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顯示：17:23。距離周敘白離開已經(jīng)過去六個小時，沒有任何消息。窗外，暮色開始籠罩城市，街燈一盞盞亮起，像是某種無聲的倒計時。

她再次撥打周敘白的電話，依然是冰冷的語音提示：“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程微抓起外套和鑰匙，沖出公寓。電梯下降的十幾秒里，她的手指不停地敲擊著大腿，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可能性——周敘白去了哪里？那個電話是誰打來的？72小時的倒計時意味著什么？

走出大樓，冷風夾著細雨撲面而來。程微站在路邊，茫然四顧。周敘白可能去的任何地方——醫(yī)院、圖書館、他母親的住所...城市太大，而她毫無頭緒。

一輛出租車緩緩駛過，程微下意識地攔下。上車后，司機轉過頭：“去哪兒？“

程微張了張嘴，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目的地。就在她準備下車時，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周敘白發(fā)來的定位，附言只有兩個字：「別來」。

地圖顯示那是一座位于城郊的廢棄音樂廳，距離這里約四十分鐘車程。程微的心跳驟然加速。她迅速把手機遞給司機看，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走調：“請去這里，越快越好。“

出租車駛入夜色，雨滴在車窗上蜿蜒成細小的河流。程微緊握手機，盯著那個靜止的定位點。周敘白為什么要去那種地方？他明知危險卻還是獨自前往，現(xiàn)在又為什么發(fā)定位給她？是求救，還是警告？

“小姐，前面路封了。“司機的聲音將程微拉回現(xiàn)實，“只能到這兒了。“

程微付了車費，沖進雨中。廢棄音樂廳孤零零地矗立在荒草叢中，外墻斑駁，幾扇破舊的窗戶透出微弱的光亮。正門被鐵鏈鎖住，程微繞到側面，發(fā)現(xiàn)一扇半掩的消防門。

黑暗的走廊里彌漫著霉味和灰塵的氣息。程微屏住呼吸，貼著墻壁前行。遠處傳來模糊的鋼琴聲，斷斷續(xù)續(xù)，像是某種信號。隨著距離縮短，她開始感受到地板傳來的震動——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xié)奏曲。

轉過最后一個拐角，主廳的大門虛掩著。程微從門縫中看到周敘白站在舞臺中央，聚光燈下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對面鋼琴前坐著一個戴紅手套的男人，背對著門口。

程微輕輕推開門，溜進最后一排的陰影中。鋼琴聲戛然而止。

“你終于來了，周醫(yī)生。“紅手套男人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或者說，周明遠的兒子。“

周敘白沒有回答，但程微看到他繃緊的下頜線。

“十五年了，你父親欠我的，該還了。“男人緩緩轉身，摘下面具——那是一張布滿疤痕的臉，右眼渾濁無光。

周敘白的身體微微晃動，像是認出了對方。他拿出手機打字，機械語音響起：「林修遠？」

男人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瘋狂：“你還記得我！你父親最得意的學生，直到那場音樂會毀了一切！“他突然掀開紅手套，露出的不是手，而是一只金屬假肢。

程微捂住嘴，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這個叫林修遠的男人，竟然是周敘白父親的學生？

“你知道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嗎？“林修遠逼近周敘白，“你父親在演奏時突然停下，說聽到了'天使的歌聲'。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包括我。“他的金屬手指敲擊著琴鍵，發(fā)出刺耳的不和諧音，“但當我試圖阻止他時，他推了我一把——從舞臺上直接摔下去，這只手就廢了。“

周敘白臉色慘白，手指在身側微微顫抖。

“然后你父親做了什么？“林修遠繼續(xù)道，“他跳樓了！像懦夫一樣逃跑了！留下我這個廢人，和永遠無法完成的《拉三》！“

程微看到周敘白的拳頭握緊又松開。他緩慢地打字：「那不是意外。有人設計了這一切」

林修遠冷笑：“當然不是意外。是你父親的精神病發(fā)作！“

「是聲波武器」周敘白的機械語音冷靜得可怕，「有人在那晚的音樂廳里放置了特定頻率發(fā)射器，針對我父親的大腦結構」

林修遠的笑容僵住了。片刻沉默后，他突然鼓掌，金屬手掌發(fā)出詭異的碰撞聲。

“聰明的周醫(yī)生。不愧是研究聲波觸覺療法的專家。“他走向舞臺邊緣的一個設備箱，“但你只猜對了一半。那不是隨機的聲波武器測試，而是專門為你父親設計的。“

程微的心跳幾乎停止。她看著林修遠從箱子里取出一個老式錄音機，按下播放鍵。一段扭曲的音樂片段響起，混雜著刺耳的高頻噪音。

“聽到那個頻率了嗎？“林修遠陶醉地閉上眼睛，“只有特定大腦結構的人才能感知到。對你父親來說，那是天使的歌聲；對其他人，只是普通的噪音。“

周敘白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擊中。程微幾乎要沖出去扶住他，但理智阻止了她——現(xiàn)在現(xiàn)身可能會讓情況更糟。

“為什么？“周敘白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為什么要殺我父親？“

林修遠的表情變得猙獰：“因為他拒絕加入'夜鶯計劃'！他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研究，威脅要曝光！“他突然轉向觀眾席，紅手套指向黑暗處，“就像你母親，還有那個多管閑事的程微！“

程微的血液瞬間凝固。林修遠知道她在這里？

“出來吧，程小姐。“林修遠冷笑道，“你的呼吸聲大得連聾子都能聽見。“

聚光燈突然掃向觀眾席，刺眼的光線讓程微不得不站起身。周敘白猛地轉頭，眼中閃過震驚和恐懼。

“程微，走！“他喊出聲來，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

這是程微第一次聽到周敘白完整地叫她的名字。不是打字，不是手語，而是用他真實的聲音。那一刻，所有的恐懼都變得微不足道。

“多么感人。“林修遠鼓掌，“沉默的周醫(yī)生終于開口了。為了一個認識幾個月的女人，卻十五年不肯談論自己的父親。“

程微走下臺階，向舞臺靠近。她盯著周敘白的眼睛，試圖傳遞某種信息——她不會丟下他。

“你知道嗎，程小姐，“林修遠轉向她，“你的車禍本來應該更'徹底'的。但周醫(yī)生母親的干預讓你活了下來，還恢復了部分聽力。“他歪著頭，“現(xiàn)在，你們倆成了'夜鶯計劃'最大的威脅。“

周敘白突然移動，擋在程微和林修遠之間。他背對著程微，手指在身后快速比劃——程微認出那是他們練習聲波觸覺療法時用過的手勢密碼：「左，十步，跑」。

程微微不可察地點頭。周敘白猛地撲向林修遠，兩人摔倒在地。程微趁機向左跑去，數(shù)著步子——十步外是一扇側門。

身后傳來打斗聲和金屬撞擊的脆響。程微推開門，外面是一條狹窄的走廊，盡頭有消防設備。她抄起滅火器，轉身沖回大廳。

周敘白和林修遠在地上纏斗，紅手套男人的金屬手臂正卡在周敘白喉嚨處。程微毫不猶豫地舉起滅火器，砸向林修遠的后腦。

一聲悶響，林修遠癱軟下去。周敘白咳嗽著爬起來，抓住程微的手腕就往外跑。

“錄音機...“程微喘息著指向舞臺上的設備。

周敘白猶豫了一瞬，轉身抓起那個老式錄音機，然后拉著程微沖出音樂廳。冰冷的雨水打在他們臉上，遠處傳來警笛聲——有人聽到了打斗聲報警了。

兩人鉆進音樂廳后的樹林，直到確認安全才停下。周敘白靠在樹干上，胸口劇烈起伏，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程微伸手觸碰他的臉，周敘白沒有躲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

“你說話了。“程微輕聲說，手指撫過他的喉嚨，“你叫了我的名字。“

周敘白閉上眼睛，點了點頭。當他再次睜開時，眼中的某種枷鎖似乎松動了。他緩慢地、艱難地開口：“程...微...“

聲音嘶啞卻清晰。程微的眼淚奪眶而出，與雨水混在一起。她抱住周敘白，感受到他劇烈的心跳透過濕透的衣物傳來。

周敘白僵硬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地回抱她，像是害怕碰碎什么珍貴的瓷器。他的下巴抵在她頭頂，呼吸沉重。

遠處警笛聲漸近，兩人不得不分開。周敘白拿出那個錄音機，按下播放鍵——在雨聲中，那段扭曲的音樂幾乎聽不清，但程微能感覺到周敘白的身體瞬間緊繃。

“這就是...殺死你父親的東西？“她輕聲問。

周敘白點頭，打字道：「特殊頻率。母親的研究證實了這點」

程微想起林修遠的話：“他說你母親干預了我的車禍...是什么意思？“

周敘白的表情變得復雜。他低頭打字：「車禍不是意外。你的救護車被送到了母親工作的醫(yī)院。她認出了癥狀——和我父親當年一樣」

程微倒吸一口冷氣：“所以她救了我？“

「她用聲波觸覺療法的原型設備穩(wěn)定了你的神經(jīng)損傷」周敘白繼續(xù)打字，「但為此暴露了自己的研究。研究所被入侵，數(shù)據(jù)被毀」

雨越下越大，兩人不得不尋找避雨處。附近有一個廢棄的售票亭，玻璃已經(jīng)破碎，但至少能擋些風雨。

擠進狹小的空間，周敘白和程微肩并肩坐著，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程微看著周敘白的側臉——雨水沖刷過的皮膚顯得異常蒼白，睫毛上還掛著水珠，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定。

“現(xiàn)在怎么辦？“程微問，“林修遠是'夜鶯計劃'的人，他知道我們掌握了證據(jù)...“

周敘白沉思片刻，打字道：「錄音機是關鍵。里面有原始頻率樣本。我們需要找專家分析」

“你認識這樣的人嗎？“

周敘白點頭：「大學時的導師。聲學專家」

程微突然想起什么：“柏林愛樂的演出...三天后。林修遠提到過這個時間點。“

周敘白的表情變得凝重。他快速打字：「他們計劃在演出時做什么。拉赫瑪尼諾夫的曲子...」

“我們必須阻止。“程微堅定地說，“但首先需要更多證據(jù)。“

周敘白看著程微，眼神中有擔憂，也有某種新的決心。他緩慢地、一字一頓地說：“危...險...“

程微握住他的手：“我們一起。“

周敘白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他拿出手機，給導師發(fā)了消息，然后指向遠處的公路：“車...來。“

程微驚訝地看著他——又一個完整的詞語，從那個曾經(jīng)拒絕說話的男人口中說出。

出租車燈柱刺破雨幕，緩緩靠近。上車后，司機遞來兩條毛巾：“你們看起來需要這個。“

程微道謝，遞給周敘白一條。他接過毛巾，目光卻落在程微的脖子上——那里有一道細小的劃痕，可能是剛才打斗時留下的。

周敘白的手指輕輕觸碰那道傷痕，眉頭緊鎖。程微搖頭表示沒事，但他還是從口袋里掏出創(chuàng)可貼，小心翼翼地貼好。他的指尖溫暖而略微顫抖，在程微皮膚上停留的時間比必要的長了一秒。

出租車駛向城市，雨刷在擋風玻璃上劃出規(guī)律的弧線。程微看著窗外模糊的燈光，思緒萬千。今晚發(fā)生的一切——周敘白的聲音，林修遠的揭露，那個致命的錄音...都像一場噩夢。但身邊周敘白堅實的肩膀和偶爾投來的關切目光，又讓她感到一種奇怪的安心。

“去...哪？“周敘白突然問，聲音低沉。

程微想了想：“我家不安全了。你那里呢？“

周敘白搖頭，打字道：「也不安全。導師建議我們去他的實驗室，有防護設施」

“好。“程微點頭，然后猶豫了一下，“周敘白...謝謝你今天叫我的名字。“

周敘白的耳根微微發(fā)紅。他低頭打字：「十五年來第一次說話。值得」

程微的眼眶又濕潤了。她輕輕握住周敘白的手，感受到他回握的力度。窗外，城市的燈火在雨中暈染開來，像是模糊的星光。

無論前方有什么危險，至少此刻，他們不再孤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