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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這是快失傳的“活染”技法

晨光已經爬過老巷青磚灰瓦的檐角,把石階鋪得亮堂堂的。艮生蹲在地上,指尖輕輕撫過剛重新展開的“山靈紋”帕子,被皮鞋碾過的那道灰印還隱約可見,像塊疙瘩堵在心里。他剛把最后一個繡著赤水河石的荷包擺回竹筐邊,手背的傷口就被風一吹,傳來細密的疼——方才摔在青石板上蹭破的皮,只匆匆用周老給的紙巾按了按,此刻血珠又慢慢滲了出來,滴在粗布褲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圍觀的人還沒散,三三兩兩地站在巷邊議論。修表鋪的老師傅回了鋪子,卻沒關上門,透過玻璃門能看見他頻頻抬頭往這邊望;包子鋪的老板娘端著個搪瓷碗,一邊喝豆漿一邊朝艮生使眼色,那眼神里有心疼,也有幾分看熱鬧的好奇。有人舉著手機還沒放下,鏡頭對著竹筐里的蠟染,小聲跟身邊人說:“剛才那西裝男也太橫了,這布看著確實不像破爛啊。”也有人撇撇嘴:“山里來的手工能值幾個錢?說不定是故意編故事博同情。”

艮生沒理會那些議論,他的注意力全在手里的“鹽道號子紋”背帶上。方才跟西裝男拉扯時,背帶邊緣的一道絲線松了頭,他用指尖捻著那根靛藍色的線,想把它塞回針腳里,可手指總不聽使喚——許是剛才太用力,指節還在發僵,又或許是心里的勁還沒緩過來,連帶著手都有點抖。

“小伙子,別急著收拾,讓我再瞧瞧。”周老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帶著幾分急切。他已經收起了剛才阻止西裝男時的嚴肅,此刻眼神里滿是期待,蹲下身時,藏青色中山裝的衣角掃過青石板上的碎草屑,也不在意。他沒有先看那顯眼的背帶,反而把目光落在了竹筐角落一塊疊得整齊的蠟染布上——那是塊半大的方巾,上面繡著細密的蕨類紋樣,葉片層層疊疊,邊緣用銀線勾了細邊,在晨光下泛著淡淡的光。

艮生順著周老的目光看去,心里愣了一下。這塊蕨紋方巾是他出發前,寨里最年長的李阿婆塞給他的,說“這布染得牢,擦汗不沾灰”,當時他只當是阿婆隨手給的日常用布,沒多問技法,更沒注意過上面的紋樣有什么特別。

周老伸出手,指腹輕輕按在方巾的布面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寶貝。他先是摸了摸布的厚度,又把方巾拎起來,對著晨光仔細看,眉頭一點點皺起來,又一點點舒展開,眼神里的驚訝越來越濃。旁邊圍觀的人見他這模樣,也湊了過來,有人小聲問:“大爺,這布有啥特別的?不就是塊藍布繡了草嗎?”

周老沒回頭,手指在蕨紋的根部停頓,突然提高聲音,語氣里滿是不可置信:“這……這是‘活染’!烏蒙山苗寨的‘活染’技法!”

“活染?”這兩個字像顆小石子扔進了平靜的水里,圍觀的人瞬間炸開了鍋。艮生更是猛地抬頭,手里還捏著那根松了頭的絲線,整個人都僵住了——他跟著爺爺學染布、繡活十幾年,從爺爺嘴里聽過“古法染”“藍草染”,卻從沒聽過“活染”這兩個字。阿婆們染布時總說“布要養”,可沒人跟他說過,這“養布”的法子還有個這么特別的名字。

“什么活染死染的,不都是染布嗎?”剛才那個撇嘴質疑的中年男人又開口了,他湊到方巾前看了兩眼,“我看跟市場上賣的藍印花布也沒差多少,說不定是你老人家看錯了。”

周老一聽這話,反倒笑了,他把方巾遞給艮生,又從布包里掏出一副老花鏡戴上,指著方巾上的蕨紋說:“你仔細看這顏色——普通的藍印花布是石染,顏色發死,就算曬得再久,也只是褪色;但活染用的是烏蒙山特有的藍草,得用山泉水泡七天,再用松針火塘發酵,染出來的布會隨光線變顏色。”他說著,把方巾轉到背光的角度,“你們看,現在是不是偏深紫?再轉到有光的地方試試。”

艮生下意識地照做,把方巾舉到晨光下。果然,方才深紫的底色慢慢變淺,成了溫潤的靛藍,蕨紋邊緣的銀線像是活了過來,在光線下閃著細碎的光,連葉片上的脈絡都顯得更清晰了。圍觀的人發出一陣驚嘆,剛才質疑的中年男人也閉了嘴,湊得更近了些。

“還有這布紋里的水汽。”周老又指了指方巾的邊角,“活染的布哪怕曬干了,布紋里也藏著‘活氣’,摸起來是潤的,不是干硬的。你試試。”

艮生伸出手背,輕輕貼在方巾上——確實,不像其他蠟染布那樣干挺,這方巾摸起來帶著點細微的濕潤感,像是剛從晨露里撈出來的,連手背的傷口都覺得不那么疼了。他突然想起小時候跟著爺爺染布的場景:每年春天,爺爺都會帶著他去后山采藍草,回來后把藍草泡在大陶缸里,缸口蓋著松針,爺爺說“得讓藍草跟山風說話,跟露水撒嬌,染出來的布才聽話”。當時他只覺得爺爺在說笑話,現在聽周老一說,才明白那些“笑話”里藏著的,全是老手藝的門道。

“這活染技法,早在三十年前就沒人會了。”周老的語氣沉了下來,眼神里帶著惋惜,“我年輕時跟著老師去烏蒙山考察,見過一本民國年間的民俗筆記,里面記載過活染的法子,說要‘三泡三曬,借山靈之氣’,可那時候已經找不到會這手藝的人了。我以為這技法早就斷了根,沒想到今天能在這兒見到真東西。”

艮生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方巾差點掉在地上。他看著周老,嘴唇動了動,想問“您說的筆記里,還記了什么”,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突然想起爺爺臨終前,把那箱“壓箱底”的苗繡交給自己時,反復叮囑“別問這手藝的來頭,守好它就行”。當時他沒懂,現在心里卻冒出個疑問:爺爺是不是早就知道這活染技法?為什么從來沒跟他說過?

“小伙子,這布是誰染的?”周老轉過頭,目光緊緊盯著艮生,眼神里滿是急切,“是你寨里的老人嗎?還在世嗎?”

艮生攥緊了方巾,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他想起李阿婆——那個塞給他方巾的老人,頭發全白了,眼睛也不太好,染布時得湊到火塘邊才能看清陶缸里的顏色。阿婆總說“這染布的法子是我婆婆教的,我婆婆又是她婆婆教的,傳了多少代記不清了”。他張了張嘴,剛想說出阿婆的名字,就聽見巷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高聲喊:“剛才是誰在這兒鬧事?影響市容不知道嗎?”

眾人回頭一看,是兩個穿著城管制服的人,正快步往這邊走,手里還拿著執法記錄儀。圍觀的人瞬間往后退了退,剛才舉著手機拍照的幾個人趕緊把手機收了起來。艮生心里一緊,下意識地想把竹筐里的蠟染收起來——他前幾天在夜市擺攤時被城管追過,知道這些人一來,多半沒好事。

“同志,誤會,都是誤會。”周老趕緊站起身,迎了上去,“剛才是有點小爭執,已經解決了,這小伙子是在這兒展示手工蠟染,不是占道經營。”

城管看了看周老,又看了看蹲在地上的艮生,還有那攤開的蠟染,眉頭皺了起來:“展示也得有地方,這老巷的石階是公共區域,不能隨便擺攤。趕緊收了,別讓我們再跑一趟。”

艮生咬了咬嘴唇,沒說話,只是加快了收布的速度。手背的傷口又開始疼,他不小心碰到一塊蠟染的邊角,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周老看在眼里,又對城管說:“他這布都是手工做的,收起來慢,而且這手藝是烏蒙山的非遺,不容易,您通融幾分鐘,我們馬上收完。”

“非遺?”城管愣了一下,看艮生的眼神多了幾分打量,“真的假的?別是隨便編個名頭糊弄我們。”

“當然是真的。”周老說著,從布包里掏出剛才給艮生的那張名片,遞給城管,“我是民俗文化研究者周啟明,專門研究這些老手藝,這小伙子的蠟染用的是快失傳的活染技法,剛才我們還在看呢。”

城管接過名片看了看,又看了看艮生手里的方巾,語氣緩和了些:“行,那你們快點收,別影響路人通行。下次要展示,去正規的文創市場,別在這兒擺。”說完,兩人又叮囑了幾句,才轉身離開。

圍觀的人見城管走了,也漸漸散了,只剩下修表鋪老師傅還在門口望著,包子鋪老板娘朝艮生喊了句“小伙子,下次來吃包子,給你多夾點餡”。艮生松了口氣,繼續收布,可心里的疑惑卻越來越重——周老說活染技法快失傳了,爺爺和阿婆們為什么從來沒提過?那本民國的民俗筆記里,還記了些什么?

“別愣著了,先把布收了,跟我回店里坐坐。”周老拍了拍艮生的肩膀,幫他把背帶疊好,放進竹筐里,“你這手藝藏著大秘密,得好好說說。”

艮生點點頭,把最后一塊蠟染放進竹筐,挑起擔子。竹筐的重量壓在肩上,還是有點沉,可他心里卻覺得比剛才輕了些——剛才周老喊出“活染”兩個字的時候,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爺爺說的“讓老手藝活下去”不是一句空話,這手藝里藏著的,不只是阿婆們的針腳,還有連他都不知道的珍貴過往。

兩人沿著青石板往巷尾走,周老走在旁邊,時不時轉頭看一眼艮生挑著的擔子,像是怕那竹筐里的寶貝會飛了似的。走到巷口時,艮生無意間瞥見街角有個穿黑色夾克的男人,正背對著他們打電話,手里拿著個相機,鏡頭好像對著他的竹筐。他心里咯噔一下,想問周老有沒有看見,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說不定是路過的游客,是自己太敏感了。

“你知道嗎,當年我去烏蒙山找活染技法的時候,差點摔下懸崖。”周老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那時候寨里的人都說,活染的法子早就跟著最后一個老染娘埋進土里了,我不信,找了半個月,最后只在一個破廟里找到塊染壞的布角。”他嘆了口氣,“今天見到你這方巾,比當年找到那塊布角還激動。”

艮生聽得入了神,忍不住問:“周大爺,您說的那本民俗筆記里,還記了活染的什么?比如……比如怎么染出會變顏色的布?”

周老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按亮屏幕:“筆記里記的可比這詳細多了,還有配圖呢。我手機里存了幾張筆記的照片,你要是感興趣,到店里我給你看。”他頓了頓,眼神里帶著幾分神秘,“而且我總覺得,你這方巾上的蕨紋,跟筆記里畫的有點不一樣,好像多了點什么。”

艮生心里更癢了,腳步也加快了些。他低頭看了看挑在肩上的竹筐,方巾就放在最上面,靛藍色的布面在風里輕輕晃著,像是在跟他說什么悄悄話。他突然想起爺爺常說的一句話:“手藝是有魂的,你對它好,它就會跟你說心里話。”以前他不懂,現在好像有點懂了——這活染技法,這蕨紋方巾,還有爺爺沒說出口的話,或許都是這手藝的魂,在等著他去發現。

走到周老的民俗小店門口,艮生才發現這店比他想象的小,門臉是木質的,掛著塊黑底金字的招牌,寫著“啟明民俗館”,門口擺著兩盆修剪整齊的綠蘿,跟老巷里其他鋪子比,多了幾分雅致。周老推開門,一股淡淡的樟木香味撲面而來,店里的貨架上擺滿了各種老物件:有繡著花紋的舊荷包,有刻著圖案的竹編筐,還有幾個銀飾擺件,在燈光下泛著光。

“隨便坐,我給你倒杯茶。”周老把布包放在柜臺上,轉身去里屋找茶杯。艮生放下擔子,走到貨架前,目光落在一個繡著“山靈紋”的舊荷包上——這荷包的紋樣跟他繡的很像,只是針腳更細密,山靈的眼睛用的是金線,比他用的銀線更亮。

“這荷包是我二十年前收的,也是烏蒙山苗寨的東西。”周老端著兩杯熱茶走出來,遞給艮生一杯,“當時那老繡娘說,這山靈紋是用來保平安的,繡的時候得心里想著要守護的人,不然繡出來的山靈不認主。”

艮生接過茶杯,杯壁有點燙,他小心地捧著,心里卻泛起一陣暖意。他看著手里的茶杯,又看了看貨架上的舊荷包,突然覺得,這小小的民俗館里,藏著的不只是老物件,還有無數跟他一樣,在守護老手藝的人。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那活染方巾是誰給你的?”周老喝了口茶,目光又回到艮生身上,眼神里滿是期待。

艮生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正要開口,突然聽見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還有個陌生的聲音:“周老在嗎?我是市非遺保護中心的,想跟您了解點情況。”

艮生和周老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訝。周老站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穿白襯衫的年輕人,手里拿著個文件夾,臉上帶著禮貌的笑容。

“您是?”周老問。

“我叫陳陽,是市非遺保護中心的工作人員。”年輕人遞過一張名片,“我們收到消息,說您這兒發現了快失傳的活染技法,特意過來看看。”

艮生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杯差點沒拿穩——他們剛才在老巷里的對話,怎么會被非遺保護中心的人知道?難道是剛才圍觀的人里,有人跟他們說了?還是……剛才那個穿黑色夾克的男人?

周老接過名片,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艮生,眼神里帶著幾分疑惑,卻還是笑著說:“先進來坐吧,具體情況我跟你慢慢說。”

年輕人走進店里,目光很快落在了艮生挑著的竹筐上,還有貨架上的舊荷包,眼神里滿是好奇。艮生站在原地,手里捧著熱茶,心里卻亂糟糟的——非遺保護中心的人突然找來,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們會不會把阿婆們的活染技法收走?爺爺的遺愿,他還能完成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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