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把修車鋪的鐵皮頂曬得發(fā)燙，青年正給輛舊摩托車換剎車皮，妹妹蹲在旁邊的小馬扎上，用彩筆給新做的警示牌涂色——牌子上畫著只舉著扳手的小熊，寫著“小心地滑”，是她昨天在學(xué)校手工課做的，說“哥總在門口擦地，得提醒大家”。

街角的風(fēng)突然變了向，帶著股熟悉的痞氣。黃毛帶著兩個跟班晃過來，手里掂著根生銹的鋼管，管身上還沾著上午從工地偷來的水泥。“李家小子，聽說你妹妹數(shù)學(xué)競賽拿獎了？”黃毛的靴底碾過門口的警示線，那是青年今早用白漆畫的，“不如讓她去給趙老板的兒子當(dāng)陪讀，保你這鋪子……”

“滾。”青年頭也沒抬，手里的扳手?jǐn)Q緊最后一顆螺絲，金屬摩擦聲帶著冰碴。這兩周地痞沒敢來，他以為警察的警告起了作用，卻沒留意綠毛正偷偷爬上隔壁老王的窗臺——老王今早去醫(yī)院復(fù)查，窗臺堆著些舊磚，是準(zhǔn)備砌花池用的。

妹妹嚇得往哥哥身后縮了縮，彩筆掉在地上，筆帽滾到黃毛腳邊。黃毛抬腳就踩，塑料筆帽“咔”地碎了，墨汁濺在他的白鞋上，像朵黑花。“喲，還敢瞪我？”他突然伸手去揪妹妹的馬尾，“上次沒給你嘗嘗厲害……”

“別碰她！”青年猛地轉(zhuǎn)身，后腰的舊傷被扯得生疼，他下意識把妹妹護在懷里。就在這時，綠毛在窗臺上絆了一下，半摞舊磚順著墻根滑下來，最上面那塊帶著棱角的，正朝著妹妹的后背砸去。

青年瞳孔驟縮，想也沒想就側(cè)身去擋，卻被黃毛死死拽住胳膊。“砰”的一聲悶響，磚塊擦過青年的肩膀，狠狠砸在妹妹的后腰上。小姑娘“哇”地哭出聲，臉色瞬間慘白，手指摳著哥哥的工裝，指節(jié)泛白。

時間仿佛凝固了。青年低頭看著妹妹滲出血的校服后腰，又抬頭看向黃毛那張錯愕的臉——他大概也沒想到會砸中，鋼管“當(dāng)啷”掉在地上。七罪的煙縷同時炸響，暴怒的煙縷在半空劇烈膨脹，比百萬年前目睹神明隕落時更狂暴，罪源像巖漿般噴涌，燙得空氣都在震顫。

“哥……疼……”妹妹的哭聲越來越弱，呼吸帶著顫音。青年的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指尖深深掐進黃毛的胳膊，皮肉都快被捏爛了。但他沒再動，只是死死盯著妹妹后腰的血漬，那片紅色像燒紅的烙鐵，燙穿了他所有的忍耐。

“罪源值突破臨界點。”傲慢的白光驟然下沉，落在青年頭頂，聲音冷得像冰，“暴怒，附他身。”

暴怒的煙縷瞬間繃緊，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附他身？這股力……”

“不能死人。”傲慢打斷他，白光掃過蜷縮在青年懷里的妹妹，“他還有妹妹。”

最后四個字像道枷鎖，也像道指令。暴怒的煙縷發(fā)出聲低沉的嗡鳴，化作道赤紅色的光流，順著青年的指尖鉆進他的皮肉。青年的瞳孔瞬間被血色覆蓋，原本攥著黃毛胳膊的手猛地松開，轉(zhuǎn)而抓住他的衣領(lǐng)，像拎小雞似的把人舉了起來。

“哥？”妹妹的哭聲頓了頓，她看見哥哥的眼睛紅得嚇人，卻在看向她時，眼底閃過一絲掙扎的清明。

“帶她去醫(yī)院。”傲慢的聲音穿透混亂的氣流，落在剛趕回來的張奶奶耳里。張奶奶手里還提著給妹妹買的糖葫蘆，見狀趕緊撲過來，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姑娘：“乖乖，奶奶帶你去找醫(yī)生，你哥……你哥馬上就來。”

妹妹的視線越過張奶奶的肩膀，看見哥哥轉(zhuǎn)身走向綠毛和另一個跟班。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讓水泥地微微發(fā)顫，剛才被磚塊砸中的肩膀滲出血，染紅了工裝，卻像感覺不到疼。

“公元前1800年，巴比倫的石匠被祭司打斷兒子的腿，”貪婪的算盤響得急促，算珠上裹著血色，“當(dāng)時的戰(zhàn)神想附他身，卻被智慧女神按住了——她說‘毀了仇人，也毀了兒子的依靠’。”

暗（嫉妒）的冷光繞著青年的手腕轉(zhuǎn)了圈，那里的青筋暴起，像條要掙脫的蛇：“他在忍，暴怒的力快把他的骨頭撐裂了，他卻在等張奶奶帶著妹妹走遠。”

明（嫉妒）的暖光追著張奶奶的背影，直到她們消失在街角：“小姑娘剛才把糖葫蘆塞給哥哥，說‘甜的能壓火氣’，糖渣還粘在他的袖口上。”

黃毛被扔在地上時，摔得肋骨生疼。他想爬起來逃跑，卻被青年一腳踩住后背，那力道像座山壓下來，骨頭“咯吱”作響。“上次……上次是我不對……”他語無倫次地求饒，眼角瞥見綠毛正摸起地上的鋼管。

青年沒回頭，只是反手一抓，精準(zhǔn)地攥住綠毛的手腕，像擰麻花似的往后一擰。“咔嚓”一聲脆響，綠毛的胳膊以詭異的角度彎著，慘叫像被掐住的豬。另一個跟班嚇得腿軟，剛跑出兩步，就被青年甩出的扳手砸中膝蓋，撲倒在地。

“別打死……”懶惰的煙縷難得沒打哈欠，枕頭虛影在青年頭頂晃了晃，“打死了，他妹妹沒人管。”

暴怒的力量在青年體內(nèi)奔涌，卻像被層無形的網(wǎng)罩著——每當(dāng)拳頭快砸到黃毛臉上時，總會偏開寸許，落在旁邊的水泥地上，砸出個淺坑；踹向綠毛的腳也收了力道，只夠讓他疼得滿地打滾，卻傷不了要害。

“是他自己在收力。”色欲的暖光裹著青年胸口的舊傷疤，那是上次為護著妹妹留下的，“暴怒的力再烈，也沖不破他心里那道‘不能讓妹妹沒依靠’的坎。”

青年抓起黃毛的頭發(fā)，把他的臉摁在自己妹妹掉的彩筆上。墨汁染黑了黃毛的臉頰，他卻不敢掙扎，只聽見青年的聲音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的：“她后腰的傷，我會一筆一筆討回來。”

這句話里沒有暴怒，只有種冰冷的決絕，比任何咆哮都嚇人。黃毛突然想起上周偷發(fā)動機時，看見青年給妹妹削鉛筆，指尖的繭子蹭過筆尖，溫柔得像在碰易碎的玻璃。

“夠了。”傲慢的白光在青年頭頂亮起，“罪源已平。”

暴怒的紅光從青年體內(nèi)抽離，像道退潮的紅浪。青年踉蹌了一下，扶住旁邊的輪胎堆才沒摔倒。他的眼睛慢慢褪去血色，恢復(fù)成平時的樣子，只是布滿血絲，像困了很久。

綠毛和跟班還在慘叫，黃毛趴在地上裝死。青年沒再看他們，轉(zhuǎn)身就往醫(yī)院跑，后腰的舊傷和肩膀的新傷同時發(fā)作，疼得他眼前發(fā)黑，卻跑得越來越快——口袋里還揣著妹妹早上塞給他的糖，是她用競賽獎金買的，水果味的，說“哥疼的時候含著就不疼了”。

七罪的煙縷跟著他飄向醫(yī)院，看見他在急診室門口猛地停住，對著玻璃整理了下皺巴巴的工裝，又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和血，才輕輕推開病房門。

“哥！”妹妹從病床上坐起來，后腰纏著繃帶，臉色還有點白，卻舉著顆糖笑，“張奶奶說你剛才很厲害，像超人。”

青年走過去，把糖從她手里拿過來，剝開糖紙塞進自己嘴里。水果糖的甜味在舌尖散開，他突然蹲下去，把臉埋在妹妹的膝蓋上，肩膀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葉子。

“公元前5世紀(jì)，雅典的鐵匠為救女兒殺了貴族，”貪婪的算盤響得很低，像怕驚擾了什么，“復(fù)仇女神要附他身，卻被雅典娜攔住了——她說‘他的罪，該由法律判，不該由怒火焚’。”

暴怒的煙縷在病房外盤旋，紅光比剛才柔和了許多：“剛才附他身時，聽見他心里一直在喊‘不能死，我死了她怎么辦’。”

傲慢的白光落在病房的窗臺上，看著青年給妹妹削蘋果，果皮連成條線，沒斷。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手上，那里有新添的傷口，也有舊的繭子，卻穩(wěn)得像座山。

“他的暴怒從來不是失控的火，”傲慢的聲音里帶著絲不易察覺的暖意，“是圍著妹妹轉(zhuǎn)的護城墻，再烈，也燒不到墻內(nèi)的人。”

色欲的暖光裹著妹妹蓋的小被子，上面繡著只小熊，是她自己縫的：“她剛才偷偷告訴張奶奶，說‘我哥打架肯定是因為我，下次我再也不惹那些人了’，眼淚掉在被子上，把小熊的耳朵都打濕了。”

傍晚時，警察來了。張奶奶把老花鏡里的錄像交給警察，除了偷發(fā)動機、砸鋪子，還有剛才綠毛推磚、黃毛拽人的畫面。帶隊的老警察看著病床上的小姑娘，又看了看站在旁邊、肩膀還在滲血的青年，嘆了口氣：“放心，他們該受的罰，一點都少不了。”

青年送走警察，回來時看見妹妹睡著了，手里還攥著他早上沒吃完的半個包子。他坐在床邊，輕輕把包子從她手里拿出來，放進保溫盒——那是妹妹攢錢給他買的，說“冬天吃飯就不冷了”。

七罪的煙縷聚在醫(yī)院的梧桐樹上，看著夕陽把病房的窗戶染成金紅色。暴食的煙縷突然說：“街角的糖畫攤老爺爺來了，在樓下等著呢，說要給小姑娘做個最大的兔子糖。”

懶惰打了個哈欠：“折騰了一天，總算能睡會兒了。下次再碰這種事，讓暴怒輕點，別把人骨頭捏變形，不好接。”

“他心里有數(shù)。”傲慢的白光轉(zhuǎn)向西方，那里的晚霞紅得像青年剛才眼里的血色，卻暖得像妹妹笑起來的樣子，“他知道，自己倒下了，那面護城墻就塌了。”

夜里，青年趴在病床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妹妹的小手。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他手背上的傷疤上流動，像層溫柔的紗。七罪看見他的夢里，有個穿著工裝的女人在笑，遞給他一把嶄新的扳手，說“修東西，更要修好日子”。

“三千年了，”貪婪的算盤在夢里輕輕響，“從良渚的玉匠護著女兒刻玉琮，到長安的鐵匠為兒子擋刀，再到今天的修車鋪……凡人的暴怒，從來都不是罪，是愛到極致時，忍不住長出的刺。”

暴怒的煙縷在夢的邊緣停了停，紅光里映出小姑娘的睡顏：“下次再附身，得記得提醒他，別把自己弄傷了——他傷了，誰給她削蘋果，誰給她修鉛筆盒？”

傲慢的白光沒說話，只是輕輕拂過青年和妹妹交握的手。七道煙縷慢慢升高，融入醫(yī)院的夜色里，像七顆沉默的星。

他們知道，這場關(guān)于守護的故事還遠沒結(jié)束。只要那間修車鋪還亮著燈，只要兄妹倆還互相依靠著，他們就會一直看著——看著那些被稱為“罪”的能量，如何在名為“家”的容器里，釀成最堅韌的平衡，像青年手里那把修了又修的扳手，雖有裂痕，卻總能擰緊生活的螺絲，撐住日子的重量。

天亮?xí)r，妹妹先醒了，看見哥哥趴在床邊，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青年被驚醒，揉了揉眼睛，笑著說：“等你好點，哥帶你去吃糖畫，要最大的那種。”

妹妹點頭，指了指窗外：“哥你看，天上有七道光，像彩虹。”

青年抬頭，只看見初升的太陽，把云染成了金色。他不知道，有七道煙縷正從云端看著他們，像萬億年來無數(shù)個清晨那樣，守著這份平凡又珍貴的羈絆，在人間煙火里，繼續(xù)著無終的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