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漫過果園小屋的窗欞，李凱就抱著筆記本坐在了石磨旁。屏幕上反復播放著畢摩吟唱的片段，“到啦哩哩哩哩哦哦哩嘟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的調子混著山間的風，在晨光里繞著磨盤轉，像要把紅玉米的故事揉進每一粒晨光里。

他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時不時停下來調整鏡頭：先剪進紅玉米的特寫，顆粒上的晨露要清晰得能看見倒影；再切到王大爺翻地的手，老繭卡在泥土縫里，每一下翻耕都帶著土腥味；

最后把畢摩吟唱的畫面疊上去，老人的白發(fā)、銅鈴的紋路、神龕前的紅玉米，一幀幀都要慢些，再慢些——他怕太快了，觀眾看不清藏在畫面里的心意。

“得讓大家知道，這紅玉米不是光好看。”李凱對著屏幕嘀咕，又把畢摩用樹枝寫“要維災”的鏡頭加了進去。地面上的彝族文字歪歪扭扭，卻比任何特效都有分量，他特意在畫面角落加了行小字注釋：“要維災——彝族語，意為災年里更艷的紅。”

剪輯到日頭偏西時，爺爺扛著柴刀從山上回來，路過石磨旁瞥了眼屏幕：“又在弄那玉米？”

“快好了爺爺！”李凱抬頭，眼里亮著光，“我把畢摩爺爺講的故事剪進去了，還有您說的，老輩人的規(guī)矩不能斷。”

爺爺放下柴刀，湊過來盯著屏幕看了會兒。當畢摩的吟唱響起來時，老人的腳不自覺跟著打了個節(jié)拍，像想起了年輕時跟著太爺爺聽祭祀的日子。

“這調子，我?guī)资隂]聽了。”他伸手摸了摸屏幕里畢摩的銅鈴，指尖在冰涼的屏幕上頓了頓，“能讓外面人也聽聽，好。”

得到爺爺?shù)恼J可，李凱更有勁頭了。他又把王大爺說“我爹臨終前讓種”的錄音剪在視頻結尾，沙啞的聲音混著翻地的“沙沙”聲，像是給紅玉米的故事蓋了個戳——這不是編出來的傳說，是杏花村人攥在手里的日子。

配文改了三稿，最后敲定：“藏在玉米里的彝族密碼，祖祖輩輩的老人，他們都很熟悉。

紅玉米叫‘要維災’，是谷神的眼淚，是爺爺們守了一輩子的老品種。”點擊發(fā)布時，他手都有點抖，像當年在縣城高考查分那樣緊張。

你們……夠咕（喜歡）嗎？

視頻發(fā)出去的頭一天，播放量只漲了幾十，評論區(qū)安安靜靜的，只有三嬸在家族群里問：“凱娃，你拍那玉米咋還唱上了？怪別扭的。”他沒解釋，只是每隔半小時就刷新一次頁面，左手的護腕滑下來都沒察覺。

第二天清晨，他是被手機“叮咚”的提示音吵醒的。摸過手機一看，平臺通知跳了一串：

“你的視頻播放量突破300”“新增評論12條”“有用戶咨詢商品鏈接”。

“哎呀！！！”

他猛地坐起來，左手撞在床頭的竹筐上，疼得咧嘴也顧不上——

屏幕里，一條評論頂在最上面：“這紅玉米能買種子嗎？想種在老家的院子里，讓我媽也看看。”

“有人要種子！”

李凱光著腳跑到院子里，舉著手機跟爺爺喊。爺爺正在喂雞，聞言停下手里的玉米撒，走到他身邊瞇著眼睛看：“真有人要？別是逗你玩的。”

“不是逗我！”李凱翻著評論給爺爺看，有人說“畢摩的吟唱聽得心里踏實”，有人問“紅玉米煮著吃甜不甜”，

還有個ID叫“老知青”的留了長評：“想起當年在云南插隊，房東大娘給我煮過紅玉米，就是這個顏色，后來回城再也沒見過。

要是能買到種子，想種一棵當念想。”

看著這些評論，李凱突然想起昨天剪輯時的念頭——紅玉米不只是用來吃的。有人買種子是想種在院子里，是想把杏花村的故事搬回自己的老家；

有人想聽畢摩的吟唱，是想找份心里的踏實。這些比賣多少玉米都讓他高興，就像爺爺說的，“讓老輩的東西有人記著，比啥都強”。

他趕緊給問種子的網友回復：“紅玉米種子是老品種，產量不高，但顆粒甜，您要是想種，我跟王大爺商量下，等秋收了給您留著，也沒多久了。”

回復完又琢磨，得趕緊去跟王大爺說，老人要是知道自己爹傳下來的玉米要種到外地去，說不定會高興得睡不著。

收拾相機出門時，爺爺叫住他：“別急著去，把這個帶上。”老人遞過來一穗曬干的紅玉米，顆粒紅得發(fā)亮，“給王小子看看，就說這是當年你太爺爺留的種，現(xiàn)在有人想接著種，是好事。”

李凱接過紅玉米，穗子在手里沉甸甸的。他突然覺得，這穗玉米不只是種子，是杏花村的根，要借著網友的手，扎到更遠的地方去。

他舉著相機拍了張紅玉米的特寫，配了句新文案：“紅玉米的種子，是老輩人的念想，也是新的約定——你愿意幫它在更遠的地方扎根嗎？”

走到王大爺家的玉米地時，老人正在壟溝里撿石頭。李凱舉著手機跑過去，把評論和爺爺給的紅玉米都遞過去：“大爺，您看，有人想要您家紅玉米的種子，想種在自己家院子里！”

王大爺接過紅玉米，指尖在顆粒上摸了半天，又湊到眼前看評論。陽光落在他的老花鏡上，反著光，李凱沒看清他的眼神，只聽見老人嘆了口氣：“我爹要是知道，肯定高興。”

他頓了頓，抬頭看著那幾株紅玉米，“等秋收了，多留些種，誰要就給，別要錢——這玉米能走出去，比啥都強。”

李凱趕緊把王大爺?shù)脑掍浵聛恚R頭里，老人的手攥著紅玉米，背景是青紗帳里的紅玉米穗，風一吹，穗須飄起來，像在跟遠方的人打招呼。

他突然覺得，這條視頻就算播放量不高也沒關系，只要能讓紅玉米的種子扎到更多地方，能讓更多人記著杏花村的故事，就夠了。

回家的路上，他又刷新了視頻頁面，播放量已經漲到500，咨詢種子的人又多了三個。

他掏出手機，給視頻加了條置頂評論：“紅玉米種子秋收后可預訂，不賺錢，只為讓老品種多活幾年。”

陽光灑在身上，暖得像爺爺煮的玉米粥。李凱舉著相機，對著路邊的紅玉米拍了段新素材——

他想再剪個視頻，拍王大爺怎么選種子，怎么曬種子，讓想要種子的人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種子，是杏花村人守了一輩子的念想，得好好種，好好養(yǎng)。

他想起穿越前在城里，總覺得日子過得快，快得抓不住什么。可在杏花村，慢下來的日子里，他卻抓住了比錢更重要的東西——老輩人的故事，土地的心意，還有陌生人之間的約定。這些像紅玉米的根，扎在他心里，也扎在看視頻的人心里，扎在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