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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時,程微已經醒了。她盯著天花板,手指無意識地在被單上敲擊著《沉思曲》的節奏。今天是和周敘白約定的日子,距離她發出那條消息已經過去十二小時——他始終沒有回復。
手機震動起來,程微一把抓過,卻發現是柏林愛樂助理的郵件,詢問她是否接受邀請。她將手機扔到一邊,起身拉開窗簾。陽光刺得她瞇起眼,樓下街道上,一個穿黑風衣的男人站在路燈旁,身形像極了周敘白。
程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但當她再定睛看時,那人已經轉身離開,消失在街角。
門鈴響起時,程微正在泡第二杯咖啡。她放下杯子,手指在圍裙上擦了擦,快步走向門口。透過貓眼,她看到周敘白站在門外,眼下有明顯的青黑,西裝外套皺巴巴的,像是穿了一整夜。
程微深吸一口氣,拉開門。周敘白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袋,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某處,不敢與她對視。
“你來了。“程微說,不確定自己的音量是否合適。
周敘白點點頭,舉起手機屏幕:【可以進去嗎?】
程微側身讓他進門。周敘白走路時肩膀微微前傾,像是承受著無形的重量。他在餐桌前坐下,將紙袋放在桌上,手指在表面敲擊著某種不安的節奏。
程微給他倒了杯水,坐在對面。陽光照在兩人之間的桌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線,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
“你母親...我很抱歉。“程微說,然后意識到他可能聽不清,又拿出手機打字。
周敘白看了屏幕,嘴角抽動了一下,像是想微笑卻失敗了。他打字回復:【謝謝。她走得很平靜】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程微看著周敘白骨節分明的手指——那雙手曾經穩穩地扶住她顫抖的手臂,教會她感受音樂的另一種方式。現在它們緊握在一起,指節發白。
“關于你父親...“程微剛開口,周敘白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他的背影繃得筆直,肩膀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鋒利。
他打字的速度很快:【我需要確認一些事。如果你愿意幫忙,我們可以一起調查。如果不愿意,我完全理解】
程微走到他身邊,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周敘白像是被燙到一樣微微瑟縮,但沒有躲開。程微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最后指向門口——“我們一起“。
周敘白的眼神終于對上她的,里面盛滿了程微讀不懂的情緒。他緩慢地點頭,從紙袋中取出一疊資料。
【我整理了父親死亡和母親研究的所有資料】他在手機上寫道,【還有你的車禍報道。三個事件有幾個共同點】
程微湊近看那些資料。周敘白的父親——著名鋼琴家周明遠,十五年前在一場音樂會后的自殺;程微三個月前的車禍;以及周敘白母親研究所被入侵的事件。三份資料上都用紅筆圈出了同一個細節:目擊者提到一個戴紅手套的神秘人。
“這不可能只是巧合。“程微說出口,又迅速打字。
周敘白搖頭:【概率太小。母親認為這是一種標記,那些人對特定頻率敏感的人做標記】
程微突然想起什么,跑進臥室,拿出一本舊相冊。她翻到車禍前一周的照片——那是在國家大劇院的后臺,她剛結束一場演出。照片角落里,一個模糊的身影正看向鏡頭,手上似乎戴著什么紅色的東西。
周敘白倒吸一口冷氣。他放大照片,指著那個身影:【紅手套】
兩人對視一眼,某種無聲的默契在空氣中流動。程微打字問:【現在怎么辦?】
【圖書館】周敘白回復,【查十五年前的音樂會報道,找更多線索】
市立圖書館的古舊報刊區散發著紙張和灰塵的氣味。程微和周敘白坐在角落的長桌前,面前堆滿了十五年前的報紙微縮膠片。周敘白操作著閱讀器,眉頭緊鎖,程微則負責記錄關鍵信息。
三小時后,程微揉了揉酸痛的頸椎,將一張便條推給周敘白:“第七位受害者——維也納歌劇院首席小提琴手,2008年演奏拉赫瑪尼諾夫后精神失常,目擊者稱看到紅手套男人。“
周敘白的臉色變得蒼白。他打字:【和母親的研究吻合。七位音樂家,跨越十五年,都在演奏同一首曲子后出事】
程微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她寫道:“為什么是我們?為什么能'聽到'這些頻率?“
周敘白猶豫了一下:【母親認為這與大腦顳葉的特殊結構有關。她稱之為'音樂通感者'——能感知常人聽不見的聲波層次】
程微想起自己失聰前那些奇怪的體驗——有時在演奏時會突然聽到不屬于樂器的聲音,像是遠處傳來的鈴聲或蜂鳴。她一直以為那是疲勞導致的幻聽。
離開圖書館時,天色已晚。周敘白堅持送程微回家,卻刻意保持著距離,走路時兩人之間總能塞下一個人。每當程微想靠近些,他就會加快腳步或假裝查看手機。
到了公寓樓下,周敘白停下腳步。他打字:【明天我去醫院查母親的工作檔案。你好好休息】
程微拉住他的袖子:“你不進來嗎?我們可以繼續...“
周敘白像是被燙到一樣抽回手,后退一步:【不合適】
這三個字像一盆冷水澆在程微頭上。她咬住下唇,點點頭轉身離開。走進電梯后,她才允許眼淚流下來。周敘白的態度很明確——他們之間只有調查,沒有其他。所有那些她以為存在的微妙情感,或許只是她一廂情愿的幻想。
電梯門打開,程微摸出鑰匙,卻發現門鎖有被撬動的痕跡。她的心跳驟然加速,手指顫抖著推開門——屋內一片漆黑。
“有人嗎?“她喊道,聲音在寂靜中顯得異常響亮。
沒有回應。程微摸索著打開燈,公寓看起來一切正常,直到她走進客廳——茶幾上放著一個從未見過的古董音樂盒,蓋子微微打開,里面傳出微弱的機械聲。
程微走近,音樂盒突然彈開,開始播放一段扭曲變調的旋律。雖然失聰,但通過骨傳導,程微依然辨認出了那熟悉的音符——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的片段。
她踉蹌后退,撞上了身后的書架。音樂盒底部貼著一張紙條,上面打印著一行字:「有些旋律不該被聽見」。
程微的雙手不受控制地發抖。她抓起手機,撥通周敘白的電話,卻在接通前掛斷了。如果這真的是警告,她不能把他牽扯進來。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音樂盒準備扔掉,卻在底部發現一個微型裝置——這不是普通的音樂盒,而是精密的聲波發射器。
手機突然震動,是周敘白的消息:【你還好嗎?】
程微猶豫了一下,回復:【家里有點狀況】
不到三分鐘,門鈴響起。周敘白站在門外,臉色煞白,胸口劇烈起伏,像是跑了一路。看到程微安然無恙,他緊繃的肩膀才稍稍放松。
“音樂盒...“程微指向茶幾,聲音發顫。
周敘白快步走過去,仔細檢查那個裝置。他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最后將音樂盒放進一個鉛制容器——程微認出那是他平時用來存放聲波觸覺療法設備的防干擾盒。
【定向聲波發射器】他在手機上打字,【針對你的聽力殘留設計的。有人在監視你】
程微的膝蓋發軟。周敘白下意識伸手扶住她,卻在接觸的瞬間像是想起什么,迅速收回手,轉身去檢查窗戶和門鎖。
“為什么要這樣?“程微忍不住問出聲,“為什么突然...“
周敘白背對著她,肩膀僵硬。過了很久,他才慢慢打字:【我不想你因為我受到傷害。父親、母親...現在是你。所有接近我的人都會...】
程微一把奪過手機,刪掉那句話,用力打字:“不是你的錯!我們在一起更安全。“
周敘白搖頭,眼神痛苦。他指了指音樂盒,又指了指程微,最后指向門口——“危險跟著我“。
程微抓住他的手臂,強迫他看著自己:“我.不.怕。“她一字一頓地說,確保他能讀唇。
周敘白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輕輕掙脫,從包里拿出一個U盤:【母親的研究備份。明天見】
程微看著他離開,門關上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她走回茶幾前,盯著那個鉛制容器。周敘白說得對,危險是真實的。但逃避從來不是她的選擇,無論是面對失聰,還是面對這段復雜的情感。
第二天清晨,程微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透過貓眼,她看到周敘白站在門外,眼下烏青更重,手里拿著一個舊筆記本。
她一開門,周敘白就急切地舉起手機:【破譯了母親的密碼。找到關鍵線索】
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滿了符號和縮寫,但在最后一頁,有一張手繪的組織結構圖,頂端寫著“夜鶯計劃“,下面連接著幾個名字和日期。最下方用紅筆圈出一個詞:頻率X。
【母親認為這是一種聲波武器】周敘白解釋,【能對特定大腦結構的人造成不可逆傷害。父親是早期測試對象,你是最新的】
程微感到一陣眩暈。她指向“夜鶯計劃“旁邊的縮寫:“S.O.N?這是什么?“
【Sound Of Nightingale】周敘白打字,【母親說這是他們的代號】
程微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柏林愛樂的邀請函。在主辦方一欄,印著一個小小的標志:一只夜鶯的剪影,下面寫著“S.O.N基金會贊助“。
周敘白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抓起手機,打字的手指微微發抖:【他們想引你出來】
就在這時,程微的手機響了。未知號碼,接通后只有電流雜音,然后是一個機械變聲的聲音:“程小姐,我們很期待您的演出。特別是...拉赫瑪尼諾夫。“
電話掛斷。程微和周敘白面面相覷,恐懼在兩人之間無聲蔓延。
周敘白突然站起身,開始收拾資料。他打字的速度快得驚人:【你需要離開這個城市。現在】
“不。“程微堅定地搖頭,“我們報警。“
【沒有證據】周敘白回復,【而且警察不會相信這種超現實的故事】
程微指向音樂盒:“這不是證據嗎?“
周敘白搖頭:【不足以證明與你的車禍或我父親的死有關】
爭論間,程微的手機又響了。這次是視頻通話請求,發件人顯示“紅“。周敘白一把搶過手機,正要拒絕,程微按住他的手。
“我們需要知道對手是誰。“她說。
周敘白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頭。他將手機放在桌上,兩人一起看向屏幕。
視頻接通了,畫面里是一個昏暗的房間,中央擺著一架三角鋼琴。一個戴紅手套的男人背對鏡頭坐下,開始彈奏——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
雖然聽不見,但程微能感覺到周敘白的身體瞬間繃緊。當演奏進行到某個段落時,彈奏者突然轉頭——他戴著詭異的面具,眼睛部位是兩個黑洞。
視頻戛然而止。最后定格畫面角落里,有一個模糊的倒計時:72:00:00。
三天。無論這是什么意思,他們只有三天時間了。
周敘白的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表情變得異常復雜。走到窗邊接聽后,他的背影明顯僵硬了。
掛斷電話,周敘白轉向程微,眼神中是程微從未見過的掙扎。他緩慢地打字:【我需要離開一會兒。鎖好門,別讓任何人進來】
“誰的電話?“程微追問。
周敘白沒有回答,只是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訣別。然后他轉身離開,腳步聲在走廊里漸漸遠去。
程微站在窗前,看著周敘白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陽光照在她身上,卻驅散不了心底蔓延的寒意。三天倒計時、紅手套男人、夜鶯計劃...還有周敘白那個充滿痛苦的眼神。
她突然意識到,周敘白可能正獨自走向危險。而這一次,他決定不帶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