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尖懸在半空，終未落下。那黑影翻出墻外，肩頭藍(lán)光漸遠(yuǎn)，洛少君收勢(shì)回望，見書房窗內(nèi)燭火未熄，一道人影已立于案前，指尖輕叩沙盤邊緣。

三更未至，書房門開，李嬌鳳披著藕色披風(fēng)踏入，發(fā)間玉簪微斜，手里端著一盞熱茶。她將茶放在案角，目光掃過沙盤上密布的紅黑棋子，又落在貺云雁肩頭——衣料裂口尚未縫補(bǔ)，淡粉疤痕在燭下若隱若現(xiàn)。

“你又動(dòng)手了？”她低聲問。

貺云雁未答，只將木劍擱在案?jìng)?cè)，順手撥了撥沙盤中代表敵方的黑子。“槐樹巷、破廟西街、地窖出口，三處已布下‘笑霧’，只等他們?nèi)刖W(wǎng)。”他抬眼，“你來得正好，下一步，該你走。”

李嬌鳳解下披風(fēng)，坐于案?jìng)?cè)矮凳，執(zhí)起黑子，落于天元。“你既以身為餌，影衛(wèi)必從地窖入，經(jīng)密道直撲你書房。他們?nèi)糇呋睒湎铮規(guī)Ф寺穹鹘挚冢痉劢M壓陣，不追不殺，只圍。”

話音未落，白子已落，截?cái)嗳ヂ贰?

“夫人聰明，”貺云雁捏起半塊核桃酥，抵在她唇邊，“可你忘了，影衛(wèi)慣走暗巷，槐樹巷太明，他們寧繞三里走狗洞。”他見她張口欲言，忽俯身向前，舌尖一卷，將餅屑從她唇角舔去，“聽為夫說——你帶人埋伏西街，但不動(dòng)聲色，等他們過了巷口，再封后路。”

李嬌鳳耳尖微紅，卻不動(dòng)怒，只將棋子輕輕一推：“若他們分兵兩路，一路誘你出書房，一路直取攸寧呢？”

“那便讓他們得逞。”貺云雁冷笑，“我本就打算離府。”

“什么？”

“我已命人放出風(fēng)聲，今夜要親赴北疆軍報(bào)，出城巡查。”他指尖劃過沙盤，“地窖、密道、書房，全是空城。真正的餌，是我這身相袍。”

李嬌鳳盯著他，良久，忽將黑子一顆顆拾起，放入錦盒。“你左肩傷未愈，陰雨夜動(dòng)手，是想疼死在半道？”

“早備了藥。”他從暗格取出一只小瓶，標(biāo)簽寫著“九轉(zhuǎn)迷魂散”，正是攸樂昨日所贈(zèng)。

她盯著那瓶，忽然伸手按住他要收起的手。“你心口那道疤呢？每逢變天就發(fā)燙，今夜若……”

話未完，一枚白子已輕輕塞進(jìn)她口中。

“為夫自有分寸。”貺云雁將藥瓶放入袖中，順勢(shì)握住她手腕，“倒是你，若我真出事，你打算如何？”

李嬌鳳吐出棋子，反手抽出他腰間軟劍，劍尖抵住自己咽喉：“你若有事，這相府我不留。”

貺云雁瞳孔一縮，隨即低笑，將劍推開，攬她入懷。“胡鬧。”他聲音沉了下去，“可我信你真會(huì)。”

燭火忽爆，燈花濺落，映得兩人影子交疊在墻上，如一幅未拆的棋局。

李嬌鳳靠在他肩上，低聲道：“暗影軍調(diào)度，你向來只握虎符。今日虎符被攸樂借去配藥，你打算用什么調(diào)我？”

貺云雁松開她，轉(zhuǎn)身從妝奩底層取出一對(duì)玉佩，雕工精細(xì)，一雌一雄，鴛鴦交頸。“這是當(dāng)年我送你的定親信物。”他抽出雌玉，將雄玉系在她腰間，“今夜你持此玉調(diào)兵，若天亮前不見它回來……”他指尖滑過她后頸，“我就把你鎖進(jìn)祠堂，抄十遍《女誡》。”

她輕笑：“那我得趕在天亮前回來，不然抄書時(shí)手抖，字難看。”

門外傳來竹梆聲，三長(zhǎng)兩短，與沙盤上棋子分布暗合。臨淵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西街伏兵已就位，毒粉組待命。”

“知道了。”貺云雁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頭見李嬌鳳正凝視沙盤，眉頭微蹙。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若影衛(wèi)不止一批。”她忽然繞到他身后，雙手環(huán)住他脖頸，氣息拂過耳垂，“若他們?cè)缰銜?huì)出城，故意放風(fēng)，等你離府，再調(diào)主力直撲攸寧呢？”

貺云雁反手將她拉進(jìn)懷里，左手在棋盤背面輕劃：“若真如此，你帶攸寧走這條密道。”他畫出三條路線，“出口在城南老祠堂，大菊二菊已在那候著。”

“那你呢？”

“我自有退路。”他頓了頓，“記住，若事不可為，你不必等我。”

她咬住他衣襟上的云紋刺繡，未答。

屏風(fēng)后傳來輕響，兩人同時(shí)警覺。片刻，小菊端著托盤進(jìn)來，放下一碗酒釀圓子，熱氣騰騰。“夫人還沒用夜宵。”

李嬌鳳松開手，接過碗，吹了口氣。“辛苦了。”

小菊退下，門關(guān)上那一瞬，貺云雁目光冷了一瞬，隨即恢復(fù)如常。

“你懷疑有人聽？”李嬌鳳低聲問。

“這府里，能躲過暗影軍耳目的，不超過三人。”他將棋盤推至一旁，取出一份密報(bào)，“方才臨淵送來，城南破廟西三巷，夜光砂濃度又升。影衛(wèi)藏身處，八成就在那。”

“那你還出城？”

“正因?yàn)樗麄冊(cè)冢也鸥摺！彼讣廨p點(diǎn)密報(bào)，“他們?nèi)粢娢也辉冢貎A巢而出。屆時(shí)你帶人封巷，毒粉一放，他們插翅難逃。”

李嬌鳳點(diǎn)頭，忽將圓子遞到他嘴邊。“先吃一口。”

貺云雁就著她手吃了，糯米團(tuán)子軟糯香甜。她看著他，忽然道：“若我調(diào)度有誤，連累了攸寧……”

“不會(huì)。”他打斷，“你比我想得周全。當(dāng)年貴妃亂府，你一人穩(wěn)住全宅，如今這點(diǎn)小事，難不倒你。”

她低頭攪著湯汁，輕聲道：“可我總怕，一步錯(cuò)，滿盤皆輸。”

“棋局未終，誰輸誰贏還不知道。”他握住她手，“況且，這不是還有我？”

窗外更夫敲梆，沙啞嗓音飄進(jìn)來：“天干物燥——”

話音未落，遠(yuǎn)處傳來箭矢破空聲，一只夜行鳥撲棱著跌落院中。

李嬌鳳起身走到窗前，見暗影軍已將鳥尸拾起，羽翼沾著藍(lán)粉，在夜色中泛光。她回頭：“夜光砂又用了。”

“他們?cè)跇?biāo)記路線。”貺云雁站到她身旁，“等子時(shí)一到，必從地窖入府。”

“那你何時(shí)出城？”

“更鼓三響。”他抬手撫她發(fā)髻，將歪斜的玉簪扶正，“你等我回來，下完這盤棋。”

她點(diǎn)頭，忽從袖中取出一張小圖，鋪在案上。是城南街區(qū)，用藍(lán)粉勾勒出幾處高亮區(qū)域。“這是攸樂白日送來的，夜光砂分布圖。西三巷最濃，其次是破廟后墻。”

貺云雁凝視片刻，忽道：“你讓毒粉組在西三巷口布雙層‘笑霧’，再在巷尾灑‘迷蹤粉’。他們?nèi)魪哪抢镒撸噩F(xiàn)形。”

“若他們改道？”

“那就讓他們改。”他冷笑，“我已在城外設(shè)伏，只要他們敢出城，就有來無回。”

李嬌鳳將圖收起，放入袖中，忽覺腰間玉佩微沉。她低頭看著那枚雄玉，溫潤生光。

“你真信我能守住？”

“我信你。”他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發(fā)頂，“從少年成婚那日起，你就沒讓我失望過。”

燭淚垂落，一滴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凝成心形。

李嬌鳳仰頭，正要說話，忽聽院外腳步輕穩(wěn)，臨淵聲音傳來：“相爺，馬車已在角門候著。”

貺云雁松開她，整了整衣袍，將軟劍系回腰間。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走向門口。

手扶上門框時(shí)，他忽停步，未回頭，只道：“若我未歸，你帶攸寧走密道，不必等我。”

“你若不回，”她站在原地，聲音平靜，“我就燒了這相府，陪你一起走。”

他頓了頓，低笑一聲，推門而出。

院中夜風(fēng)卷起落葉，馬車輪聲漸遠(yuǎn)。

李嬌鳳立于窗前，指尖撫過腰間玉佩，忽將酒釀圓子端起，吹了吹熱氣，輕輕咬了一口。

糯米團(tuán)子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