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燈的余溫并未隨著下課鈴聲散去。那熱烈的掌聲，那些驚嘆的目光，尤其是陳默那率先響起、堅定清晰的掌聲，如同烙印般刻在林小溪的心頭。她抱著那本仿佛帶著余熱的速寫本走出教室時，腳步都是輕飄飄的，臉頰上的紅暈久久未能褪去，像兩朵晚霞固執地停留在天邊。

蘇晴興奮地挽著她的胳膊，嘰嘰喳喳復盤著剛才的“高光時刻”，重點強調了陳默“英雄式”的帶頭鼓掌。“看見沒看見沒！我就說他肯定對你有意思！那眼神！那掌聲！嘖嘖嘖！”蘇晴說得眉飛色舞。

林小溪只是抿著嘴笑，心里像揣了個暖爐，烘得整個人都暖洋洋的。她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方不遠處的陳默。他依舊背著那個簡單的書包，步伐不疾不徐，側臉在傍晚的光線下顯得平靜無波，仿佛剛才在教室里那個率先為她鼓掌的人不是他。這種反差，反而讓林小溪心底那點隱秘的甜意更濃了。

展示的成功帶來的不僅僅是心理上的震動。第二天課間，林小溪去辦公室交作業時，王老師特意叫住了她。

“小溪，”王老師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嶄新的硬皮素描本，封面上印著精美的水彩紋理，“昨天你的繪圖非常出色，給課題增色不少。這個，算是老師對你這份用心和才華的小小鼓勵。”

林小溪受寵若驚，連忙擺手：“王老師，不用的！我…我就是隨便畫畫…”

“拿著吧。”王老師不由分說地將本子塞進她手里，眼神里滿是鼓勵，“才華需要被看見，也需要被滋養。以后多畫，畫你喜歡的，畫你看到的。”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道，“無論是苔蘚，還是別的什么。”

林小溪的臉又紅了，緊緊抱著那本嶄新的素描本，像抱著一個珍貴的承諾。“謝謝王老師！”她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雀躍。

這份雀躍一直持續到下午。當林小溪抱著幾本剛從圖書館借來的植物圖鑒，準備找個安靜的角落翻閱時，卻在圖書館入口處那排高大的銀杏樹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陳默正靠在斑駁的樹干上，微微低著頭，手里捧著一本書，看得專注。傍晚金色的陽光穿過金黃的扇形葉片，在他身上投下細碎跳躍的光斑，也在他腳邊鋪了一層薄薄的、柔軟的金色地毯。

林小溪的心跳瞬間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想悄悄繞過去。然而，就在她即將走過時，陳默像是感應到什么，抬起了頭。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猝然相遇。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林小溪抱著書的手指微微收緊，臉頰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升溫。她看到陳默合上了手中的書——《現代植物分類學導論》，一本相當專業的書籍。

“找資料？”他先開了口，聲音在安靜的銀杏樹下顯得格外清晰，目光掃過她懷里抱著的幾本圖鑒。

“嗯…”林小溪點點頭，聲音有點發緊，“想…想多了解點苔蘚以外的…植物。”她其實只是想找個借口，多畫點東西，尤其…是眼前這幅“銀杏樹下的少年”。

陳默“嗯”了一聲，視線重新落回她臉上，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昨天…的畫，很好。”他的語氣依舊平淡，但眼神很專注，帶著一種認真的肯定，“細節很生動。”

這句遲來的、面對面的直接稱贊，比昨天在教室里的掌聲更讓林小溪感到手足無措。她慌亂地低下頭，盯著自己懷里的書脊，小聲說：“謝…謝謝你…昨天的…掌聲。”她終于把憋在心里的話說了出來，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只有風吹過銀杏樹葉的沙沙聲，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球場上學生的呼喊。

“那本新的，”陳默的目光似乎在她懷里那個嶄新的硬皮素描本上停留了一瞬，“王老師給的？”

“嗯。”林小溪點點頭，鼓起勇氣抬眼看他，“她說…讓我多畫喜歡的。”

陳默沒再說話，只是看著她，深邃的眼眸里映著跳躍的夕陽碎金，似乎有什么情緒在靜靜流淌。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那本《現代植物分類學導論》的硬質封面。

林小溪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意亂，抱著書的手指都微微發麻。她想說點什么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卻又不知該說什么。感謝他值日時的幫助？感謝他認出銀杏葉？感謝他懂得欣賞她的畫？無數個念頭在腦海里翻騰，卻都堵在喉嚨口。

就在這時，陳默動了。他站直身體，將手中的書隨意地夾在臂彎里，目光卻依舊鎖著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林小溪，”他叫她的全名，聲音低沉而清晰，“你……”

“小溪！原來你在這兒！讓我好找！”蘇晴咋咋呼呼的聲音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打破了銀杏樹下的靜謐結界。她像一陣風似的沖了過來，一把挽住林小溪的胳膊，這才看到旁邊的陳默，立刻露出一個夸張的“我懂”的表情，“喲！陳大學霸也在啊？探討學術問題呢？”

林小溪的臉瞬間爆紅，恨不得立刻鉆進地縫里。陳默被打斷了話，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底那點微瀾瞬間恢復了平日的沉靜，仿佛剛才的欲言又止只是林小溪的錯覺。

“沒什么。”他淡淡地回了一句，目光在林小溪通紅的臉頰上掠過，然后對蘇晴點了點頭，“先走了。”

說完，他轉身，邁開長腿，很快消失在圖書館入口的玻璃門后，只留下一個挺拔的背影。

“喂！他剛才跟你說什么了？是不是約你？”蘇晴立刻八卦地搖晃著林小溪的胳膊，“快說快說！”

林小溪卻像被抽走了力氣，抱著書，怔怔地望著陳默消失的方向。夕陽將銀杏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圖書館的臺階上。

“他…他什么也沒說…”她喃喃道，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小塊。那句未盡的“你……”像一根羽毛，輕輕搔刮著她的心，帶著無盡的猜測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委屈。

蘇晴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拍拍她的肩：“好啦好啦，冰山嘛，融化需要時間！走，陪我去小賣部！”

林小溪被蘇晴拉著走了，一步三回頭。圖書館巨大的玻璃窗反射著金色的夕陽，她仿佛還能看見那個靠在銀杏樹下看書的身影。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林小溪沒有立刻開燈。暮色沉沉地籠罩著房間。她坐在書桌前，久久地凝視著王老師送的那本嶄新的硬皮素描本。封面的水彩紋理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細膩的光澤。

她最終沒有翻開它。

而是拿起了那本已經卷了邊的舊速寫本。她翻到最新一頁——那里畫著圖書館匯報時，陳默鼓掌的側影，標注著“光的方向”。

鉛筆尖在空白的下一頁落下。

她沒有畫銀杏樹，也沒有畫那個看書的身影。

她畫的，是一小片被放大的、透明的銀杏葉書簽。葉片的金色脈絡清晰可見，被小心翼翼地夾在一本厚重的、封面印著《現代植物分類學導論》的書頁之間。書頁的邊緣微微卷起，仿佛被人反復翻閱過。畫面的背景是模糊的、溫暖的夕陽余暉。

她畫得很慢，很仔細，仿佛要將那一刻銀杏樹下的光影、沉默的空氣、未竟的話語，還有他指尖摩挲書頁的細微動作，都凝固在筆尖。

畫完最后一筆，她在畫紙右下角，用極輕極淡的筆觸，寫下兩個小小的字：

“借光？”

窗外，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林小溪合上速寫本，指尖輕輕拂過那枚掛在書包上的銀杏葉掛飾。冰涼的觸感傳來，帶著一種固執的、沉默的暖意。她仿佛又聽到了風吹過銀杏樹葉的沙沙聲，看到了那個站在光與影交界處的少年，和他那句消散在風里的、未盡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