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黎明路口?堅守
- 烏蒙山貨郎:挑著手工藝品闖都市
- 飛鴻一飄
- 4473字
- 2025-08-24 01:58:23
橋洞外的風還裹著夜的涼,刮在臉上像細沙蹭過,艮生挑著擔子剛走出兩步,右邊竹筐就發出一聲格外沙啞的“咯吱”——那根被撞松的竹條,像是熬到極限的老人,每走一步都在跟他討饒。他停下腳,借著天邊剛泛起的一點淺灰微光低頭看,竹筐外側那根赤水竹條果然歪了些,原本緊密的竹篾縫撐開半指寬的口子,若再用力晃,筐里疊著的蠟染布說不定會從縫里滑出來。
他放下擔子,蹲在路邊摸那根竹條。竹條表面還留著三伯爹編筐時打磨的細滑紋路,指尖能觸到竹節處小小的凸起——那是三伯爹特意留的記號,說“赤水竹的魂在竹節里,留著它,筐子就經得住摔”??涩F在,這根帶著“魂”的竹條卻松了,就像他這幾天在申城的日子,看似撐著,實則早有裂痕。
懷里的蠟染布還帶著雨后的潮氣,靛藍色的布角蹭著衣領,涼得像剛從赤水河撈出來的石頭。他想起昨晚橋洞里的雨,來得急且猛,他慌慌張張把蠟染往帆布包里塞,還是有兩塊“山靈紋”的帕子沾了水,此刻疊在最里面,布面摸起來發沉,像是吸滿了夜里的委屈。
“得先把竹條綁緊點?!濒奚止局榱松砩系目诖?,除了那半塊干硬的饅頭和爺爺的銀匠錘,就只剩一截昨天捆貨剩下的麻繩——還是夜市里賣菜的大叔看他擔子散了,順手塞給他的。他把麻繩繞在松動的竹條上,一圈圈勒緊,手指被粗糙的麻繩磨得發紅,可竹條太滑,剛綁好一挑擔子,麻繩就松了半截,竹筐又開始“咯吱”響。
他咬著牙,把麻繩解下來,往竹條和竹篾的縫隙里塞了點自己粗布褂子的邊角料——那是阿婆給他縫的褂子,袖口磨破了他沒舍得扔,剪了小塊留著補東西。布料塞進去,麻繩再繞上去,果然緊了些,可他心里清楚,這不過是臨時的法子,真要挑著走遠路,該松還是會松。
挑著擔子繼續往前走,街道上還沒多少人,只有零星的早點攤亮著燈,昏黃的光透過玻璃罩子灑出來,在地上投下暖融融的圓。油條下鍋的“滋啦”聲順著風飄過來,混著豆漿的甜香,勾得他肚子里的“小蟲子”又開始爬——從昨天中午吃了那個熱包子,到現在他只啃了兩口干饅頭,胃里空得發慌,連呼吸都帶著點灼人的疼。
他路過一家早點攤,老板娘正彎腰炸油條,油星子濺在圍裙上,她也不在意,嘴里還哼著聽不懂的申城小調。艮生的腳步頓了頓,盯著玻璃柜里冒著熱氣的肉包,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他摸了摸褲兜,昨天給手機充話費后剩下的一塊錢還在,攥在手里皺巴巴的,可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敢上前——一塊錢只能買個饅頭,可要是今天攤擺不成,連回橋洞的路費都沒了。
“小伙子,要吃點啥?”老板娘抬頭看見他,笑著招呼,聲音里帶著早點攤特有的熱乎氣。
艮生慌忙搖搖頭,往后退了一步,擔子又“咯吱”響了一聲,他趕緊扶?。骸安弧挥昧耍揖褪锹愤^?!?
老板娘看了看他的擔子,又看了看他發青的臉色,了然地笑了笑,從鍋里撈了根剛炸好的油條,用油紙包著遞過來:“拿著吧,剛出鍋的,填填肚子。我家小子也跟你差不多大,在外頭打工,也總舍不得吃飯?!?
艮生愣了愣,沒敢接,手還攥著那一塊錢:“姨,我……我有錢,就是……”
“別就是了,”老板娘把油條塞到他手里,油香瞬間裹住了他的手,“不值錢的東西,算我送你的??茨氵@擔子,是賣手藝的吧?不容易?!?
艮生捏著溫熱的油條,心里突然暖得發慌,眼眶有點發潮。他想說謝謝,可話到嘴邊又卡住了,最后只鞠了個躬,挑著擔子快步往前走,生怕老板娘再看見他的窘態。
咬了一口油條,酥脆的外殼在嘴里裂開,油香混著面香,熨得胃里舒服多了。他一邊走一邊吃,不敢吃得太快,怕吃完了就沒了,也不敢吃得太慢,怕涼了就不好吃了。吃到一半,他想起什么,把剩下的半根油條小心翼翼地包好,放進帆布包里——那半塊干硬的饅頭他舍不得吃,這半根油條,說不定能留到中午。
天慢慢亮了些,墨藍色的天際線被染成了淺灰,遠處的高樓輪廓漸漸清晰,像一個個沉默的巨人。街道上的人多了起來,有穿著西裝打領帶的上班族,腳步匆匆地往地鐵站趕;有騎著自行車的老人,車筐里放著剛買的菜;還有背著書包的學生,嘴里咬著面包,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昨晚的動畫片。
艮生挑著擔子,走在這些人中間,顯得格外扎眼。他的粗布褂子洗得發白,褲腳還沾著橋洞邊的泥,擔子上的蠟染布雖然蓋著,可邊角露出來的靛藍色,跟周圍的鋼筋水泥格格不入。有人路過時會多看他兩眼,眼神里有好奇,也有嫌棄,還有人會下意識地往旁邊躲,好像他的擔子是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他早就習慣了這些目光,可心里還是有點發緊,就像小時候第一次跟著爺爺上山采藥,遇到陌生的山民時那樣。他把腰挺了挺,手里的扁擔握得更緊了,懷里的銀匠錘硌著胸口,像是爺爺在提醒他:“艮生,別慫,咱烏蒙山的手藝,不丟人。”
走到之前常擺攤的夜市路口,這里現在還空蕩蕩的,只有幾個清潔工在打掃昨晚留下的垃圾。掃街的張阿姨他認識,之前他在夜市擺攤時,張阿姨總提醒他“城管快來了,你往巷子里挪挪”。今天張阿姨看見他,放下掃帚走過來,壓低聲音說:“小伙子,今天別在這兒擺了,剛才聽隊長說,今天要查得嚴,說是有領導來視察?!?
艮生的心沉了沉,他昨天就是在這兒被城管追的,擔子差點被沒收,現在張阿姨又這么說,他攥著扁擔的手緊了緊:“阿姨,那……那別的地方還有能擺的嗎?”
張阿姨想了想,指了指街尾的老巷:“那邊有個老菜場,早上人多,城管一般不怎么去。就是路有點遠,你這擔子……”她看了看艮生松動的竹筐,皺了皺眉,“要不我幫你找根繩子,再綁緊點?”
艮生連忙點頭,張阿姨從保潔車上翻出一根粗尼龍繩,幫他把竹筐里里外外綁了三圈,綁得特別緊,竹筐再也不“咯吱”響了。“行了,”張阿姨拍了拍手上的灰,“快去快回,那邊十點以后也不讓擺了?!?
“謝謝阿姨!”艮生又鞠了個躬,挑著擔子往老巷走。有了尼龍繩的固定,擔子穩了不少,可他還是不敢走太快,怕顛壞了筐里的蠟染——那些都是阿婆們一針一線繡的,要是壞了,他怎么跟寨里人交代?
老菜場果然熱鬧,剛走進巷口,就聽見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新鮮的青菜,剛從地里拔的!”“活蝦活蝦,十五塊錢兩斤!”“包子饅頭,熱乎的!”人擠著人,車挨著車,自行車的鈴鐺聲、討價還價的聲音混在一起,比夜市還要熱鬧。
艮生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挨著賣豆腐的大叔,放下擔子。賣豆腐的大叔看了看他的擔子,笑著問:“小伙子,賣啥呢?看著像是山里的東西?!?
“是苗繡和蠟染,大叔?!濒奚贿呎f著,一邊小心地把蓋在擔子上的帆布掀開,露出里面的繡品。靛藍色的蠟染帕子、繡著“山靈紋”的荷包、還有繡著赤水河浪紋的背帶,一擺出來,就吸引了旁邊幾個買菜的大媽。
“哎喲,這布顏色真好看!”一個穿花襯衫的大媽蹲下來,拿起一塊蠟染帕子,摸了摸布面,“是手工染的吧?現在很少見了?!?
艮生點點頭,心里有點激動,這還是他來申城這么久,第一次有人主動夸他的手藝:“姨,這是烏蒙山的藍草染的,叫蠟染,上面的花紋都是阿婆們手工繡的。”
“烏蒙山?”另一個大媽湊過來,“我去過那邊旅游,那邊的手工藝品是好,就是太貴了。你這咋賣???”
艮生指了指荷包:“這個荷包二十塊一個,帕子十五,背帶……背帶一百二?!彼麍髢r格的時候有點緊張,怕太貴沒人買,又怕太便宜對不起阿婆們的功夫。
“二十塊?倒也不貴?!贝┗ㄒr衫的大媽拿起一個繡著“山靈紋”的荷包,翻來覆去地看,“這上面的小玩意兒是啥?挺好看的?!?
“是山靈,”艮生解釋道,“我們苗寨的傳說里,山靈是守護大山的,繡在荷包上,能保平安?!?
大媽笑了:“那我買兩個,給我孫女一個,保佑她平平安安的?!闭f著,從錢包里掏出四十塊錢遞給艮生。
艮生接過錢,手指都在抖——這是他今天賺的第一筆錢,也是他第一次在申城,不用被人壓價,不用被人質疑,堂堂正正地賣出自己的手藝。他趕緊把錢收好,又給大媽找了個干凈的塑料袋,把荷包裝好:“姨,謝謝您?!?
有了第一個顧客,后面的生意就順了些。陸續有人過來問價,有的買帕子,有的買荷包,還有一個年輕姑娘,看了半天背帶,猶豫著問:“這個背帶……能改造成包包嗎?我想背著上班。”
艮生愣了愣,他從來沒想過背帶還能改造成包包,可他看著姑娘期待的眼神,又想起爺爺說的“讓老手藝活下去”,咬了咬牙:“能是能,就是得等幾天,我得回去改改?!?
姑娘高興地留下了聯系方式:“那太好了!你改好聯系我,多少錢都行!”
就在艮生忙著招呼顧客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喊:“城管來了!城管來了!”
人群瞬間亂了,賣菜的小販們慌忙收攤子,自行車鈴鐺響成一片。艮生心里一緊,趕緊把沒賣完的繡品往竹筐里塞,可他的動作還是慢了點,一個穿制服的城管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你這是干什么的?”城管皺著眉,看了看他的擔子,“不知道這里不讓擺攤嗎?”
艮生的臉瞬間白了,手里還攥著剛收的錢,聲音有點發顫:“我……我是賣手工繡品的,就擺一會兒,馬上就走?!?
“賣什么都不行!”城管伸手就要去掀他的擔子,“跟我走一趟,把東西沒收了!”
艮生趕緊護住擔子,往后退了一步:“同志,別沒收,這都是我爺爺留給我的,是寨里阿婆們的心血,我不能丟??!”
“少跟我來這套!”城管的語氣更硬了,伸手就要拉他的擔子,“再不讓開,我就不客氣了!”
艮生急得眼圈都紅了,他死死地抱住竹筐,懷里的銀匠錘硌得他胸口生疼,可他不敢松手——這擔子是他的命,是爺爺的囑托,要是被沒收了,他就真的對不起爺爺了。
就在這時,賣豆腐的大叔突然走過來,笑著對城管說:“同志,他是我遠房侄子,第一次來申城,不懂規矩,我這就讓他走,您別跟他一般見識。”說著,還偷偷給城管塞了包煙。
城管看了看大叔,又看了看艮生,臉色緩和了些,把煙推了回去:“下不為例,趕緊讓他走,別在這兒添亂?!?
“哎哎,好嘞!”大叔趕緊拉著艮生,幫他把擔子挑起來,“快走快走,別在這兒待著了?!?
艮生跟著大叔走出老巷,直到看不見城管的影子,他才敢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剛才的緊張還沒過去,他的手還在抖,懷里的銀匠錘好像也在跟著發燙。
“小伙子,沒事吧?”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別在這兒擺了,太危險?!?
艮生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他想說謝謝,可話到嘴邊又卡住了,最后只從帆布包里掏出那半根沒吃完的油條,遞給大叔:“叔,這個給你,謝謝你?!?
大叔笑了笑,沒接:“你自己留著吃吧,看你也不容易。以后要是想擺攤,就去老街那邊看看,那邊有個民俗市場,說不定能讓你擺?!?
艮生記住了大叔的話,挑著擔子,慢慢往老街的方向走。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可他的心里卻涼了半截——剛才雖然沒被沒收東西,可也嚇掉了半條命,而且沒賣出去多少繡品,手里的錢連房租都不夠。
他走到一個路口,停下腳步,望著遠處的天際線,申城的高樓在陽光下閃著光,可這繁華的都市,卻好像沒有他的容身之處。懷里的蠟染布還是濕的,貼在身上涼絲絲的,他摸了摸懷里的銀匠錘,又摸了摸帆布包里的半塊干饅頭,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再試一次,去老街的民俗市場看看,要是還不行,他就真的對不起爺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腰挺了挺,挑著擔子,一步一步地往老街的方向走。松動的竹筐雖然被綁緊了,可還是偶爾會發出一聲“咯吱”,像是在跟他一起堅持。他不知道前面等著他的是什么,是成功,還是又一次的失敗,可他知道,他不能停下來——爺爺的囑托還在,寨里阿婆們的期待還在,他得往前走,哪怕只有一絲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