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們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了？“秦修用腳尖踢了踢門前臺階上剝落的油漆，碎屑像雪花一樣散落。

程雪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午后的陽光，遮住了她眼中的猶豫。“離學校四十分鐘車程，價格是學區房的一半，而且...“她從包里掏出一張紙，“市政規劃顯示這片區明年要通地鐵。“

秦修接過傳單，掃了一眼。圖片上的聯排房屋看起來比實際至少新十年。他望向門廊前站著比劃的秦蘭和程雨，兩個女孩興奮地討論著要在小院子里種什么花。

“兩間臥室，我和你各住一間小的，她們合用大間。“程雪的聲音帶上一絲不自然，“房租按面積分配。“

“我付一半。“秦修突然說。

程雪蹙眉：“這不合——“

“我有打工。“秦修截斷她的話，“而且我不喜歡欠人情。“

鑰匙轉動的瞬間，一股陳年的灰塵氣息迎面撲來。程雨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秦蘭則捂住了鼻子。陽光透過臟兮兮的窗戶斜射進來，照亮了漂浮的塵埃。

“至少比宿舍寬敞。“程雪故作輕松地說，卻在踩上客廳地板時發出了一聲驚叫——一塊腐朽的木板在她腳下斷成兩截。

秦修沒說話，只是蹲下來檢查了損壞程度。他的手指在木板邊緣滑過，動作異常熟練。“明天去建材市場買替換板。“他站起身，卷起袖子，“先搬行李。“

搬家公司的車在半小時后到達。秦修一個人扛起了最重的兩個箱子，脖子上暴起的青筋顯示它們的重量。當他第三次經過程雪身邊時，一陣微風掀起他右臂卷起的袖口，露出一道從手腕內側一直延伸到肘部的疤痕——手術后的縫合痕跡像一條蜈蚣爬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

程雪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筆記本。她知道這類疤痕通常意味著什么——不是事故，而是一場需要精準定位的手術。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假裝沒看到秦修迅速拉下袖子的動作。

當晚，四個筋疲力盡的人圍坐在客廳地板上吃外賣。秦蘭和程雨靠著對方昏昏欲睡，程雪則盯著墻角的一處漏水痕跡發呆。

“合同簽三年。“秦修突然開口，“押金付六押一。“

程雪猛地抬頭：“你怎么知道我要問這個？“

秦修聳聳肩，咬了一口已經冷掉的披薩。“明天我去辦水電，你得去學校開共享賬單證明。“

一種奇怪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流動。程雪突然覺得，或許和這個人合租不會像想象中那么糟。

第一周在忙碌中匆匆過去。程雪驚訝地發現秦修幾乎什么都會修—漏水的龍頭、吱呀作響的門鉸鏈、甚至連烤箱的溫控系統他都能拆開調整。而她和程雨的加入，則讓這個冰冷的房子逐漸有了家的模樣——窗臺上出現了秦蘭精心照料的多肉植物，冰箱上貼滿程雨手繪的卡通便簽，甚至連秦修都會在進門時下意識地換鞋了。

這天傍晚，程雪收到了一個從國內寄來的快遞包裹。她獨自拿著包裹站在后院，月光勾勒出她僵直的背影。秦修正巧從廚房窗口看到這一幕——程雪慢慢蹲下，雙手抱膝，臉埋進了臂彎里。

等秦修走到后院時，包裹已經被拆開，里面除了一摞厚重的法律書籍外，只有一張打印的紙條：“本月生活費已匯，期末成績單務必全A。父親。“

程雪的眼鏡放在一旁，鏡片上沾著幾滴還沒來得及擦干的淚水。聽到腳步聲，她猛地抬頭，眼中的脆弱在看到秦修的瞬間變成了防御。

“有事？“她的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

秦修沉默地遞上一包紙巾，然后徑直走向屋角的簡易儲物間。等他出來時，程雪已經重新戴好眼鏡，恢復了平常的表情。

“生日快樂。“秦修突然說。

程雪僵住了：“誰告訴——“

“你妹妹。“秦修從褲兜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超市購物單，背面潦草地寫著日期和“姐姐生日“幾個字。

程雪的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謝謝，不過不用在意。我們家不習慣慶祝這些。“

秦修沒接話，只是轉身進了屋。片刻后，廚房的燈亮了，隨后傳出不太熟練的碗盆碰撞聲。程雪猶豫了幾分鐘，最終還是推開了廚房門。

眼前的場景讓她呼吸一滯——操作臺上擺著一個形狀不規則的蛋糕坯，旁邊是打發的奶油和一小碗切碎的水果。秦修背對著她，正笨拙地往蛋糕上抹奶油，T恤背后被汗水浸濕了一片。

“你回來得正好，“他沒回頭，聲音出奇地平靜，“奶油太稀了，會流。“

程雪呆立在門口，一時不知如何反應。秦修轉身時，臉上沾著一道奶油，手上的刮刀還在滴水。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眼神銳利的男生此刻看起來荒謬又...溫柔。

“為什么？“程雪終于問出聲。

秦修用刮刀指了指冰箱：“你妹妹準備了食材留了紙條。你上周幫秦蘭改論文，這是謝禮。“

程雪走近幾步，看清了蛋糕上歪歪扭扭用藍莓拼出的“CS“字母——她名字的縮寫。不知為何，這個簡單粗糙的蛋糕比任何精致禮物都更讓她鼻子發酸。

“我不喜歡吃甜的。“她聽見自己說，聲音有些發顫。

秦修點點頭：“知道。“他指了指旁邊的咸餅干，“用這個代替蠟燭。“

就這樣，午夜十二點，兩個人在廚房里用咸餅干和速溶咖啡“慶祝“了程雪的二十一歲生日。秦修全程話很少，但當程雪提到害怕黑暗的童年陰影時，他起身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夜燈插在了最近的插座上。

“促銷贈品，“他簡短地解釋，“省電。“

暖黃的光暈在墻上投下柔和的光圈。程雪突然發現，這是她離家以來第一次在夜晚感到安心。

周末，四個人的第一次家宴成了一場災難性喜劇。程雨堅持要做番茄炒蛋，結果把廚房搞得像犯罪現場；秦蘭緊張兮兮地守在烤箱旁，活像在拆炸彈；秦修煮飯時水加少了，導致米飯硬得能砸核桃；只有程雪做的青菜湯還算正常，卻因她習慣性撒了太多胡椒粉而辣得驚人。

“我覺得...“程雨在灌下第三杯水后，淚眼汪汪地宣布，“我們應該叫外賣。“

一片笑聲中，四個人達成了無言的共識——秦修負責采購和重活，程雪管賬和公共事務，秦蘭打掃衛生，程雨負責讓大家保持好心情。電視里播放著晚間新聞，四人圍坐在客廳地毯上分食最終救場的披薩，氣氛罕見地輕松。

“接下來是移民局最新通告，“新聞播報員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內政部宣布將加大力度查處非法居留留學生，重點針對偽造簽證和打黑工行為...“

秦修的手突然一抖，可樂灑在了地毯上。他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

“我去拿抹布。“他幾乎是跳起來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程雪皺眉看著秦修倉皇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同樣困惑的秦蘭。女孩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眼神閃爍。

“我去幫忙。“秦蘭小聲說，迅速跟了出去。

程雨拿起遙控器換了個音樂頻道，朝姐姐眨眨眼：“他們家不喜歡移民話題？“

程雪若有所思地盯著廚房方向，沒有回答。她能聽到那里傳來的壓抑爭執聲，秦修低沉的嗓音中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恐懼？

那晚之后，某種微妙的緊張感開始在房子里蔓延。秦修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連續幾天不見人影；秦蘭變得更加安靜，常常半夜還坐在客廳里發呆；程雪則把自己埋進了圖書館的法律典籍中，眼睛下方的青黑色越來越明顯。

直到某天深夜，程雪在整理案件筆記時，偶然翻到一頁關于“非法移民勞工“的新聞報道——照片上一閃而過的側影讓她心頭一顫。那個低頭躲避鏡頭的年輕人，身形與秦修驚人地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