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希斯羅機場的喧囂如潮水般涌來，秦修第三次檢查了護照和錄取通知書的位置，手指在文件邊緣留下潮濕的皺褶。他左手緊拽著二十寸登機箱，右手則死死扣住秦蘭纖細的手腕。

“哥，疼。“秦蘭小聲抗議，但沒有真正掙扎。

“人太多，別走散了。“秦修聲音低沉，目光梭巡著接機人群中理應(yīng)舉著他們大學(xué)牌子的接待員。周圍充斥著各種語言的對話和行李箱滾輪摩擦地面的聲音，空氣里飄散著咖啡、香水與金屬的混合氣味。

十五分鐘過去了，預(yù)定好的大學(xué)接機遲遲未現(xiàn)。秦修額頭沁出細密汗珠，第三次撥打的電話依然轉(zhuǎn)入語音信箱。

“讓一下！借過！“

身后傳來清亮的女聲，秦修轉(zhuǎn)身時差點與一個推著兩個巨大行李箱的年輕女孩相撞。女孩架著黑框眼鏡，鏡片后是一雙因惱怒而瞪圓的眼睛。

“能不能看好路？“兩人異口同聲，又同時愣住。

女孩身后鉆出個小一號的身影，約莫十五六歲，扎著凌亂的馬尾。“姐，我餓了。“小女孩扯了扯眼鏡女孩的衣角。

秦修這才注意到女孩行李牌上寫著的“程雪“與大學(xué)名稱——和他們是同一所學(xué)校。當(dāng)機場廣播再次宣布航班延誤導(dǎo)致接機服務(wù)混亂時，四人陰差陽錯擠進了同一輛出租車。

“我們的行李放不下了！“程雪按住自己快要滑落的箱子，瞪著秦修那個明顯超規(guī)的背包。

“是嗎？那不如把你妹妹塞后備箱？“秦修冷笑回應(yīng)，把秦蘭護在身側(cè)像母雞保護幼崽。

出租車司機不耐煩的喇叭聲終結(jié)了這場爭執(zhí)。最終秦修的大包占了副駕駛座，四個年輕人擠在后排，肢體不可避免地相互觸碰。秦修能聞到程雪發(fā)絲間淡淡的茉莉清香，混著皮革座椅和汽油的味道，組成了他對倫敦的第一個記憶。

臨時學(xué)生公寓比宣傳照片陳舊許多。褐紅色磚墻上爬滿常春藤，門廊燈泡忽明忽暗。更糟的是，房東揉著睡眼遞給他們鑰匙時說：“學(xué)校安排你們四個住兩居室套間，二樓右轉(zhuǎn)。“

“什么意思？“秦修攔住要上樓的程雪，眼中閃著危險的光。

十分鐘后，他們站在了令人窒息的狹小空間里：兩個臥室各有一張高低床，開放式廚房與客廳擠在一起，唯一洗手間的門漆已經(jīng)斑駁。

“我和我妹住一間，你們姐妹住另一間。“秦修不由分說開始搬行李。

程雪像炸毛的貓一樣跳起來：“做夢！姐妹當(dāng)然要和姐妹住一起。“

“秦蘭才十七歲，她需要——“

“我十六歲就自己坐跨國航班了，“扎馬尾的程雨突然插話，“你妹妹看起來像瓷娃娃嗎？“

秦蘭的臉頓時燒得通紅，眼眶也開始泛紅。秦修拳頭攥緊，手臂上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程雪下意識把妹妹往身后拉了拉。

“夠了！“房東拍桌，“你們要么按我說的分配住下，要么現(xiàn)在全都滾出去找酒店。“

最終解決方案出人意料——秦蘭怯生生舉起手：“我...我可以和程雨住一個房間。“她看了看哥哥鐵青的臉，又補充道：“上下鋪很安全，而且...我們同齡人更好相處。“

程雪驚訝地看向這個安靜得幾乎透明的女孩，第一次認(rèn)真注意到她手腕上系著一條褪色的紅繩，與秦修脖子上的掛墜是同款編織手法。

那晚，秦修第三次起身查看隔壁房間時，聽到了壓抑的啜泣聲。推門看見秦蘭蜷縮在上鋪，手指絞著被單，呼吸急促得不正常。

“藥...藥在箱子里...“秦蘭的聲音支離破碎。

秦修手忙腳亂翻找藥瓶，卻不小心將行李箱整個掀翻。物品散落一地的聲響驚動了隔壁房間的程雪。她穿著睡衣沖進來，在看到秦蘭狀態(tài)的瞬間立刻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恐慌發(fā)作？“她沒等回答就踩上梯子，從口袋里摸出一顆薄荷糖，“秦蘭，含住這個，然后跟著我呼吸——吸氣，四秒，對，保持...現(xiàn)在慢慢呼出...“

程雪的聲音像一把精確的手術(shù)刀，一點點剝離纏繞秦蘭的恐懼。當(dāng)女孩呼吸漸趨平穩(wěn)，程雪又倒了半杯溫水，引導(dǎo)她小口啜飲。

秦修站在陰影里，第一次感到完全無用。他注意到程雪睡衣領(lǐng)口隱約露出的鎖骨上有一道細長疤痕，注意到她指導(dǎo)秦蘭時手指穩(wěn)定的弧度，注意到她在緊急情況下依然保持的那種不可侵犯的秩序感。

而程雪轉(zhuǎn)身時捕捉到了秦修眼中閃過的一絲神情——不是惱怒，不是防御，而是某種近乎羞愧的柔軟。那一刻，套間里陳舊的地板上灑滿月光，四個年輕人的呼吸在這個陌生的國度達成奇妙的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