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刷了 1999年的登機牌,閘機居然亮了綠燈。”
——我把這句話寫進手機備忘錄時,屏幕右上角的時間跳到 00:47,像有人在暗處替我按下倒計時。
一廢棄登機口
首都機場 T2航站樓的盡頭,有一排 1999年封存的登機口。金屬卷簾門半卷,里面亮著白熾燈,燈管嗡嗡作響,像一群老去的蜜蜂。沈野走在前面,白發(fā)在冷風里翻飛,像一面褪色的旗。
他把兩張登機牌插進舊閘機——磁條劃過讀頭,發(fā)出“咔噠”一聲脆響。
綠燈亮。
我聽見自己心跳撞擊耳膜,比任何引擎都響。
“AF129,”沈野低聲說,“1999年 3月 15日 00:55,登機口 B67。”
他轉(zhuǎn)頭看我,眼底是 28歲的光,“這次,不會誤點。”
二跑道盡頭的出租車
穿過廊橋,腳下地板吱呀作響,像年久失修的鋼琴鍵。盡頭是一扇鐵門,門縫里透出霧白的燈。沈野握住門把,手背上的月牙疤在燈下泛青。
門開——
冷風裹著煤油味撲面而來。跑道延伸向黑夜,盡頭停著一輛老舊的紅色出租車,車牌京 A·35791。車燈大亮,像兩只充血的眼睛。
1999年 3月 15日傍晚,就是它撞飛了姑姑。
我喉嚨發(fā)緊:“為什么它在這里?”
沈野沒回答,只是脫下外套,披到我肩上。外套帶著他的體溫,像一塊燒到一半的炭。
“跟我走。”他說。
我們朝出租車走去。每一步,柏油路面都蕩起細小的回聲,像無數(shù)人在我們身后同步邁步。
十米、五米、三米——
車燈突然閃了兩下,引擎發(fā)出嘶啞的咆哮,直直朝我們沖來。
三撞擊
我聽見剎車片尖嘯,聽見自己骨頭里炸開的警報。
下一秒,我把沈野狠狠推向右側(cè)的草坪——
砰!
世界驟然靜音。
我看見出租車的前燈在我眼前炸裂成白色煙火,看見保險杠像一張扭曲的嘴,看見擋風玻璃上映出我 6歲時的臉——
然后,一切都黑了。
四急救推車的天花板
再睜眼,是 2024年 3月 15日 01:12。
天花板在移動,白熾燈一盞一盞掠過,像老式膠片上的劃痕。
我躺在急救推車上,喉嚨里插著氧氣管,耳邊是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
“脾臟破裂,失血性休克,馬上送手術(shù)室!”
聲音忽遠忽近。
我努力轉(zhuǎn)頭,看見沈野踉蹌著追在車側(cè)。他的白發(fā)被汗水黏在額前,像落滿雪的松枝。
“家屬簽字!”護士把文件夾塞給他。
他接過筆,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卻在“與患者關(guān)系”一欄,工工整整寫下:
愛人。
五無影燈下的獨白
麻醉面罩罩下來之前,我聽見沈野俯在我耳邊說:
“澄澄,別怕。這次,我在。”
黑暗像潮水漫過頭頂。
在無影燈照不到的地方,我看見了 1999年的自己——
6歲的我,站在斑馬線上,手里攥著一只紅氣球。
姑姑在對面揮手。
沈野在更遠處,手里舉著登機牌,大聲喊:“澄澄,快跑!”
我跑向他,也跑向她。
紅氣球脫手,飛向夜空,像一顆不肯落地的心。
六00:47的回聲
手術(shù)燈熄滅時,時鐘指向 01:47。
沈野坐在走廊長椅上,雙手合十抵著額頭,像一尊被雪覆蓋的雕像。
護士摘下口罩:“手術(shù)順利。”
他抬頭,眼里浮起一層霧,然后緩慢、緩慢地彎下腰,把臉埋進掌心。
我隔著麻藥的昏沉,朝他伸出插滿管子的手。
指尖碰到他手背的瞬間,我聽見 1999年的閘機再次“咔噠”一聲。
綠燈亮。
這一次,我們終于一起過了那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