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麻醉不是黑暗,是 1999年的陽光。”
我在一片刺眼的白里醒來,分不清是手術燈,還是記憶里的三月午后。空氣里有電刀焦灼的腥甜,也有沈野身上淡淡的雨味——像BJ的胡同被太陽蒸出的土腥,又像塞納河的水汽。
01
無影燈熄滅,天花板緩緩后退。護士推著我穿過長廊,輪子與地面摩擦,發出類似老式磁帶倒帶的“滋啦”聲。我下意識去摸右手——登機牌不在了,卻觸到一枚冰涼的環。
鉑金,六爪,一顆不大的鉆。
1999年的戒指,此刻套在 2024年的無名指上。
02
麻醉殘余像潮水,一波一波漫上來。
我看見六歲的自己坐在 1999年協和醫院的藍色塑料椅上,晃著兩條腿。姑姑許南躺在推車上,白色被單隆起一個瘦小的山丘。她朝我伸手,掌心躺著同一枚戒指——那時它還在絨盒里沒來得及被打開。
“澄澄,替我先收好。”
我伸手去接,戒指卻穿過我的掌心,直直墜進黑暗。
03
“許澄?聽得見嗎?”
有人在耳邊輕輕喊。聲音穿過漫長隧道,帶著回聲。
我睜眼,麻藥未散,視線像蒙了一層水。沈野的臉懸在上方,白發被手術帽壓得亂糟糟,像被雪壓彎的蘆葦。
“手術很成功。”他說。
語氣平靜,尾音卻在顫。
04
ICU的夜,燈光調到最暗,只剩監護儀的綠線一跳一跳。
沈野坐在折疊椅上,雙手交疊抵著額頭,像在完成某種古老的懺悔儀式。
我動了動手指,鉑金戒碰到欄桿,發出極輕的“叮”。
他立刻抬頭。
“疼嗎?”
我搖頭。其實疼,疼得像有人把我整個人對折,再塞進 1999年的出租車里。
05
凌晨三點,鎮痛泵的滴答聲像秒表。
沈野把椅子挪到床頭,從懷里掏出那本磨舊的日記。紙頁軟得像要化在手里。
他翻到最新一頁——空白,只寫了一行日期:
【2024.03.1600:55AF129終于起飛】
他遞給我筆。
“寫點什么吧,澄澄。”
我接過,手指抖得寫不成直線。
最后只寫了一句話:
“姑姑,戒指我收到了。”
06
窗外開始下雪。
BJ的初雪,總是悄無聲息。
沈野走到窗前,拉開一條縫。風卷著雪粒進來,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一層碎鹽。
他背對著我,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
“1999年那天,我誤了飛機,也誤了她。”
“現在,我誤了你嗎?”
07
我拔掉氧氣管,撐著床沿坐起來。刀口像火燒,卻抵不過胸腔里另一把火。
“沈野,”我叫他名字,聲音啞得不像自己,“轉過來。”
他轉身,雪光映在他臉上,白發與雪融為一體。
我抬起手,戒指在燈下閃了一下。
“你沒誤。”
“只是遲到了二十五年。”
08
他走過來,單膝跪在床邊——膝蓋碰到地面的聲音,像鑰匙插進鎖孔。
“那就讓我用剩下的所有時間,慢慢還。”
09
我伸手,指尖穿過他冰涼的銀發。
雪落在我們之間,像一封遲到的信,終于抵達。
10
監護儀的綠線平穩地向前走著。
滴答,滴答。
像 1999年的秒針,也像 2024年的心跳。
這一次,我們誰也沒有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