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陸 1684年夏末，東部洛斯帕洛斯鎮的晨霧裹著麥田的腥氣，順著渠水飄進卡塔利娜的東部營帳。馬科斯掀簾而入時，羊皮急報上的血漬還沒干透，指尖劃過“流民沖糧庫、焚領主宅邸”的字句，聲音壓得比帳外的蟬鳴還低：“洛斯帕洛斯鎮的胡安伯爵扣了三月賑災糧，把王室撥的新麥摻了霉谷，流民昨晚砸了鎮衙木牌，現在正圍著商鋪要‘賠糧錢’，有幾個領頭的已經開始拆門板了。”
卡塔利娜正用炭筆標注東部渠的修繕節點，筆尖在“洛斯帕洛斯鎮引水段”的位置頓住。她接過急報，指腹摩挲著“胡安伯爵私賣糧給西境商隊”的暗記——這鎮子是染料工坊的原料中轉點，渠水若因亂局斷流，軍械廠的“金輝”染料就得停供。可上周染坊事故后，她剛在流民前立了“凡亂先問民苦，不舉刀兵”的話，若是派東部禁軍來，前陣子攢下的“護民”名聲就塌了。
“備車，帶二十親兵，讓托馬修士裝兩箱銀幣和教會的救濟糧。”卡塔利娜將炭筆插進筆鞘，從抽屜里翻出枚刻著東部瓦勒伯爵紋章的銅令，“你派斥候去東部找埃斯特萬男爵——就說我請他的‘山地獵兵’來洛斯帕洛斯鎮‘護糧道’，只盯那些燒房搶鋪的，流民里愿意領糧做工的，半根手指頭都不能碰。”
馬科斯接過銅令時，瞥見卡塔利娜指尖在“埃斯特萬曾欠東部糧債”的賬冊頁角劃過——去年東部旱時，是卡塔利娜調了五百石麥種幫他穩住領地，這人的獵兵全是東部流民出身，既不認得胡安伯爵的人，也和東部貴族的圈子沒關系，正好當“藏在暗處的刀”。他剛要轉身，又被叫住：“跟埃斯特萬說，事后洛斯帕洛斯鎮的橡膠過境稅，分他一成——但他的人得藏在鎮外的橄欖林里，等我這邊粥棚支起來再動。”
兩日后，馬車剛到洛斯帕洛斯鎮外，就看見鎮衙前的空地上，數百流民舉著鋤頭圍著，木柵欄被拆成柴火，胡安伯爵的宅邸冒著黑煙，幾個商鋪的麻布門簾被扯成碎片。托馬修士攥著十字架要下車喊話，卡塔利娜卻按住他的胳膊：“先去糧庫。”
糧庫的木門歪在地上，發霉的谷粒撒了一地，流民們正哄搶剩下的糧袋，守衛縮在墻角發抖。卡塔利娜跳下車，解下侯爵徽章舉過頭頂，銀質紋章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我是南境侯爵卡塔利娜！停手——今日起，賑災糧由我發，每人每日兩斤新麥，愿意修渠或去染料工坊的，管飯還發工錢！”
人群的騷動漸漸歇了。穿破洞粗布衫的老農佩德羅顫巍巍上前，手里攥著半袋摻沙的霉谷：“侯爵大人，胡安伯爵說‘流民只配吃這個’，我們孩子都餓了三天……”卡塔利娜蹲下身，捏碎霉谷撒在地上，麥粒混著沙粒陷進泥里：“胡安伯爵的賬我來算。現在托馬修士在糧庫外搭粥棚，馬科斯帶親兵守著隊伍，要糧的排隊，要活的去鎮東工地——誰再搶東西、燒房子，就是斷所有人的活路！”
流民們手里的鋤頭慢慢放下。托馬修士的粥棚很快支起，親兵用木桿圍出通道，粗瓷碗碰撞的脆響里，熱氣騰騰的麥粥驅散了戾氣。卡塔利娜帶著兩個親兵走進鎮衙，胡安伯爵正躲在后堂翻找金銀，看見她進來，撲上來就喊：“是流民先鬧的！我扣糧是因為……”
“因為你把王室賑災糧賣給西境商隊，換了匹阿拉伯馬和三箱銀幣，對吧？”卡塔利娜將從驛道截獲的貨單扔在他面前，上面“胡安伯爵購馬”的墨跡還沒干，“按《王室糧管法》，私賣賑災糧者，絞刑。”
胡安伯爵的臉瞬間慘白，剛要跪地求饒，就聽見鎮外傳來馬蹄聲——埃斯特萬的山地獵兵到了。卡塔利娜走到窗邊，看見獵兵們從橄欖林里沖出來，直撲鎮西的破教堂——斥候早探明白，那是三個領頭流民的藏身處。沒一會兒，獵兵就把捆著的人押過來，最壯實的那個還在掙扎：“我們要糧沒錯！憑什么抓我們？”
“要糧找我要，燒房搶鋪就是作亂。”卡塔利娜走到他面前，指尖劃過對方腰間搶來的布商銀鏈，“你們三個燒了伯爵宅邸、搶了布鋪，按律該流放；但念在是被克扣糧逼的，去工坊做三年工，免罪。其他跟著鬧的，領糧做工，既往不咎。”
三個領頭的愣住了，隨即低下頭。埃斯特萬騎馬過來，剛要開口提過境稅，就被卡塔利娜用眼神攔住——她正看著不遠處粥棚前的流民，佩德羅正幫親兵維持隊伍，幾個孩子捧著碗蹲在地上喝粥，眼里沒了之前的兇氣。埃斯特萬識趣地勒住馬，心里清楚這是做給流民看的。
當天下午，卡塔利娜在鎮衙前的廣場處置胡安伯爵：沒收他的財產充作流民工錢，押解回都城交議會審判；又讓馬科斯查抄了稅吏房，五個幫著私賣糧的小吏，全被杖責后流放東部。夕陽落在渠水時，鎮東的工坊工地上，流民們已經開始平整土地，埃斯特萬的獵兵悄悄撤出了橄欖林。
托馬修士捧著賬本走過來，看著上面“流民領糧三百二十人，做工一百八十人”的記錄，低聲說：“大人，流民都在說‘侯爵給飯吃，還幫我們治了貪官’。”卡塔利娜望著渠水順著引水段流進鎮子，水面映著晚霞，像撒了把碎金。她摸了摸胸前的狼牙項鏈，指尖劃過甲葉上的鍛紋——流民要的從不是亂，是有人幫他們要回該得的糧；而她要的，是讓洛斯帕洛斯鎮的渠水繼續流，讓工坊的染料繼續造，更要讓流民記得，跟著規矩走，就有活路。
當晚，卡塔利娜給瓦勒伯爵寫了封信，提了埃斯特萬“護糧有功”，也提了“洛斯帕洛斯鎮需長期護防”。信末沒提半個“借兵”的字，只畫了個渠水繞鎮的簡圖，而洛斯帕洛斯鎮的流民，會成為王國最穩的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