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馬車上，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蕭煜與蘇婉同乘一車，他坐在對面，閉目養(yǎng)神，面色依舊鐵青，周身散發(fā)的寒氣幾乎能將空氣凍結(jié)。自上車后，他便未再發(fā)一言，甚至連看都未曾看蘇婉一眼。

蘇婉蜷縮在車廂一角，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方才的力度和溫度。她低著頭，心亂如麻。驚魂未定之余，蕭煜那從未有過的暴怒模樣，以及他驟然出現(xiàn)擋在她身前的背影，反復(fù)在她腦海中交錯閃現(xiàn)。

他為何會恰好出現(xiàn)在那里？是巧合，還是……他一直派人暗中跟著她？

若是監(jiān)視，為何那些侍衛(wèi)又會在危急時刻拼命護她？

還有他那句“蘇家無事”……他說得那般篤定。他怎么會知道蘇家的事？又為何如此肯定那是誘餌？

一個個疑問像是纏繞的絲線，將她越捆越緊，理不出頭緒。她偷偷抬眼看向?qū)γ娴哪腥?，他冷硬的?cè)臉在顛簸的車廂光影里顯得格外莫測。

她忽然發(fā)現(xiàn)，他眼底有著淡淡的青黑，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是因為朝務(wù)繁忙，還是……別的？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際，馬車猛地一個顛簸。蘇婉低低驚呼一聲，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去。

幾乎是同時，對面一直閉目假寐的蕭煜倏地睜開了眼，手臂迅疾如電地伸出，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穩(wěn)住了她的身形。

他的手掌溫?zé)岫辛?，隔著薄薄的衣料，熱度清晰地傳遞過來。

兩人俱是一愣。

蘇婉像是被燙到一般，身體瞬間僵硬。

蕭煜也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觸碰著她肩膀的手猛地收緊了一瞬，隨即又像碰到什么洪水猛獸般迅速松開，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甚至閃過一絲狼狽。

“坐好?！彼栈厥郑曇衾溆驳赝鲁鰞蓚€字，再次閉上了眼，仿佛剛才那一瞬間下意識的反應(yīng)從未發(fā)生過。

蘇婉默默地坐回原位，心跳卻失了序。方才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緊張和慌亂，絕非作偽。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路無話回到王府。

馬車剛停穩(wěn)，蕭煜便率先起身，頭也不回地下了車，徑直朝著書房方向走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難以忍受。

蘇婉被丫鬟攙扶著下來，看著他那決絕冷漠的背影，方才車上那一點微妙的波瀾瞬間平息，只剩下滿滿的澀意。

果然，剛才只是她的錯覺吧。他救她，或許只是出于王爺?shù)呢?zé)任，不愿王妃在外遇害損及他的顏面。而之后的憤怒，則是氣她不聽指令，險些惹出大禍。

她深吸一口氣，將那些不該有的紛亂思緒壓下，也恢復(fù)了一貫的平靜，默默走回攬月苑。

然而，她剛回到院中不久，甚至還沒來得及換下衣裳，王府的總管便帶著兩名丫鬟過來了，態(tài)度恭敬卻不容置疑。

“王妃娘娘，王爺吩咐了，您今日受驚，需好好靜養(yǎng)。這些日子，便安心在院中休憩，若無要事，暫且不必外出了。一應(yīng)用度，奴才們會按時送來?！笨偣艽怪燮ぃ曇羝椒€(wěn)無波。

蘇婉的心猛地一沉。

這近乎是明白無誤的軟禁了。比之前更加嚴(yán)苛。

“王爺……還說了什么？”她抱著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問道。

總管依舊垂著頭：“王爺只說，請王妃娘娘安分休養(yǎng)，莫要再節(jié)外生枝，令王爺……憂心?！?

“憂心”二字，他說得極輕，落在蘇婉耳中，卻如同最尖銳的嘲諷。

他憂心的，從來只有他的權(quán)勢和顏面吧。

“本宮知道了?！碧K婉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帶著一種認(rèn)命般的麻木，“有勞總管?！?

總管一行人行禮退下，并且，蘇婉注意到，院門口明顯多了兩名陌生的護衛(wèi)，像兩尊門神，無聲地宣告著禁令。

最后一絲逃離的希望，似乎也被徹底掐滅了。她緩緩坐在榻上，只覺得渾身冰冷。

另一邊，書房內(nèi)。

蕭煜負(fù)手立于窗前，聽著總管的回稟。

“王爺，話已經(jīng)帶到了。王妃娘娘……并未多言。”

蕭煜“嗯”了一聲，揮揮手讓總管退下。

書房內(nèi)只剩他一人。他緊繃的身體微微松弛下來，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他知道她會難過，會恨他。但他別無選擇。寺中刺殺一事，徹底敲響警鐘。敵人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狠辣直接。唯有將她徹底隔絕起來，才能最大程度保證安全。

只是，心口那悶悶的疼痛，卻揮之不去。

半晌，他揚聲喚道：“秦風(fēng)?！?

秦風(fēng)應(yīng)聲而入：“王爺?！?

“刺客的來歷，查清了嗎？”

“回王爺，那三人皆是死士，擒獲時便已服毒，未能留下活口。但他們所用的兵器，手法，與三年前那批人如出一轍。”

蕭煜眼神驟然冰寒：“果然是他們?！彼烈髌蹋渎暤溃翱磥恚就跏翘^仁慈了。既然他們非要找死，那便怪不得本王了?！?

他眼中閃過凌厲的殺意：“計劃提前。讓我們的人動手，先把他們在京城的幾個暗樁給本王拔了！”

“是！”秦風(fēng)感受到主子身上那股久違的嗜血氣息，心中一凜，連忙領(lǐng)命。

“還有，”蕭煜叫住他，語氣稍緩，“……她今日受了驚嚇，讓廚房……熬些安神湯送去。就說是宮里的慣例?！?

秦風(fēng)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她”指的是誰，忙低頭道：“屬下這就去辦?！?

傍晚，一碗精心熬制的安神湯被送到了攬月苑。

送湯的嬤嬤語氣恭敬：“王妃娘娘，王爺特意吩咐廚房給您熬的安神湯，請您趁熱用下。”

蘇婉看著那碗熱氣騰騰、散發(fā)著淡淡藥香的湯羹，只覺得諷刺無比。

一邊將她軟禁，一邊又送來這看似關(guān)懷的湯藥。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嗎？他究竟將她當(dāng)做什么？一只可以隨意逗弄、關(guān)押的雀鳥？

“放下吧?！彼溃曇衾锫牪怀銮榫w。

嬤嬤放下湯碗，遲疑了一下，還是多了一句嘴：“王妃娘娘，這湯是王爺親自吩咐的，里頭用的都是上好的藥材，最是安神補氣……”

“本宮知道了。”蘇婉打斷她，轉(zhuǎn)過身去，“退下吧。”

嬤嬤不敢再多言，悄聲退了出去。

房門關(guān)上，室內(nèi)重歸寂靜。

蘇婉獨自坐在桌前，看著那碗漸漸不再冒熱氣的湯藥，良久，緩緩伸出手，端起了碗。

藥汁溫?zé)?，正好入口?

她閉上眼，將碗沿湊近唇邊。

就在即將喝下的瞬間，動作卻頓住了。

一個荒謬的念頭突然闖入腦?！@湯藥里，會不會加了別的東西？他是不是怕她再“節(jié)外生枝”，想用藥物讓她終日昏沉，便于控制？

這個念頭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手一抖，碗中的藥汁濺出幾滴，落在手背上，微燙。

她看著那深褐色的藥汁，如同看著穿腸毒藥。

最終，她猛地起身，走到窗邊的花盆前，手腕傾斜，將一整碗精心熬制的安神湯，盡數(shù)澆給了那盆名貴的“素冠荷鼎”。

褐色的藥汁迅速滲入泥土，消失不見。

做完這一切，她像是脫力般靠在一旁，嘴角扯出一抹苦澀至極的笑。

看，他們之間，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

猜忌，防備，互相傷害。

她與他，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而那盆被澆了湯藥的蘭花，在無人察覺的夜色里，翠綠的葉片似乎微微蜷縮了一下，仿佛也不堪承受這沉重而苦澀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