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爐里的火苗跳了三下，攸樂將最后一撮夜光砂倒入藥引，青瓷碾輪在掌心轉(zhuǎn)了半圈，碎末簌簌落進丹鼎。她袖口沾著焦灰，指節(jié)因連日熬藥泛出淺青，案頭西洋懷表的秒針正指向丑時三刻——三日閉關(guān)，還差兩個時辰。

大菊端著食盒進來時，看見滿地藥渣被掃成一堆，墻角炭盆里余燼未熄。她放下碗筷，輕聲道：“三小姐，您一粒米沒進，這藥……非得今夜煉成？”

“哥哥要的解藥，不能等。”攸樂頭也不抬，翻開一本邊角卷起的舊冊子，紙頁上密密麻麻記著幼時隨師父試藥的筆記。她指尖停在一行小字：“南詔寒潭草，性極寒，可制燥毒。”目光一轉(zhuǎn)，又落在爐邊那包藍粉上——正是昨夜從影衛(wèi)羽翼上取下的夜光砂。

大菊不敢再勸，只默默收拾殘渣。忽聽“咔”一聲，瓷碾裂了道縫。攸樂卻笑了：“正好。”她將碾輪殘片浸入藥汁，火光映著她眼底清明，“火候最難控，如今這砂遇熱微光，光強則火猛，光弱則藥不化。我用它當尺子。”

子時過半，丹鼎嗡鳴，藥氣由腥轉(zhuǎn)清。她揭開蓋，七粒丹丸浮于藥液中央，流轉(zhuǎn)七彩。大菊剛要上前，卻被她抬手攔住。

“別動。”攸樂從懷中取出一只麻雀，喂下半粒丹藥。片刻，麻雀雙翅猛顫，喙中噴出黑血，爪子在地上劃出三道深痕。

“果然。”她眼神一沉，“夜光砂本身無毒，但與‘九轉(zhuǎn)迷魂散’同入體內(nèi)，會激化藥性，使人神志錯亂。”她轉(zhuǎn)身抽出銀針，在自己指尖一刺，血珠滴入瓷碟，又蘸取麻雀吐出的黑液。兩滴液體相觸，泛起詭異藍光。

“是‘血蛛毒’的變種。”她低聲，“東臨人在砂里摻了引子，誰若中招，解藥反而催命。”

大菊聽得心驚：“那這藥……”

“改。”攸樂吹熄爐火，重新研藥。她取出冰片，細細碾碎，又從發(fā)間拔下一根銀簪，挑出少許寒潭草汁液。三更天，新藥入鼎，火勢溫吞，藥香漸起。

五更將至，第二爐丹成。她取半粒吞下，盤膝調(diào)息。大菊守在門外，聽見里頭呼吸忽急忽緩，幾次想闖入，都被二菊拉住。

“小姐說了，試藥時誰也不許進。”

天光微亮?xí)r，門開了。攸樂臉色潮紅，額角帶汗，手里卻穩(wěn)穩(wěn)托著一只青瓷瓶，內(nèi)中三十粒丹藥排列如北斗。她將瓶子放在案上，順手擰開底蓋，取出蠟丸——里面是連夜畫就的城南地形圖，三處藍粉高濃度區(qū)用紅點標注。

“走。”她將丹藥裝入袖中機關(guān)匣，轉(zhuǎn)身往外走。

大菊急道：“您不歇會兒？”

“哥哥今夜出城，地窖是空的，但影衛(wèi)未必知道。”她腳步不停，“我得把藥送到臨淵手里，還得讓他明白，西三巷不能只布‘笑霧’。”

密道入口在藥廬后墻暗格，石階潮濕，苔痕斑駁。行至中段，大菊忽停步：“三小姐，地上有東西。”

攸樂蹲下，指尖抹過石面，沾了點暗紅。她取出銀針蘸了，針尖立刻泛出紫暈。

“血蛛毒。”她冷笑，“影衛(wèi)受了傷，卻還在標記路線。”她從袖中取出一小包粉，撒在血跡周圍，“這是‘追蹤粉’，遇毒即顯熒光，他們走一步，留一步影。”

大菊道：“要不要告訴相爺？”

“哥哥現(xiàn)在最怕打草驚蛇。”攸樂繼續(xù)前行，“我們送藥，不動聲色。”

密道盡頭是地窖暗門，臨淵已在等候。她將藥匣遞出，忽聽外頭傳來腳步聲。兩人迅速退入陰影，只見李嬌鳳披著披風，手里提著食盒，徑直走向地窖另一側(cè)的暗格。

攸樂瞇眼：“嫂子也來了？”

“她手里那圖……”大菊低語。

“別出聲。”攸樂按住她，示意看下去。

片刻后，李嬌鳳從暗格取出一份卷軸，正要離開，臨淵現(xiàn)身接過。攸樂趁機上前，將藥匣遞出時，故意打翻茶盞。茶水潑在藥簽上，她不動聲色，用指尖蘸茶，在簽上畫出三處藍粉點位。

李嬌鳳見狀，不動聲色將手中卷軸塞入藥匣夾層，又將食盒里的點心挪了位置，遮住夾層縫隙。

三人站定，臨淵打開棋盤，擺上黑白子，佯作對弈。攸樂落子天元，指尖輕點：“西三巷，火候要足。”李嬌鳳應(yīng)道：“巷尾加迷蹤粉，逼他們現(xiàn)形。”臨淵點頭：“我這就傳令。”

棋子落定，藥匣交出。攸樂轉(zhuǎn)身欲走，忽聽李嬌鳳道：“你臉色不好。”

“剛試了藥。”她笑了笑，“半粒下肚，毒氣沖心，現(xiàn)在還燒著。”

李嬌鳳皺眉：“下次別親自試。”

“不試，怎么知道救人？”她擺擺手，“嫂子放心，我有分寸。”

晨光漸盛，她走出密道，回到藥廬。藥材庫門虛掩，她推門進去，發(fā)現(xiàn)幾味主藥少了大半。二菊隨后跟入，低聲道：“我查了賬冊，是管家私自挪用，藏在東廂柴房。”

攸樂不語，徑直走去。柴房角落，麻袋堆中露出半瓶寒潭草。她拎出來，又翻出其他幾味邊角料。

“正好。”她將殘藥收攏，“哥哥要的解藥齊了，剩下的……做點別的用。”

她回爐重煉，加了蟾酥、斷腸草，又以蜜蠟封心，制成十粒“假死丹”。藥成時，陽光正照在案頭那對青瓷瓶上，一瓶真藥，一瓶假藥，瓶身皆刻云紋。

她將真藥裝入兄長特制的機關(guān)藥匣，需以相府令牌開啟。假藥則裝入普通瓷瓶，貼上“九轉(zhuǎn)玲瓏丹”標簽。

“等那位貪心的管家來取藥，就送他一場好夢。”她將藥匣鎖進暗格，轉(zhuǎn)身整理案臺。

大菊進來通報：“三小姐，東市巡衛(wèi)發(fā)現(xiàn)一輛馬車，車轍印與昨夜城南出現(xiàn)的可疑車輛一致。”

攸樂正要答話，忽覺袖中機關(guān)匣微震。她取出一看，匣底浮現(xiàn)出一行細字：“藥已收，令已發(fā)。”

她笑了，將匣子貼身收好，又從案上取下最后一粒真藥，放在掌心。藥丸七彩流轉(zhuǎn)，映著晨光，像一顆凝住的露珠。

“走。”她將藥丸握緊，邁出藥廬門檻。

鵝黃裙角掠過青石階，檐下銅鈴輕響。她抬頭，見城墻上黑影躍動，暗影軍已就位。遠處，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正緩緩駛向西三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