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江無月夜

烏篷船隊順流南下，江面寬逾百丈，水色深黑如墨。

今夜無月，唯余雪光倒映，波心閃白。

沈鳶立于船頭，披甲未卸，耳畔是槳葉擊水與江風獵獵。

船燈皆以赤羽為罩，遠遠望去，像一串移動的星火，沿江蜿蜒。

凌川行至她身側，遞上一封火漆密信：

“暗哨剛截下的——帝都急調東海水師，封鎖江口，截我船隊。”

沈鳶拆信，眉心微蹙。

“東海水師？”

“是。領兵者，太后外戚——趙雍。”

趙雍，太后親侄，昔年因貪功冒進被靖安王參劾，貶去東海。今朝起復，來勢洶洶。

沈鳶抬眼，江面盡頭隱有燈火閃動，像潛伏的獸瞳。

“傳令——棄舟登岸，改走陸路。”

凌川卻搖頭：“來不及了。趙雍已至前灣，距此不足十里。”

霍無咎在旁咧嘴一笑：“那就讓他來，咱們給他送份大禮。”

船隊悄然泊入一處回水灣。

岸邊蘆葦深處，早備有數十輛雪橇，橇上滿載火鳳膽。

凌川一聲令下，死士們將火鳳膽嵌入空油桶，外覆干草，澆上火油，再以赤羽為引，推入江心。

夜色里，一只只火桶順流漂下，像一列沉默的赤色雁陣，直奔水師前鋒。

沈鳶吹笛——

笛聲三長兩短，江風驟轉。

火桶觸及水師船陣，“轟一聲”連環炸裂，火油四濺，遇水不滅，反借風勢蔓延。

東海水師巨艦以木為骨，帆索皆油浸，霎時化作火籠。

趙雍立于旗艦，驚怒交加，急令轉舵，卻已陷入火海。

火起之際，沈鳶率三十輕騎棄舟登岸。

岸上是早已備好的快馬，馬蹄裹布，無聲踏入雪林。

阿阮被凌川抱在懷里，小臉映著火光，眸子里跳動著兩團小小的火焰。

“娘，火燒得真好看。”

沈鳶摸摸她的發：“那就多看幾眼，記牢了——這是帝都欠我們的。”

火海中，趙雍披甲突圍，率殘兵登岸追擊。

雪林深處，霍無咎早設伏兵。

北疆舊部以雪橇為障，勁弩連續發，箭矢涂火油，落地即燃。

趙雍左臂中箭，火油順著甲縫灼燒皮肉，他嘶吼著揮刀砍斷箭桿，卻見前方白霧里，一匹黑馬緩緩踏出。

馬上之人，銀甲紅纓，槍尖挑著半截焦黑鳶旗——正是沈鳶。

“趙將軍。”

沈鳶聲音平靜，“東海潮冷，可還習慣？”

趙雍眥目欲裂，揮刀直撲。

沈鳶不避，長槍“碎霜”一挑，刀鋒斷，槍尖已抵住他咽喉。

“告訴太后，”她低聲道，“趙家的債，從她開始還。”

槍尖透骨，血濺雪原。

趙雍睜著眼倒下，雪很快蓋住他的臉，像覆上一層白綾。

雪林盡頭，是一條被雪掩埋的古棧道。

棧道旁，早有雁南衛暗哨等候，牽來新馬，遞上熱酒。

沈鳶翻身上馬，回望江面——火海仍在燃燒，映得半邊夜空通紅，像提前升起的朝霞。

凌川低聲道：“東海水師折損過半，趙雍死訊三日可達帝都。”

沈鳶點頭：“那就讓帝都再亂一點。”

她取下鞍邊赤羽，一揚手，羽隨風去，像一簇小小的火焰，飄向南方。

“傳令十三暗哨，赤羽所至，即為歸途。”

同時刻，帝都·御街。

夜禁已深，卻有人于坊樓之上，吹笛三長兩短。

笛聲未絕，角樓暗窗紛紛亮起赤羽燈，像一條潛伏的火龍，沿御街蜿蜒。

坊間小兒傳唱新謠：

“雁南飛，火燒尾，

十三州，雪埋碑。

赤羽過，鐵門開，

鳳歸來，帝星墜。”

童謠隨風，飄入深宮。

太后聞之，失手摔碎一盞琉璃燈。

燈火濺在她手背上，燙出一枚小小的水泡，像赤羽的形狀。

雪林深處，馬蹄聲遠。

沈鳶抱阿阮共乘一騎，赤羽燈在前引路。

阿阮輕聲哼著新學的小調：“雁南飛，飛不過十三州……”

沈鳶接口，聲音低而堅定：“那就燒出第十四州。”

火光在前，雪路在后，赤羽如星，一路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