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黃裙角掠過青石階,檐下銅鈴輕響。城墻上黑影躍動,暗影軍已就位。遠處,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正緩緩駛向西三巷。
馬車未至巷口,便在街角停下。車簾掀開一線,一人探出半面,目光掃過巷內寂靜,又低頭看了看手中暗記——一粒藍粉,在夜風中微微發亮。他袖中取出火折,輕吹,焰頭跳起,映出袖口一道暗紅血痕。他不動聲色,將火折按滅,翻身下車,身影沒入巷中。
巷底破廟,門扉半塌。云雁立于殘墻之后,玄色外袍已沾塵土,腰間軟劍未出鞘,只左手隱在袖中,握著一塊磁石。他目光沉靜,盯著廟門方向,耳聽更鼓三響,子時正。
腳步聲起,七人自不同方向逼近,落地無聲,唯衣角帶風。為首者身形瘦削,面覆黑巾,左袖空蕩,右手指節粗大,指甲泛青。他停在廟前,目光掃過地面——無毒粉,無埋伏,唯有一枚銅錢斜插石縫,正面朝上。
他微微皺眉,卻未退。
云雁緩步走出,抬手撫了撫衣袖,似不經意間露出腕上一道舊傷。那人瞳孔一縮,右手微抬,三枚毒針自袖中激射而出,直取咽喉、心口、丹田。
云雁袖中磁石輕轉,三針在空中一滯,盡數偏斜,釘入身后斷柱。他冷笑:“影七,你主子沒教你們,貺家的人,從不站得這么正?”
那人未答,右臂一抖,短刃出袖,直撲而來。云雁不退反進,劍未出,左掌先至,拍中其腕,借力一擰。那人竟不避,任腕骨碎裂,左手空袖猛然甩出,一條細鏈纏上云雁脖頸,力道狠絕。
云雁頭一偏,鏈刃擦頸而過,劃開一道血線。他反手抽出軟劍,劍尖挑向對方咽喉。那人卻突然仰身,后腦撞地,順勢翻滾,竟以斷腕為支點,騰身再撲。
云雁劍勢一沉,劍脊拍中其肩,將其壓地。那人喉間發出低吼,牙關咬合,似要自盡。云雁早有防備,右手兩指疾出,點中其下頜關節,令其無法咬合。
“你們東臨的規矩,死前不說遺言?”云雁踩住其手腕,俯身低語,“我倒想聽聽,是誰派你來,又是誰告訴你,地窖里有密件?”
那人眼珠暴突,口中嗬嗬作響,卻發不出字。云雁松開手指,那人猛吸一口氣,嘶聲道:“你……早知……”
話未盡,巷外忽起火光。一道火油彈破空而至,砸在巷口毒粉區,轟然爆燃,濃煙卷著藍焰騰起,將整條西三巷隔成兩段。暗影軍自地道涌出,弓弩上弦,箭尖齊指破廟。
云雁未回頭,只道:“臨淵,斷他手指。”
臨淵自暗處現身,刀光一閃,那人右手四指齊根而斷,一枚青玉小囊自指縫跌落。臨淵一腳踩住,挑開囊口,倒出半粒黑色藥丸,腥臭撲鼻。
“血蛛毒引。”云雁嗅了嗅,“服下即死,無解。”
那人掙扎欲起,膝蓋卻被數支弩箭貫穿,釘入地面。他雙目赤紅,脖頸青筋暴起,竟以斷腕撐地,猛然撞向云雁劍尖。
劍刃入腹,他嘴角溢血,卻笑出聲:“東臨……不會……”
話音戛然,頭一垂,氣絕。
云雁拔劍,血順鋒而下,滴入塵土。他蹲下,翻開那人衣襟,取出一封密信,火漆印完整,正是東臨特制。他未拆,只收入袖中。
臨淵上前,低聲道:“地道已清,七人皆伏,無一漏網。我方輕傷三人,一人斷指,無陣亡。”
云雁點頭,親手將影七尸體拖至火堆旁,引火焚之。骨灰未冷,他命人剖開附近野狗腹腔,將殘骨混入其中,再縫合如初,拋尸荒野。
回府前,他將沾血的外袍卷成一團,塞入荷花池底淤泥。水波蕩開,浮起幾片殘荷,又緩緩沉下。
李嬌鳳在書房等他,見他進門,抬眼一掃:“外頭鬧騰了一夜,可是毛賊?”
“幾個不開眼的。”云雁解下腰帶,隨手擱在案上,“打發了。”
她起身倒茶,指尖拂過他頸側那道淺痕:“傷了?”
“擦破點皮。”他接過茶,輕啜一口,“你不必擔心。”
她未再問,只將一盤點心推至他面前。云雁不動,目光落在她腰間那枚雄玉佩上,片刻,道:“明日你可去城南香積寺上香。”
她點頭:“好。”
云雁起身,走向內室。臨淵隨后跟入,呈上從影七懷中搜出的密信。云雁拆開,掃過內容,遞還:“復印件送東宮,原件燒了。”
臨淵應聲欲退,云雁忽道:“暗影軍今晚有三人輕傷,記雙俸。重傷那個,送去藥廬,就說是我吩咐的。”
“是。”
“還有——”云雁從袖中取出影七斷指,放在燈下,“這東西,留著。”
臨淵遲疑:“為何?”
“死人比活人有用。”云雁指尖輕敲案面,“有些人,得親眼看見,才知道什么叫‘不干凈的自盡’。”
次日午,云雁在書房對弈。臨淵執黑,落子謹慎。云雁執白,連走三步錯棋,黑子順勢連成一片。
臨淵不敢動,只道:“相爺今日心不在焉。”
“若影七不中計呢?”云雁忽然抬頭,“若他識破我假傷,轉身就走?”
臨淵一怔:“那……我們只能強攻。”
“強攻必有傷亡。”云雁收起棋子,“你記住,誘敵不是逞勇。今日能殺七人,是因為他們貪功。下次若遇沉得住氣的,你怎么辦?”
臨淵低頭:“屬下知錯。”
云雁起身,將昨夜所有帶血衣物投入香爐,點火焚燒。灰燼升騰,混入熏香,彌漫滿室。
“五十人殺七人,聽著風光。”他望著火光,“可若傳出去,皇帝會怎么想?”
臨淵沉默。
云雁從爐中抽出半燃布條,扔進案下銅盆:“令東宮細作墳前,灑些九轉玲瓏丹粉。再放個風聲——‘貺相私兵已達百人’。”
臨淵領命。
云雁又道:“太子那邊,該遞折子了。”
臨淵走后,李嬌鳳進來,見香爐未熄,皺眉:“這香太烈。”
云雁將影七斷指放入她掌心:“他們連自盡都做不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