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風像刀子，刮過圓心臉上未干的淚痕和灰土，生疼。手腕被京云洲鐵鉗般箍著，幾乎要被捏碎，她踉蹌著被拖拽進墨一樣的夜色里，深一腳淺一腳，根本看不清路，只知道他在往村后最荒僻的山坳里扎。

肺葉像破風箱般拉扯著稀薄寒冷的空氣，喉嚨里全是血腥味。那身寬大粗硬的布袍子不斷絆著她的腳，好幾次她差點直接撲進冰冷的枯草堆里，都被前面那股不容置疑的蠻力硬生生提起來。

他一句話都沒有，只有壓抑的喘息和腳下枯枝敗葉被踩碎的噼啪聲，在死寂的山林里驚心動魄。圓心覺得自己像件被匆忙打包的行李，被拖著奔赴一場吉兇未卜的流亡。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村子那點微弱的光亮徹底被吞沒，京云洲才猛地停在一處黑黢黯的崖壁下。他松開手，圓心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冰冷的地上，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陣陣發黑。

京云洲沒管她，迅速扒開崖壁底部一叢茂密的枯藤，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狹窄洞口。陰冷潮濕的土腥氣撲面而來。

“進去。”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圓心看著那深不見底的黑洞，心臟縮成一團。

京云洲已經彎腰率先鉆了進去，身影瞬間被黑暗吞噬。

沒有退路了。圓心咬咬牙，手腳并用地跟著爬進去。洞里逼仄潮濕，泥土碎石硌得手膝生疼，只能憑感覺跟著前面那點衣物摩擦的窸窣聲艱難前行。

爬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前方終于隱約透來一點微弱的光亮，空氣也流通了些。空間豁然開朗，是一個不大的天然石窟，角落里點著一盞極其昏暗的油燈，燈焰如豆，勉強照亮四周嶙峋的巖壁和地上鋪著的干草。

王大、趙三墩、李二狗三人擠在角落里，臉色在昏暗光線下慘白如鬼，看見他們進來，猛地站起身，眼神里全是驚懼和依賴。

京云洲站定，掃了一眼石窟，目光最后落在那盞油燈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燈油快盡了。

“京大哥……”王大聲音發顫，“外面……怎么樣了？”

“海捕文書貼滿了。”京云洲聲音平靜，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一百兩，買我的人頭。”

石窟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和燈芯燃燒的噼啪。

李二狗猛地抽泣起來，又死死捂住嘴。趙三墩牙齒咯咯作響。

“那、那咱們……”王大喉結滾動，幾乎說不出完整句子。

“等。”京云洲吐出兩個字，走到石窟最深處，靠墻坐下，閉目養神。側臉在微弱的光線下冷硬如石刻。

等？等什么？等死嗎？圓心靠著冰冷的石壁滑坐下來，抱住膝蓋，那身濕冷的粗布衣服黏在身上，寒氣鉆心刺骨。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漫上來。

時間在死寂和恐懼中緩慢爬行。油燈的光暈越來越微弱，黑暗貪婪地吞噬著每一寸空間。

就在那點豆大的燈焰即將熄滅的瞬間，洞外極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像是夜梟的啼叫。

京云洲猛地睜開眼，眼底沒有絲毫睡意，只有全然的清醒和警惕。他側耳傾聽。

片刻，另一聲類似的啼叫回應般響起，方位略有不同。

京云洲站起身，走到洞口，卻沒有立刻出去。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融入黑暗的石像，等待著。

又過了一會兒，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靠近，停在洞口外。枯藤被小心地撥開一條縫隙，一件東西被塞了進來，啪嗒一聲落在洞口的地上。

是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外面的人沒有進來，腳步聲又迅速遠去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京云洲彎腰撿起那東西，走回油燈旁。油燈恰在此時，噗地一聲，熄滅了。

絕對的黑暗降臨，瞬間剝奪了所有視覺。

圓心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在黑暗中徒勞地睜大眼睛，只能聽到自己和其他人粗重慌亂的呼吸。

窸窣聲響起，是京云洲在拆那油布包。

然后，一點微弱卻穩定的幽綠色光芒，驀地在他手中亮起！

那光不似燭火，冰冷，幽寂，只能勉強照亮他手掌方寸之地，映得他下頜線條越發冷硬莫測。光芒來源，是他手中一塊半透明的、巴掌大小的薄片石頭，里面仿佛有液體在緩緩流動。

“夜光石……”李二狗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

京云洲沒理會，就著那點幽綠的光芒，快速展開油布包里裹著的一張紙條。上面的字跡極小，墨色深沉。

他看得極快，幽光映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里，跳躍不定。

幾秒后，他手指一搓，那紙條便化作細碎的粉末，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

他抬起眼，幽綠色的光芒自下而上照亮他的臉，那眼神讓所有看到的人都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冰冷，銳利，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興奮和篤定。

“收拾東西。”他開口，聲音在絕對的黑暗和死寂中，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

“魚咬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