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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老巷布角的執念

晨光把老街的青石板照得發亮,石板縫里還嵌著昨夜的雨珠,被風一吹,滾落在艮生的粗布鞋面上,涼得他打了個輕顫。他挑著擔子站在巷口,望著眼前這條擠滿老鋪子的街——青磚灰瓦的屋檐連成一片,有的掛著褪色的“裁縫鋪”木牌,有的窗臺上擺著幾盆修剪整齊的綠蘿,空氣里混著隔壁包子鋪的麥香和斜對面中藥鋪的苦氣,比之前的夜市多了幾分安穩的煙火氣。這就是張阿姨說的“老街區”,也是他昨晚在橋洞里反復琢磨的“最后機會”,竹筐外側被尼龍繩勒出的紅印還清晰可見,像是在提醒他,這擔子扛著的不只是蠟染,還有寨里阿婆們熬紅的眼睛。

他沿著青石板往里走,腳步放得極輕,生怕顛壞了筐里的繡品。松動的赤水竹條被尼龍繩綁得緊實,可走快了還是會發出細碎的“咯吱”聲,像阿婆們納鞋底時的針線拉扯。走到巷中段一個空著的石階前,他停下腳步——這里挨著一家修表鋪,鋪子里的老師傅正戴著放大鏡擰螺絲,抬頭看見他,眼里沒什么波瀾,只輕輕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他在石階邊擺攤。艮生趕緊放下擔子,先把帆布包墊在石階上,再小心翼翼地掀開蓋在竹筐上的粗布,露出里面疊得整齊的蠟染和苗繡。

被雨浸過的那兩塊“山靈紋”帕子,他特意放在最上面,布面已經被他昨晚在橋洞里用體溫焐得半干,靛藍色的紋樣在晨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山靈的眼睛用銀線繡成,迎著光看,能看見細細的絲線纏繞痕跡——那是寨里瞎眼阿婆憑手感擰的線,說“銀線要纏三圈,山靈才認人”。他伸手摸了摸帕子的邊角,還有點潮,指尖能觸到布紋里沒完全干透的水汽,像阿婆們當時聽說他要進城時,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淚。

“得把布攤開些,讓人看見紋樣才好。”艮生嘀咕著,蹲下身,把疊著的蠟染一件件往石階上擺。先擺的是那塊繡著“鹽道號子紋”的背帶,長條形的布面鋪開,能看見上面用深靛藍繡的波浪紋,每道波浪里都藏著一個小小的“鹽”字,是當年爺爺教他繡的,說“這是馬幫走鹽道時唱的號子,繡在背帶上,能護著人走穩路”。接著是幾個荷包,有繡山靈的,有繡赤水河石的,他把荷包擺成一圈,圍著中間的背帶,像小時候在寨里趕場時,阿婆們擺攤位的樣子。

剛把最后一塊蠟染帕子擺好,巷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夾雜著手機通話的聲音,語氣里滿是不耐煩。艮生沒在意,正低頭調整背帶的位置,想讓“鹽道號子紋”更顯眼些,突然感覺手背被什么重物碾過,緊接著是布料被拉扯的刺痛——他抬頭一看,一個穿著深灰色西裝的男人正踩著“山靈紋”帕子的邊角,皮鞋跟陷在布紋里,還在往前挪步,像是踩在路邊的廢紙殼上。

“哎!您抬腳!踩著我的布了!”艮生趕緊伸手去拉帕子,可男人走得急,皮鞋跟把布角死死壓住,他一拉,布面瞬間被扯得變了形,山靈的眼睛那處銀線都繃得發緊,像是要斷。

男人被他一喊,停下腳步,皺眉回頭,看了看艮生,又低頭瞥了眼腳下的蠟染,嘴角撇出一抹嫌棄:“什么破玩意兒?擋路不知道嗎?”他說著,非但沒抬腳,反而故意碾了碾鞋底,皮鞋跟在布面上蹭出一道淺灰色的印子,像在干凈的藍天上抹了團灰。

艮生的臉瞬間漲紅了,不是羞的,是氣的。他趕緊蹲下身,用手去擦那道印子,可布料吸了灰,越擦越明顯,銀線的光澤都被蓋住了。“這不是破玩意兒!是手工蠟染,是苗繡!”他的聲音有點發顫,不是怕,是心疼——這帕子是阿珍阿婆花了三天繡的,她眼睛不好,每一針都得湊到燈底下看,繡完山靈的眼睛,手指都被針扎破了好幾個小口子。

“苗繡?蠟染?”西裝男嗤笑一聲,把手機夾在肩膀上,雙手插在西裝褲兜里,居高臨下地看著艮生,“我看就是山里來的破爛,也敢擺到老街來?耽誤我趕會,你賠得起嗎?”他說著,伸手就要去掀艮生擺在石階上的背帶,“趕緊挪開,別在這兒礙眼。”

“不能動!”艮生猛地伸手按住背帶,指尖死死攥著布面,指節都泛了白,“這是阿婆們一針一線繡的,您不能這么糟蹋!”他站起身,比西裝男矮小半個頭,可腰桿挺得筆直,像寨里那棵抗過洪水的老槐樹。懷里的銀匠錘硌著胸口,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想起爺爺說的“手藝就是臉,不能讓人踩在腳底下”。

西裝男被他的態度惹惱了,手機里還傳來對方催促的聲音,他對著手機吼了句“馬上到,別催”,然后掛了電話,伸手去推艮生的肩膀:“你個山里來的窮小子,還敢跟我叫板?信不信我把你這堆破爛全扔了?”他的力氣大,艮生被推得往后退了兩步,撞到身后的竹筐,筐里的荷包掉出來兩個,滾到青石板上,其中一個繡著山靈的荷包,邊角被磕出個小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

艮生一看荷包破了,急得眼圈都紅了。他趕緊彎腰去撿,可西裝男又上前一步,一腳踩在滾到他腳邊的荷包上,皮鞋跟直接碾過荷包上的山靈紋樣:“撿什么撿?這種破爛,扔了都沒人要。”

“你把腳拿開!”艮生猛地站起身,聲音里帶著哭腔,卻比剛才更硬,“那是阿婆給她孫女繡的平安荷包!你踩的不是布,是人心!”他伸手去拉男人的褲腿,想讓他把腳挪開,可男人嫌他手臟,猛地甩開他的手,艮生沒站穩,重重摔在青石板上,手背蹭破了皮,滲出血珠。

修表鋪的老師傅聽見動靜,摘下放大鏡走了出來,看了看地上的艮生,又看了看西裝男,嘆了口氣:“小伙子,趕時間也別這么橫,人家這布看著是手工做的,不容易。”

旁邊包子鋪的老板娘也探出頭來,手里還拿著剛出鍋的包子,熱氣騰騰的:“是啊,先生,這小伙子今早來的時候,臉都青了,看著就沒吃飯,您別跟他計較。”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有買菜路過的大媽,有背著書包的學生,還有幾個在老街上開店的老板,都圍在旁邊議論。有人說“這西裝男太過分了”,也有人說“擺攤也得看地方,擋路確實不對”,還有人拿出手機拍照,鏡頭對著艮生和西裝男,閃光燈晃得艮生眼睛發花。

西裝男被圍觀的人說得有點不自在,可還是不肯服軟,他指著艮生的鼻子:“我趕的是百萬的合同會,耽誤了我,你賠得起嗎?趕緊把你這堆破爛挪走,不然我叫保安了!”他說著,掏出手機就要撥號,手指在屏幕上點得飛快。

艮生從地上爬起來,手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可他沒顧得上擦,先把摔在地上的荷包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面的灰,看著那個破了的口子,心里像被針扎一樣。他抬起頭,看著西裝男,眼里的淚意退了,只剩下執拗:“我不挪。這布是我的,攤位是老師傅默許我擺的,我沒擋路。您踩壞了我的帕子,還摔了我的荷包,得給我道歉。”

“道歉?”西裝男像是聽到了笑話,笑得前仰后合,“我給你一個山里來的窮小子道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說著,突然伸手去抓艮生擺在石階上的背帶,“我今天就把你這破爛扔了,看你還怎么擺!”

艮生一看他要抓背帶,趕緊撲過去護住,兩人一人抓著背帶的一頭,使勁拉扯。背帶的布料是粗棉布,被兩人拽得繃得緊緊的,“鹽道號子紋”的波浪都變了形,深靛藍的絲線開始有細微的斷裂聲。艮生心里一緊,想起爺爺說“這背帶的布是用赤水河的水漿過的,經拉,但怕扯”,他趕緊松了點力氣,可西裝男卻以為他怕了,更用力地拽:“松手!不然我把布撕了!”

“別撕!”艮生急了,他知道這背帶要是撕了,就再也補不好了——上面的“鹽道號子紋”是爺爺生前最喜歡的紋樣,他走的時候,特意把這背帶疊在最上面,說“讓它跟著你,就像我跟著你一樣”。他突然想起懷里的銀匠錘,不是要打人,是想讓西裝男看看,這不是破爛——他騰出一只手,從懷里掏出銀匠錘,舉到西裝男面前:“您看!這是我爺爺的銀匠錘,他是寨里最好的銀匠,這背帶上的銀線,都是他打的!這不是破爛,是手藝,是我們苗家人的根!”

銀匠錘是純銀做的,錘頭被磨得發亮,上面刻著小小的山靈紋,是爺爺年輕時自己刻的。晨光落在銀錘上,反射出一道細碎的光,正好照在西裝男的臉上。西裝男愣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猶豫,可很快又被不耐煩取代:“少拿這些破銅爛鐵糊弄我!我告訴你,今天你要么挪走,要么我就報警,說你占道經營,還妨礙我!”

就在這時,人群突然被撥開,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穿著藏青色中山裝的老者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棕色的布包,步伐不快,卻帶著一種讓人安靜的氣場。老者先是看了看拉扯中的背帶,又低頭看了看地上被踩臟的“山靈紋”帕子,最后把目光落在艮生手里的銀匠錘上,眼神突然變了,像是看到了什么熟悉的東西。

艮生沒注意到老者的目光,還在跟西裝男僵持,背帶的布料已經開始發皺,“鹽道號子紋”里的“鹽”字都快被扯得看不清了。他心里又急又慌,不知道該怎么辦——報警的話,他沒營業執照,攤位確實不合規;松手的話,背帶肯定會被撕壞,爺爺的心血就沒了。他攥著背帶的手開始出汗,布料在手里打滑,眼看就要被西裝男搶走。

“小伙子,先松手。”老者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很有分量,“這布再扯,就真的壞了。”

艮生愣了一下,轉頭看向老者,不知道為什么,看著老者溫和的眼神,他心里的慌勁竟少了點。西裝男趁機使勁一拽,背帶瞬間從艮生手里滑了出去,他沒站穩,又往后退了兩步,差點撞到竹筐。西裝男拿著背帶,得意地看著艮生:“早這樣不就完了?”說著,就要把背帶往地上扔。

“住手!”老者突然提高聲音,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西裝男的手腕,“你知道這是什么嗎?就敢扔?”老者的力氣不大,可抓得很穩,西裝男想掙脫,卻沒掙開,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你誰啊?少多管閑事!”

“我是誰不重要。”老者指著西裝男手里的背帶,語氣嚴肅起來,“你看看這上面的‘鹽道號子紋’,再看看這銀線的針法,這是烏蒙山苗寨的老手藝,現在已經很少見了,你就這么糟蹋?”

西裝男愣了,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背帶,又看了看老者,不知道該說什么。圍觀的人也開始議論,有人說“原來這布這么金貴”,有人說“這西裝男這下踢到鐵板了”。

艮生看著老者,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希望——這是他來申城這么久,第一次有人能認出他的手藝,不是把它當成“破爛”,而是叫出它的名字。他攥著手里的銀匠錘,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手背的傷口還在疼,可他卻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心里慢慢亮了起來。

西裝男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掙扎著想要松開老者的手:“我不管什么手藝不手藝,他擋我路了,我趕時間!”

“趕時間不是你糟蹋別人心血的理由。”老者沒松手,反而從布包里掏出手機,“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給你看些東西。”他打開手機相冊,里面存著好多老照片,有苗繡紋樣的,有銀匠鍛造的,還有一些古籍的頁面。他翻到一張照片,遞給西裝男:“你看,這是我去年在博物館拍的民國苗繡背帶,上面的‘鹽道號子紋’,跟你手里的一模一樣,連銀線的纏繞方式都沒差。”

西裝男接過手機,低頭看著照片,又看了看手里的背帶,臉色徹底變了,眼神里的不屑變成了驚訝,還有點慌亂。他趕緊把背帶遞還給艮生,語氣也軟了下來:“對……對不起,我剛才沒看清,不知道這是這么珍貴的東西。”說著,從錢包里掏出兩百塊錢,塞給艮生,“這個……賠你的帕子和荷包,我還有事,先走了。”

艮生沒接錢,看著西裝男慌慌張張地擠出人群,消失在巷口,心里五味雜陳——有委屈,有生氣,還有點松了口氣。他低頭看了看手里失而復得的背帶,布料皺了,還有幾道被扯出來的印子,他小心翼翼地把背帶疊好,放回竹筐里,動作輕得像在呵護什么寶貝。

“小伙子,沒事吧?”老者走到艮生身邊,遞給他一張紙巾,“擦擦手,傷口別感染了。”

艮生接過紙巾,才想起手背還在流血,他趕緊擦了擦,小聲說:“謝謝您,大爺。”

老者笑了笑,蹲下身,拿起地上被踩臟的“山靈紋”帕子,仔細看了看,又摸了摸布面,眼神里滿是贊嘆:“這蠟染的技法,是烏蒙山的‘活染’吧?用藍草發酵的染料,染出來的布會隨光線變顏色,現在會這手藝的人,已經沒幾個了。”

艮生猛地抬頭,看著老者,眼睛瞪得圓圓的——“活染”是爺爺的獨門技法,他從沒跟外人說過,連寨里的阿婆們都只知道是“老法子”,這大爺怎么會知道?他心里又驚又疑,不知道老者到底是誰,為什么會對他的手藝這么了解。

老者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從布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艮生:“我姓周,開了家民俗小店,就在前面的巷子里,專門收一些老手藝的東西。你這手藝,很不錯,別讓它埋沒了。”

艮生接過名片,上面寫著“周啟明民俗文化研究者”,還有一個地址,就在這條老街的盡頭。他捏著名片,心里突然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從昨天到現在,他被城管追,被人嫌棄,吃了上頓沒下頓,好幾次都想放棄,可現在,突然有人告訴他,他的手藝很不錯,別埋沒了。這簡單的一句話,比那半根油條更暖,比賺到的第一筆錢更讓他激動。

他抬頭想跟周老說謝謝,可話到嘴邊,卻突然卡住了,只能看著周老,眼眶慢慢紅了。手背的傷口還在疼,竹筐里的蠟染還有點潮,可他卻覺得,眼前的老街,好像突然亮了起來,青石板上的雨珠,都像是在閃著光。

周老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他的攤位:“這些布,我能看看嗎?要是不介意,咱們可以聊聊,說不定,我能幫你想想辦法,讓更多人看到這些好東西。”

艮生用力點頭,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竹筐里的蠟染和苗繡重新擺開,這次,他擺得更仔細,每一件都展開,讓紋樣完完整整地露出來。晨光落在布面上,靛藍色的紋樣泛著溫潤的光,像烏蒙山的晚霞,也像他心里,剛剛燃起的那點希望的火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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