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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乾坤殿對弈

乾坤殿的金磚地面光可鑒人,冰冷堅硬,清晰地倒映著殿頂高懸的鎏金蟠龍燈投下的朦朧光影,影影綽綽,平添幾分深宮的幽邃與威壓。

玄昭帝端坐在那把象征著至高權力的金色龍頭椅上,椅身嵌著的東珠在幽暗的光線下流轉著溫潤卻疏離的光澤。他手指無意識地輕叩著扶手上繁復的纏枝蓮紋,指腹反復碾過鑲嵌其間的冰涼玉石,面上雖帶著幾分看似隨和的笑意,但挺直的肩背和連垂落袖擺都仿佛凝著無形威儀的姿態,無不昭示著這位帝王的深沉與掌控力——若論及朝堂治國,他確可稱得上“賢明”,輕徭薄賦,整頓吏治,近些年京畿糧倉的豐裕便是明證。

陸長纓靜坐在丹陛下方的紫檀木矮椅上,一身白色衣袍將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竟有些溫潤。他眼簾低垂,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恰到好處地遮掩了眸底所有翻涌的情緒,只余一片沉靜的墨色。

“長纓,在禁軍這些時日,一切可還順意?”年過四十的帝王開口,聲音里刻意揉入了幾分屬于長輩的溫和。他兩鬢依舊烏黑,唯有眼角細細的紋路悄然記錄著歲月的流逝與操勞——遙想當年他與陸焱同披戰甲、馳騁沙場時,這雙眼尚是銳利飛揚,不見疲態。

“回陛下,禁軍上下軍紀嚴明,諸事皆順,臣并無不便。”陸長纓聞聲即刻起身,拱手行禮,動作干脆利落,帶著軍人特有的颯爽,如同利劍出鞘,寒光一閃。

“此間并無外臣,不必如此拘禮。”玄昭帝笑著擺了擺手,指尖虛點了一下身前的御案,語氣更顯親近,“喚聲‘叔父’便是。朕與你父親是過命的交情,這些虛禮,免了就免了。”

“是,叔父。”陸長纓從善如流,重新落座時,紫檀椅腳與光潔的金磚地面相觸,發出一聲極輕微卻清晰的脆響,在這過分安靜的殿內顯得格外突兀。

“想起你父親……”玄昭帝的話頭忽然頓住,指尖在冰涼光滑的龍頭扶手上停頓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詞句,片刻后才緩緩續道,“他在你這個年歲時,早已隨著開國老將軍去邊境,憑赫赫戰功獲封大將軍,揚名立萬。當年他騎著烈馬,手持長槍在校場演武的模樣,京中多少待字閨中的貴女,都偷偷攀著墻頭瞧呢。”他說著,臉上露出追憶的笑容,然而那笑意卻未曾真正抵達眼底,反而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悵惘,“誰能料到,天不假年……兩個月前竟……連尸骨都未能還鄉,長眠于邊塞苦寒之地。朕這個做兄長的,竟……連他最后一面都未能見到。”

殿內陷入一片沉寂,唯有鎏金燈盞上垂落的細密流蘇,因穿堂微風而輕輕晃動,發出幾不可聞的窸窣聲。陸長纓垂在身側的手無聲地攥緊,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但他開口時,聲音卻平穩得聽不出一絲波瀾:“叔父如此掛念父親,父親在天有靈,必感欣慰。”無人看見的袖中,他的指尖死死掐入掌心,父親臨終前塞給他那半塊染血兵符的冰冷觸感,以及邊角被父親常年摩挲得異常光滑的痕跡,此刻無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那是父親對他無聲的托付與期望。

玄昭帝長長嘆了口氣,似要將胸腔中的郁結盡數吐出,隨即話鋒不著痕跡地一轉:“說起來,你與滿滿那丫頭的婚事,還是朕與你父親當年酒酣耳熱時,一句戲言定下的。那時她才剛學會走路,搖搖晃晃地,就愛揪著你的衣袍下擺不肯撒手,”他臉上又浮現出那種帶著追憶卻并不深入的笑容,“倒忘了問問你們這兩個當事人,心里究竟愿不愿意。今日既說起……不知你……對滿滿可還稱心?”

陸長纓應聲抬眼,臉上竟極其自然地浮起一層恰到好處的赧然,連耳廓都染上了一層薄紅,演技精湛得無可挑剔:“安瀾公主……聰敏靈秀,性情……率真爛漫,實乃……世間難得的佳人。”他略微停頓,仿佛難以啟齒,又帶著少年人的誠摯,“若能得公主垂青,臣……必傾盡所有,護她一世周全,保她永世安樂。”他言辭懇切,然而在那低垂一瞬的眼眸深處,卻飛快地掠過一絲冰冷的、與話語截然相反的暗芒。

“好!甚好!”玄昭帝眼中驟然迸發出真切的笑意,臉上每一道皺紋都舒展開來,顯然對這回答極為滿意,“既如此,過幾日朕便親自去問問滿滿的心意。她若點頭,下月小滿正是她的生辰,是個頂好的吉日!朕看,你們的婚事便定在那時,成就一段琴瑟和鳴的佳話!”

“臣,謝陛下隆恩!”陸長纓再次起身,鄭重行禮。之后,他又陪著玄昭帝聊了些禁軍操練、京城布防的場面話——說的皆是冠冕堂皇、無懈可擊的章程細則,關于暗中查到的、父親軍中糧草屢屢被克扣的蛛絲馬跡,以及所有線索最終隱隱指向宮內某些人的疑云,他只字未提。

待他退出乾坤殿時,殿外陽光正烈,明晃晃地刺人眼目。

剛步下殿前玉階,便見阮青昭斜倚在廊下的朱紅圓柱旁,心不在焉地把玩著一個成色極佳的翡翠扳指。一見陸長纓出來,他立刻收起那副散漫模樣,快步迎了上來,臉上堆著慣常的嬉笑,眼神里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可算出來了!陛下單獨留你這么久,都說什么了?是不是……”他壓低聲音,擠眉弄眼。

陸長纓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腳下未停:“沒什么要緊事。”

阮青昭撇撇嘴,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他這位兄弟向來惜字如金,心事比海還深。但他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又湊近幾分,幾乎貼著陸長纓的耳朵:“真就……一點風聲都沒有?陛下沒提……陸伯父的事?或者……邊境軍務?”

陸長纓腳步不停,目光平視前方,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陛下說,打算為我和五公主賜婚。若公主無異議,便定在下月小滿之日成婚。”

“什么?!”阮青昭驚得手一抖,那價值不菲的翡翠扳指“啪嗒”一聲掉落在塵埃里,他都顧不上去撿,猛地跳了起來,險些撞到廊檐下精美的斗拱,“真的假的?!你、你們倆……什么時候暗度陳倉的?是你先動了凡心,還是五公主她……嘶!”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氣,是被陸長纓突然掃過來的冰冷眼神給凍的。

陸長纓停下腳步,回頭蹙眉看他,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傻子:“你很激動?”

“我能不激動嗎?!”阮青昭手忙腳亂地撿起扳指,胡亂擦了擦灰,臉上表情復雜得難以形容,混雜著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鐵樹開花”般的詭異欣慰,“就你這副冷冰冰、硬邦邦、活像禁軍武庫里放了三百年的生鐵疙瘩的德行!居然能有姑娘愿意嫁你!還是五公主那樣……那樣的人物!做兄弟的,我這是……這是喜極而泣啊我!”他夸張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淚,緊接著又迫不及待地追問,“快說說!到底怎么回事?你倆怎么就看對眼了?是誰先捅破那層窗戶紙的?”

陸長纓懶得理他這副蠢相,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將人拖向宮殿側面一處僻靜無人的角門。直到確認四周連個灑掃的粗使太監都沒有,他才松開手,臉上那點刻意偽裝出的赧然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慣常的冷硬和深不見底的幽沉:“你看錯了。我們之間,并無情意。”

阮青昭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什、什么?那你們這是……陛下他……?”

“我答應回京任職,并非貪圖禁軍權柄,亦非眷戀京城繁華。”陸長纓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冷澀,他眼尾余光狀似無意地掃過遠處宮墻重重疊疊的飛檐——那是內務府及各監局所在的方向,他暗中追查的所有線索,父親軍中那些被動了手腳、以次充好的糧草軍械,最終的審批與調撥指令,皆隱隱指向那片區域,“單憑一個禁軍統領的身份,很多地方寸步難行,很多手,伸不過去。但若是成了駙馬……”他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銳光,“這宮闈禁地的許多門路,或許就能為我所用。”

阮青昭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聲音從指縫里艱難地擠出來,帶著駭然:“你……你是懷疑陸伯父的死……跟宮里的人有關?!你娶五公主,是為了……是為了借她的身份查案?!你這是在利用她?!”他被這個大膽而冷酷的推測驚得頭皮發麻。

陸長纓沉默不語,默認了他的猜測。

“可、可這……這對五公主太不公平了!”阮青昭皺緊了眉頭,他雖然與宋安瀾交集不深,卻也聽說過這位五公主自幼體弱多病,性情似乎也頗為溫軟(至少表面如此),“她若是一片真心錯付,你這不是……這不是害了人家嗎?!”

陸長纓聞言,嘴角卻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嗤笑,反問道:“你又如何得知,她若應下這門婚事,就必定是出于真心?”

阮青昭被他問得一懵:“啊?這話怎么說?”

“宋安瀾,絕非你我想象中那般簡單。”陸長纓眼前閃過宮宴上她那雙看似清澈、實則暗藏鋒芒,甚至敢以金簪直指他咽喉的眼眸,“她若點頭,原因無非有二:要么是迫于陛下壓力,虛與委蛇;要么……便是我身上,亦有她想要借勢或圖謀之物。”或許是他在查案過程中可能觸及的某些宮廷秘辛,或許是他手中掌握的禁軍力量——那位公主殿下,絕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純良無害,她心底盤算的東西,恐怕不比他少。

阮青昭聽得倒吸一口涼氣,看看陸長纓那張寫滿算計與冷漠的俊臉,再回想今日祭臺上宋安瀾那狠戾決絕、揚言要“殺了”推她之人的眼神,忽然覺得這樁即將到來的婚事,根本不是什么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而更像是一盤迷霧重重、殺機四伏的棋局。對弈的雙方各執黑白,心思莫測,誰也不是懷著真心來赴這場“婚姻”之宴的。他忍不住搓了搓突然冒起雞皮疙瘩的胳膊,喃喃道:“你們倆……這要是真湊到一塊過日子……往后的府邸,怕不是要比西郊的演武場還要‘熱鬧’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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