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盆里的血水緩緩暈開,軟劍沉在底部,刃口朝上。臨淵雙手捧著蠟封的密信副本,低頭立在案前,指尖沾著火漆的余溫。云雁盯著那封信,目光未動,只道:“東西都備好了?”
“影七的尸身已裹好,掌心血符按您的吩咐畫了三遍,確保能與密信暗記對上。”臨淵聲音壓得極低,“五十人名冊也抄錄完畢,只等您過目。”
云雁點頭,伸手從案角取過朱砂筆,在一張黃絹上勾了兩筆。臨淵認得那是東臨影衛的血符圖樣,與昨夜從影七掌心拓下的印痕分毫不差。他不敢多看,只將蠟封信小心放入錦匣,蓋上刻有云府徽記的銅扣。
“抬出去。”云雁起身,拂了拂袖口沾著的香灰,“按我說的擺。”
兩名黑衣人抬著濕麻布包裹的尸體從側門退出,腳步沉穩。云雁踱至窗前,見天色已透出青白,宮門當值的鼓聲正響第三通。他抬手按了按頸側那道結痂的傷痕,指尖觸到一層薄痂,略帶滯澀。
殿前司的傳令官已在府外候著,緋袍玉帶,手捧黃絹詔書。云雁換上官服,玄色錦袍襯著青玉帶鉤,腰間軟劍未撤,徑直上了馬車。
金殿之上,群臣列班。皇帝端坐龍椅,目光落在殿心那具被掀開的濕麻布上。影七的尸體呈扭曲狀,左手指縫夾著半片染血的地磚,掌心朱砂血符在晨光下泛著暗紅。腥氣彌漫,熏香幾乎壓不住。
云雁出列,躬身:“昨夜子時,此賊率六人夜襲臣宅,意圖盜取密件。臣家兵奮力抵抗,當場格殺七人,僅此一具尸體留存為證。”
御史臺有官員出列,聲音冷峻:“相爺府中家兵,編制不過五十,昨夜一戰竟無傷亡,反誅七敵,未免蹊蹺。且東臨影衛素來隱秘,何以能直撲相府地窖?”
云雁不答,只從袖中取出密信,雙手呈上:“此為從賊人懷中搜出之物,火漆完好,印鑒清晰,請陛下過目。”
皇帝接過,指尖撫過火漆印,忽一頓。那綾羅封皮的紋路,竟與他去年賜予東宮的特制布料一致。他抬眼,目光掃過云雁袖口——一道暗紋若隱若現,正是同款。
殿中一時寂靜。
御史臺官員再開口時,語氣已變:“相爺所用私兵,是否已超編制?若人人如此,朝廷法度何存?”
云雁解下腰間青玉帶鉤,擲于金階前,玉面撞擊石面,發出清響:“臣所用器物,皆圣上所賜。五十家兵之數,亦是陛下親準。若論僭越——”他抬眼,直視那官員,“東宮前日新鑄八百斤銅鼎,可曾奏報戶部?”
那官員語塞。
皇帝輕咳一聲:“貺卿此功,朕已知曉。昨夜若非你及時應對,密件落入敵手,后果不堪設想。”
云雁低頭:“臣不敢居功。昨夜拼死護宅者,皆是隨臣八年的舊部。臣斗膽,請陛下賜他們正規軍籍,以安其心。”
說罷,他從袖中取出一份名冊,雙手高舉。黃絹上墨跡未干,五十個名字列得整齊,末尾一行小字:“傷亡三人,輕傷者已送藥廬調治。”
皇帝接過名冊,目光停在“藥廬”二字上。他記得,那地方是相府私設,不歸太醫院管轄。昨夜焚燒的血衣,混著的香灰里,似乎就有九轉玲瓏丹的痕跡。
“準了。”皇帝合上名冊,聲音平緩,“著兵部備案,五十人皆錄入神策軍籍,俸祿照例。”
云雁謝恩,退至班列。
退朝鐘響,群臣魚貫而出。云雁行至殿門,忽覺后背微滯。他未回頭,只知皇帝的目光仍落在他官袍下擺——那一片不易察覺的香灰,正是昨夜焚燒血衣時,混入九轉玲瓏丹粉的殘跡。
殿內,皇帝摩挲著玉扳指,久久未語。
心腹近侍低聲上前:“五十人昨夜殺七影衛,手段干凈利落。若再擴編……”
皇帝忽然捏碎手中核桃,殼碎仁裂,汁液滲入掌紋:“傳旨,著貺云雁三日后陪朕校場閱兵。”
近侍一怔:“校兵?”
“不校兵。”皇帝盯著火盆,指尖輕彈,將那封密信投入其中。火舌卷起,火光映出信末一角暗記——與他袖中那份“復印件”分毫不差。
“校人。”
云雁走出宮門,馬車已在階下等候。他抬腳上車,忽停住。指尖拂過官袍下擺,拈起一粒未落盡的香灰。他凝視片刻,將灰燼收入袖中暗袋。
車簾放下,馬蹄聲起。
宮墻高聳,火盆中的密信已化為灰燼,唯余一角殘紙在風中翻卷,露出半個東宮暗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