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入京
正月廿七,帝都大雪初霽。
御街千步廊外,一隊羽林軍押運糧車緩行,忽見空中飄來一物——赤羽如火,輕旋而落,正插在為首將領盔纓之上。
羽林軍大駭,拔刀四顧,卻見沿街樓閣窗欞皆亮出小小赤羽燈,燈火連成一條蜿蜒的線,直指皇城。
消息飛報慈寧宮,太后震怒,立命封鎖九門,搜捕“赤羽妖人”。
然而赤羽燈似鬼火,剪而復明,一夜之間,帝都從南到北亮起十三條火路,童謠隨之傳遍坊間:
“赤羽飛,帝星墜;
雪未融,火先沸。”
紫宸殿外,皇帝蕭凜獨對殘棋。
棋盤上黑白子交錯,中央恰缺一目,如被火焚出的空洞。
柳謁跪稟:“赤羽燈現,民間謠言四起,太后欲調羽林軍入城戒嚴,恐激起民變。”
蕭凜指尖拈著一枚白子,遲遲未落:“讓她調。”
柳謁抬眼,驚疑不定。
蕭凜輕聲道:“羽林軍一動,北疆舊部便可趁虛。朕要看看,太后與沈鳶,誰先掀棋盤。”
話音未落,內侍急報:“北疆急奏——沈氏已率三萬鐵騎越雁江,前鋒距帝都不足三百里!”
蕭凜指尖微顫,白子“嗒”一聲落入空洞,正堵住自己大龍。
他低笑:“來了。”
當夜,一封密詔自紫宸殿發出,以蠟丸封緘,送至帝都西南角樓。
角樓上,一人披墨狐裘,獨立風燈之下,接過蠟丸,指尖輕捻,露出半枚鳳尾銜珠殘釵——正是鸞臺火場遺失的另一半。
那人抬手,將殘釵與詔書一并投入燈焰,火舌卷起,映出一張蒼白面孔——溫扶卿。
火光在他眼底跳動,像極小的星辰。
“太后,”他輕聲道,“你欠下的,該還了。”
正月三十,帝都城外三十里,雪野無垠。
沈鳶勒馬高坡,身后三萬鐵騎列作雁陣,黑甲赤纓,如一條蜿蜒的火龍。
霍無咎橫刀立馬:“再往前十里,便是城外護城河了。雪深冰厚,可一鼓而下。”
沈鳶卻搖頭:“不攻城。”
凌川挑眉:“那便奇襲?”
沈鳶抬手,赤羽笛橫于唇邊,吹出三長兩短。
片刻后,帝都外九座角樓同時亮起赤羽燈,城門吊橋緩緩放下——
守軍竟無一人抵抗。
霍無咎倒吸冷氣:“她們……降了?”
沈鳶望向遠處巍峨宮闕,聲音低而冷:“不,是回家。”
慈寧宮內,燈火通明。
太后趙氏怒摔玉盞,碎瓷飛濺:“九門提督是死人嗎?!”
內侍跪伏顫聲:“赤羽燈現,守軍嘩變,九門……已盡開。”
太后胸口劇烈起伏,指甲掐進掌心:“傳羽林軍!關閉內城!”
話音未落,殿外忽傳笛聲——三長兩短,如雁啼雪夜。
太后臉色瞬間慘白,踉蹌后退,扶住案桌才穩住身形。
那笛聲,她認得——
十七年前,靖安王班師回朝,吹的就是這支《雁南歌》。
如今,歌再起,人卻換作他的女兒。
紫宸殿前,百級玉階覆雪。
沈鳶獨身而上,赤甲映雪,背后三萬鐵騎按兵不動。
殿門大開,皇帝蕭凜立于丹墀,披玄狐大氅,面色平靜。
沈鳶止步階下,抬手將一物拋上玉階——
烏木匣滾落,匣蓋彈開,露出靖安王兵符與太后手書密函。
“臣,沈鳶,請陛下清君側。”
她聲音不高,卻在雪殿回蕩,如鐘磬齊鳴。
蕭凜垂眸,指尖撫過兵符,良久,輕嘆:“準。”
太后聞訊,急趨紫宸殿,卻被羽林軍攔于門外。
她隔著雪幕,看見沈鳶背影,忽然大笑,笑聲凄厲:
“沈氏余孽,你以為贏了?哀家還有最后一步棋!”
她抬手扯下鬢邊金簪,簪尖對準自己咽喉——
“哀家死,你便是逆臣弒后,天下共誅!”
沈鳶回身,目光如雪:“太后若死,史書自有公斷。但您不會死——”
她抬手,笛聲驟起。
殿頂飛下一道黑影,凌川以雁羽索纏住太后手腕,簪尖“當啷”墜地。
太后被制,仍嘶聲大笑:“你以為囚住我,便能安枕?皇帝會容你?!”
蕭凜緩步下階,立于沈鳶身側,聲音淡漠:
“太后累了,送壽康宮靜養。”
羽林軍上前,拖走掙扎的太后。
雪地上,留下一串長長的指甲抓痕,像被撕裂的錦緞。
雪停,日出。
紫宸殿前,沈鳶獨立。
蕭凜抬手,將半枚鳳尾銜珠殘釵遞給她:“朕欠你父親一個公道,也欠你一個后位。”
沈鳶未接,只望向遠處宮墻:“我要的,不是后位。”
“那你要什么?”
“我要真相昭雪,要北疆三萬英魂歸鄉,要天下再無第二個沈家。”
蕭凜沉默良久,輕聲道:“如你所愿。”
沈鳶轉身,赤甲映著朝陽,像一簇燃盡雪原的火。
她抬手,赤羽笛橫于唇邊,吹出最后一聲長音——
三長兩短,雁南歸巢。
宮墻之上,赤羽燈一盞接一盞熄滅,唯余一縷青煙,裊裊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