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半拉的窗簾刺入房間時，秦修已經穿戴整齊。他輕手輕腳地檢查了秦蘭的呼吸——平穩正常，又瞥了眼對面床上熟睡的程雨，這才放心出門。

十分鐘的疾走讓他額頭冒汗，終于在八點二十九分沖進了教學樓。課表顯示《微觀經濟學導論》在303教室，但當他踏進去的瞬間，第一眼看到的卻是講臺旁正在整理資料的程雪。

她今天把頭發挽了起來，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頸，鼻梁上依然架著那副黑框眼鏡。講臺上“助教“的名牌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姓名？“程雪頭也不抬地問道。

秦修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簽到表。“秦修。“他壓低聲音。

程雪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恢復了公事公辦的表情。“遲到兩分鐘，按規矩要記缺勤。“

“我的打工排班——“

“那是你的事，“程雪打斷他，鋼筆在紙上劃出清晰的痕跡，“九點整準時開始輔導課，下次別再遲到。“

教室里已經有幾個學生投來好奇的目光。秦修咬牙點頭，隨便找了個靠后的座位。整節課里，他能清晰聽到自己心臟的跳動聲，不是因為課程內容——那些概念他在自學時已經掌握——而是因為講臺上那個身影每一次轉身時眼鏡反射的冷光。

下課鈴響，秦修刻意等到其他人都離開才走向門口。程雪正在整理教案，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短暫相接，又同時避開。

“學校餐廳在西北角，新生前兩周用餐八折。“程雪突然說，聲音里那種居高臨下的助教腔調消失了，更像是昨天的那個合租室友。

秦修只是點了下頭，沒有說話。

餐廳嘈雜得像國內的菜市場，秦修端著托盤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剛坐下沒多久，他就看到程雪牽著妹妹進來。兩人在價格牌前討論了許久，最終只點了一份雞肉沙拉和兩碗米飯。

程雨看起來毫不在意，興高采烈地說著什么，程雪則邊聽邊把沙拉里的雞胸肉全部夾到妹妹碗里。

秦修盯著自己托盤里的兩個三明治看了幾秒，站起身走向她們那桌。

“點多了。“他把三明治放在桌上轉身就走，丟下一句生硬的解釋。

“喂！“程雪叫住他，“不需要你——“

“謝謝你，秦修哥！“程雨歡快地打斷姐姐，已經抓起了三明治，“我們剛好沒吃飽，對吧姐？“

秦修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手。走出餐廳時，他聽到了程雨開心的笑聲和程雪無奈的嘆息。

下午數學課結束后，秦修在教學樓門口等到秦蘭。她抱著一摞教材走出來的樣子像個迷路的小學生，身邊卻意外跟著活潑的程雨。

“哥！“秦蘭眼睛一亮，隨即又緊張起來，“這是程雨，她和我同班。“

“我知道。“秦修伸手想接過秦蘭的書，卻被程雨搶先一步。

“秦蘭今天超級厲害！“程雨一邊把書塞回給秦蘭一邊說，“老師布置了附加題，只有她一個人解出來了。“

秦蘭的臉紅得像窗外的晚霞：“只是...只是碰巧做過類似的...“

“才不是！“程雨夸張地揮舞手臂，“她寫了三種解法！連老師都說思路精妙！“

看著妹妹罕見的神采飛揚，秦修眼中閃過一絲柔軟。他注意到秦蘭的手腕上已經換了一條新的紅繩——比原來的寬一些，編法也不一樣。

回家的路上，程雨像只小鳥一樣說個不停，秦蘭時不時小聲回應。路過超市時，秦修突然停下：“買點晚餐材料。“

程雨歡呼一聲沖了進去，秦蘭則猶豫地看向哥哥：“你...你今天不去打工？“

“調班了。“秦修簡短回答，眼睛卻看著遠處——程雪正站在收銀臺排隊，手里只拿著一盒打折雞蛋和一把菠菜。

晚飯時，兩個女孩在自己的房間里寫作業，秦修煮了一鍋簡單的面條。程雪回來時，廚房里飄著的香味讓她明顯愣了一下。

“一起吃吧。“秦修頭也不抬地說，“煮多了。“

程雪猶豫片刻，最終放下書包。“我去叫程雨。“

“她們已經吃過了。“秦修指了指桌上兩個空碗，“說是要趕作業。“

兩人沉默地吃著面條，餐廳里只有筷子碰到碗壁的輕響。程雪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細嚼慢咽，不像秦修那樣狼吞虎咽。

“謝謝你今天的三明治。“程雪突然開口。

秦修筷子停了一秒：“說了是點多了。“

“嗯。“程雪不再追問，轉而說道，“秦蘭說程雨幫她融入了班級，謝了。“

“是程雨主動的。“

又是一陣沉默。

“那個...“程雪斟酌著詞句，“你今天打工遲到是因為——“

“排班沖突。“秦修打斷她，“會調整好的。“

程雪點點頭，不再追問。她起身去冰箱拿水，路過客廳時注意到電視旁放著一本翻開的《經濟數學》——是秦修的筆跡密密麻麻地擠在頁邊。

接下來的兩周，四人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共處模式。兩個妹妹形影不離，秦修早出晚歸，程雪則大部分時間泡在圖書館。偶爾在廚房碰面，程雪會用專業術語指出秦修記賬方式的問題，秦修則會默不作聲地多煮一份宵夜留給熬夜學習的她。

周五晚上，秦修回家時發現公寓異常安靜。秦蘭的小紙條說她們去參加學校組織的國際生電影夜了，而程雪——秦修看向客廳地毯上攤開的參考資料和法律典籍——顯然去了圖書館。

半夜一點，鑰匙轉動的聲音驚醒了沙發上打盹的秦修。程雪輕手輕腳地進門，在看到他時明顯被嚇了一跳。

“還沒睡？“她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

秦修沒有回答，徑自走進廚房。幾分鐘后，他端出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和一份火腿三明治。

“圖書館咖啡機壞了。“他沒頭沒尾地解釋了一句。

程雪盯著食物看了幾秒，突然笑了：“你是不是對'不小心''剛好'這類詞有什么誤解？“

秦修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吃不吃？“

程雪不再客氣。她狼吞虎咽的樣子與平時的優雅判若兩人，三明治兩三口就消失了半截。

“論文？“秦修簡短地問。

“嗯，國際移民法概述，周一交。“程雪啜了口咖啡，“天，這是速溶的？怎么會這么好喝？“

“加了點肉桂。“秦修頓了頓，“國際移民法？我以為你是經濟學助教。“

“雙學位。“程雪推了推眼鏡，“移民法才是主修。“

兩人陷入了一種奇怪的舒適沉默。秦修靠在門框上，罕見地沒有立刻離開。

“你知道嗎，“程雪突然說，“我小時候家旁邊有家叫'聽雨軒'的茶館，他們家的肉桂咖啡也是這個味道。“

秦修猛地抬頭：“北山路的'聽雨軒'？“

“你怎么知道？“程雪驚訝地睜大眼睛。

“他家的蜂蜜桂花糕...“秦修喃喃道，眼神突然變得遙遠。

“配肉桂咖啡簡直是絕配！“程雪激動地接上，隨即兩人都愣住了，空氣中有種奇妙的東西在流動。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破了這一刻。房東滿臉歉意地站在門口：“抱歉這么晚打擾，但有個緊急通知——下周開始整棟公寓要大修，至少需要兩個月...“

程雪下意識看向秦修，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里面是同樣的問題：接下來，我們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