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街角,半截劍穗從窗縫飄出,打著旋兒落在青石道上。臨淵站在暗處,指尖一挑便接住了那縷絲線。他未低頭細看,只將它攏進袖中,轉身隱入巷口。
云府正廳,李嬌鳳正將一套素銀茶具擺上案幾。她抬眼望向院門,見云雁踏階而入,官袍下擺沾著幾點未掃盡的香灰。她未問宮中事,只道:“周府來人遞了帖子,說是桃花開了,邀咱們今日過府賞宴。”
云雁解下腰間軟劍,擱在案頭。劍柄微斜,恰好映出窗外流云。他坐定,接過婢女遞來的熱巾擦了把臉,才道:“周尚書夫人素來不喜熱鬧,今兒怎么想起辦宴?”
“聽說是為她那獨子。”李嬌鳳抿了口茶,“昨夜退朝后,周公子在刑部大堂當眾審了一樁拐賣案,辦得利落,京中已有風評說他堪繼父業。她做娘的,自然想借機露個臉。”
云雁輕哼一聲:“露臉是假,推人是真。這宴,怕是沖著攸寧去的?!?
話音未落,內院傳來一陣腳步聲。貺攸寧穿了一身藕色長裙,外罩淺青比甲,發間只簪一支白玉蘭。她走到廳前,略一福身:“大哥,嫂嫂,我已備好回禮,若真要去周府,這就隨你們動身?!?
云雁打量她一眼,忽道:“袖口金線縫得緊些沒有?”
李嬌鳳接口:“昨夜我親自釘的,三處暗袋都藏了藥丸,防身足矣?!?
云雁點頭,起身整了整衣袍:“走吧。今日若有人提婚事,你只低頭喝茶,不必應答。我貺家女兒,不興被人逼出一句話來定終身。”
周府庭院,桃樹成行?;ㄖΥ孤溟芟?,映得廳堂一片粉暈。周母年近五旬,鬢角微霜,卻精神矍鑠。見云雁一家到,親自迎出,笑道:“云相肯賞臉,老身這院子才算開了春?!?
賓主落座,酒過三巡。周母忽然起身,命仆從捧出一對長劍。劍鞘烏沉,其上鏨刻并蒂蓮紋,劍穗以紅藍雙絲絞成,打作同心結。
“此劍名‘比翼’,乃先夫早年請鑄劍名師所制。”周母將劍推至案前,“原是為小兒婚事備下的信物。今日當著云相與令妹的面,便不藏私了?!?
廳中一時靜了下來。
貺攸寧垂首盯著那對劍,耳尖泛紅。她不動聲色地將左手縮回袖中,指尖觸到袖袋里的迷香粉,心跳略快。
云雁端起茶盞,吹了口氣:“周夫人厚意,本相心領。只是——”他頓了頓,“這劍既為婚聘之物,不知可有主了?”
周羨章坐在下首,聞言起身拱手:“尚未。家母之意,劍出必配良緣,若無真心相許之人,寧可塵封?!?
“好一個‘真心相許’。”云雁放下茶盞,目光掃過他,“周公子年少有為,刑部斷案如神,京中稱頌。若真有女子能入你眼,本相倒想聽聽,你待她如何?”
周羨章神色不變:“若得佳人,必敬之如賓,護之如命,縱江湖險惡,亦不教她沾半分風霜。”
云雁輕笑:“說得動聽??扇羲珠L手握重權,暗藏殺機,你可還敢娶?”
“權勢如云,終有散時?!敝芰w章直視他,“唯情義二字,可歷生死而不移。若云相怕我負令妹,大可派暗影軍日日盯著——我周羨章,無所懼?!?
廳中眾人皆驚。周母卻笑了:“好!這才像我周家兒郎說的話?!?
云雁未動怒,反而舉杯:“說得好。來,為周公子這番膽識,滿飲此杯?!?
酒過半酣,云雁忽起身如廁。途經回廊,他低聲對尾隨的臨淵道:“去告訴二菊,按計劃行事。”
片刻后,廳內傳來一聲輕響。貺攸寧起身更衣,不慎碰翻茶盞,裙裾濕了一角。她蹙眉,匆匆離席。
周羨章見狀,也借口更衣退出。
后園假山旁,二菊捧著一卷劍譜候在石凳上。見周羨章來,慌忙行禮:“公子,二小姐說要練劍,讓我送譜過來……可我……拿錯了?!?
周羨章接過一看,竟是《南詔毒經》殘卷。他微怔,隨即會意,快步走向練武場。
貺攸寧正站在場中,手握木劍,神色躊躇。周羨章走近,將劍譜遞上:“二小姐要練這個?”
她接過一翻,臉更紅了:“不是……是二菊弄錯了。”
“既是弄錯,不如我教你幾招基礎劍式?”他抽出佩劍,“也好……不辜負這滿園桃花。”
她遲疑片刻,點頭。
他站到她身后,握住她持劍的右手:“握劍如執筆,力在腕而不滯于指?!?
話音未落,遠處忽傳來三長兩短的夜梟鳴叫——暗影軍示警暗號。
周羨章手腕一沉,帶她旋身側避,劍鋒劃過空中,幾片桃花應聲而落,黏在二人衣袖之上。
“剛才……是有人來了?”貺攸寧低問。
“沒有。”他松開手,退后半步,“只是風吹花落,驚了人罷了?!?
她低頭看劍,指尖還在發顫。
這時李嬌鳳款步而來,驚呼:“哎呀,劍穗纏住發絲了!”她取銀簪挑開發絲,卻故意一扯,半截流蘇應聲而斷。
云雁隨后踱來,故作不悅:“周公子,這劍穗可是婚信之物,怎能如此唐突?”
周羨章低頭看那斷穗,不慌不忙:“是在下失禮。但斷者可續,若二小姐不棄,我愿尋天下最巧的繡娘,重制一對?!?
貺攸寧低聲道:“我房里……有現成的絲線?!?
眾人皆靜。
云雁將斷穗拾起,不動聲色塞進周羨章腰間荷包:“既如此,本相便等著看周公子何時能補上這半截姻緣?!?
歸途馬車緩緩而行。云雁掀簾望向周府朱門,忽道:“停車?!?
車轅微震,停在路邊石墩旁。周羨章騎馬隨行,見狀下馬走近。
“云相有何吩咐?”
云雁從袖中取出那半截斷穗,放在他掌心:“周公子可知,這雙股絞絲,斷了,代表什么?”
“代表……尚未結成,卻已有心?!彼站o那縷絲線,“也代表,若能續上,便是天意?!?
云雁盯著他:“若令尊令堂只是看中相府權勢,借婚事攀附——”
話未盡,周羨章忽拔腰間軟劍。劍光如水,劃破暮色,三道無形劍氣直指前方古槐。樹皮應聲裂開三道深痕,形如陣紋。
“三日后子時,請云相來城西竹林?!彼談θ肭?,“若我能破您設的三道劍陣,可否換一句真心話?”
云雁未答,只凝視那三道裂痕。片刻后,他輕點頭,轉身登車。
車簾垂下,馬蹄聲起。
臨淵立于街角暗處,手中半截劍穗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他指尖摩挲絲線走向,忽覺異樣——這雙股絞絲,內里竟藏著貺家女子定親時才用的暗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