口氣:“昨天半夜突然惡化,現在在ICU。周醫生不肯離開,連聽證會都推遲了。“她猶豫了一下,“他讓我轉告您,看看紙袋里的東西,然后...自己做決定。“
護士離開后,程微坐在沙發上,慢慢打開紙袋。里面是一沓發黃的報紙剪報、幾張老照片,以及一封信。最上面的剪報日期是十五年前,標題觸目驚心:《著名鋼琴家周明遠音樂會中途跳樓自殺》。
程微的手指開始發抖。照片上,一個與周敘白眉眼相似的中年男子站在鋼琴旁微笑,身后海報印著演出信息——曲目是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被譽為“世界上最難演奏的鋼琴曲“。
她翻開下一張剪報,是事故詳細報道:“...音樂會進行到第三樂章時,周明遠突然停止演奏,神情恍惚地走向舞臺邊緣...目擊者稱他跳樓前反復說著'我聽見了,我聽見了'...“
一張照片從剪報間滑落——是年輕的周敘白,左手上纏著繃帶,站在醫院走廊里,眼神空洞。照片背面寫著日期,正是他父親自殺后的第三天。
程微的呼吸變得急促。她突然明白周敘白左手那道疤痕的來歷,明白他為何對“那場音樂會“諱莫如深。但這一切與她有什么關系?為什么周敘白要現在給她這些?
她顫抖著打開那封信。是周敘白工整的字跡:
「程微:
如果你讀到這封信,說明我終于有勇氣面對真相。我父親不是簡單的自殺。那天晚上,他在演奏拉赫瑪尼諾夫時,突然聲稱聽到了“另一種音樂“——一種沒人 else能聽見的旋律。醫生認為這是精神分裂的幻聽,但母親堅信他真的聽到了什么。
父親死后,母親開始研究聲波與人類感知的非常規關系。她認為某些特殊頻率的聲音會對特定人群產生獨特影響,甚至誘發幻覺或極端行為。這就是聲波觸覺療法的雛形。
而你的車禍,程微...」
信在這里中斷了,紙上有幾處被水漬暈染的痕跡,像是淚痕。程微翻到背面,發現最后一段:
「你出事前演奏的最后一首曲子,正是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改編的小提琴版。這不是巧合。我需要時間確認一些事。無論你決定是否接受柏林愛樂的邀請,我都理解。」
程微的雙手不受控制地發抖,紙張在指間簌簌作響。她的大腦拼命拒絕著這個可能性——她的失聰和周敘白父親的死亡,竟然通過一首曲子聯系在一起?這太荒謬了。但周敘白不是會編造這種事的人。
她抓起手機,撥打了周敘白的電話。響了很久,終于接通。
“周敘白!“她幾乎是喊出來的,不確定自己的音量是否合適,“這到底——“
“程小姐?“一個陌生的男聲打斷了她,“我是林主任。周醫生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程微咬住嘴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打字發給對方:【請告訴他,我需要立即見他】
片刻沉默后,林主任回復:“他母親剛剛去世了。“
雨聲突然變得很大,填滿了程微耳中的寂靜。她呆立在窗前,看著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無數透明的蛇。
兩小時后,程微站在青山醫院ICU外的走廊里。透過玻璃窗,她看到周敘白獨自坐在病床邊,握著母親已經失去生命的手。他的背影看起來比平時瘦小許多,肩膀垮塌著,不再是那個永遠冷靜自持的心理醫生。
林主任從病房出來,看到程微,表情復雜地點頭示意。
“他不想見任何人。“林主任說,然后注意到程微的助聽器,放慢語速,“特別是你。“
程微胸口一陣刺痛。她打字問:【為什么?】
林主任嘆了口氣:“他認為自己對你的治療摻雜了個人情感,不夠專業。現在他母親的去世似乎印證了這一點。“他猶豫了一下,“周醫生是個優秀的醫生,但有些執念...他父親的事一直是他解不開的心結。“
程微想起照片上那個纏著繃帶的少年。十五年后,他又一次失去了至親,而這一次,他認為是自己的責任。
“請告訴他我來了。“程微堅持道,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走調,“他需要...需要知道...“
林主任搖頭:“現在不是時候。他母親臨終前說了些話,關于他父親的...對他打擊很大。“他遞給程微一張紙條,“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
紙條上只有一行字:「音樂會當晚,父親在觀眾席看到了一個戴紅手套的男人。母親說,她在你的車禍現場也看到了這樣的人。」
程微如墜冰窟。她突然想起車禍當天的片段——刺眼的車燈,尖銳的剎車聲,還有...一個站在馬路對面,戴著鮮紅手套的身影?記憶模糊不清,但那抹紅色卻異常鮮明。
她轉身離開醫院,雨水打濕了她的外套和頭發。回到家,程微將所有資料攤在桌上,像拼圖一樣試圖找出其中的關聯。周敘白的父親在音樂會上聽到幻聽而自殺;十五年后,她在演奏同一首曲子后遭遇車禍失聰;兩個現場都出現了戴紅手套的神秘人...
這太離奇了,簡直像懸疑小說的情節。但周敘白不會無緣無故相信這種事。程微拿起柏林愛樂的邀請函,手指撫過上面的燙金字體。演出曲目單上,拉赫瑪尼諾夫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突然明白了周敘白的恐懼。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如果演奏這首曲子真的會帶來危險...他是在試圖保護她。
夜幕降臨時,程微的手機亮起。是周敘白發來的長消息:
「我母親臨終前告訴我,父親死后她一直在暗中調查。她發現過去三十年,全球有七位音樂家在演奏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后不久非正常死亡或精神失常。她認為這不是巧合,而是一種聲波武器測試的目標選擇——某種能對特定大腦結構產生致命影響的頻率,被隱藏在樂曲的某些音符中。
你的車禍發生前三個月,母親的研究所遭到入侵,所有數據被刪除。她開始出現幻聽,然后是聽力衰退。她把這些告訴我時,所有人都認為她瘋了,包括我。直到你出現。
程微,我無法證明這些。但我知道的是:父親死后我開始聽見不存在的聲音;母親用她研究的聲波觸覺療法幫我控制住了癥狀;而現在,同樣的療法幫助了你。這不是巧合。
我抱歉將你卷入這一切。如果你選擇離開,去柏林,我完全理解。那里會更安全。」
程微讀完消息,手指懸在屏幕上方許久。她想起無聲音樂會上,當她和周敘白一起感受地板傳來的震動時,那種超越聽覺的連接;想起他教她“聽“音樂的方式;想起那個雨夜,他在天臺拉住她的手。
這一切,難道都只是他彌補父親悲劇的執念?他對她的關心,他對聲波觸覺療法的堅持,甚至那個演出后的擁抱...都只是因為她是他理論中的又一個案例?
程微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她放下手機,走到鋼琴前。這是周敘白送給她練習用的,琴蓋上還留著他上次彈奏時手指的溫度。她掀開琴蓋,按下幾個音符,感受著熟悉的震動。
突然,一個念頭擊中了她——如果周敘白是對的,如果真有某種致命頻率隱藏在拉赫瑪尼諾夫的樂曲中...那么通過觸覺而非聽覺感受音樂,或許正是避開危險的關鍵。
她迅速給周敘白回復:
「我不相信巧合,但我相信你。不是作為醫生,而是作為周敘白。明天上午十點,在我家見面。我們需要談談。」
發完消息,程微拿起柏林愛樂的邀請函。演出日期旁用紅筆圈出的正是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她深吸一口氣,將邀請函放進抽屜。
窗外,雨停了。月光透過云層,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程微站在窗前,想起周敘白說過的一句話:“音樂不是技術,是感受。“現在她明白了,人與人之間也是如此。
明天,她會告訴他自己的決定。無論那場音樂會的真相多么殘酷,無論前方有多少未知的危險,她已經無法回頭——因為她不僅重新找到了音樂,還找到了比音樂更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