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除夕守歲

年三十的雪下得綿密，院墻外的紅梅被壓得低了頭，枝椏上的積雪偶爾簌簌落下，砸在積了半尺厚的雪地里，悄無聲息。林硯秋踩著木盆里的溫水搓衣裳，指尖被凍得發紅，江敘從灶房端來盆炭火擱在她腳邊，火星子蹦到青磚上，留下點點焦痕。

“別搓了，剩下的我來。”他蹲下身要奪她手里的木槌，卻被她按住手背。她指尖的涼意透過棉布滲過來，他反手握住，往自己掌心攏了攏：“去年你也是這樣，大冷天非要把衣裳洗得干干凈凈。”

“娘說除夕要穿新衣裳，舊衣裳得洗干凈了收起來。”她仰頭看他，屋檐下的紅燈籠被風吹得搖晃，紅光落在她眼尾，像落了點胭脂。江敘忽然想起今早去鎮上扯的藍花布，藏在衣柜最底下，本想等初一再給她，此刻倒有些按捺不住。

傍晚時雪停了，江敘搬了張方桌到院里，擺上四個冷碟：醬好的牛肉切得薄薄的，腌漬的蘿卜條碼得整整齊齊，還有碟糖霜山藥和炸得金黃的藕盒。林硯秋端來溫好的米酒，瓷碗相撞時發出清脆的響，遠處傳來零星的鞭炮聲，帶著點硫磺的氣息。

“嘗嘗這個。”江敘夾了塊藕盒往她嘴邊送，酥脆的外殼沾了點芝麻，她張嘴接住時，舌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兩人都愣了愣，隨即相視而笑。暮色漫進院子時，他點燃了門前的兩串鞭炮，噼里啪啦的聲響里，她看見他耳尖又紅了，像去年買糖葫蘆回來時的模樣。

守歲時兩人圍坐在炭火旁，江敘拿出藏好的藍花布，她展開時，布面上的纏枝蓮在火光里明明滅滅。“本想初一給你的。”他撓了撓頭，“鎮上的繡娘說這花色襯你。”她指尖撫過布料，忽然想起去年他也是這樣，悄沒聲息地備著驚喜，像藏著顆糖的孩子。

夜深時炭火漸漸弱了，江敘添了塊松木，屋里頓時彌漫開淡淡的松脂香。林硯秋靠在他肩上打盹，發間的碎發蹭著他的脖頸，癢得他想笑。他低頭看她眼下的青影，想起她下午踩著凳子貼春聯，踮腳時露出的那截細白的腳踝，原來她為了這除夕，悄悄忙了一整天。

“快到時辰了。”他輕輕推了推她，窗外已響起密集的鞭炮聲，遠處的煙花在雪夜里炸開，亮得像白晝。她揉著眼睛坐直身子，看見他從懷里摸出個紅布包，打開是兩枚銀戒指，樣式簡單，卻被磨得光滑發亮。

“去年在鎮上打的。”他執起她的左手，將戒指套在她無名指上，大小正好。冰涼的銀器貼著肌膚，她忽然想起他夏天去山里采草藥，回來時總說手指疼，原來那時就在偷偷打磨這戒指。她把另一枚戒指給他戴上時，發現他指節處有道淺淺的疤，是去年為她劈柴時被斧頭劃的。

煙花又在夜空炸開，紅光映著兩人交握的手，戒指上的反光晃得人眼暈。她忽然湊近，在他臉頰上輕輕啄了下，像銜走了粒落在他臉上的火星，他僵了僵，隨即反手將她攬進懷里，炭火的溫度混著他身上的松木香氣，將她整個人裹了起來。

第七十二章初一拜年

大年初一的天剛蒙蒙亮，林硯秋就被院外的喧鬧聲吵醒。江敘已經起了，正站在院里掃雪，晨光落在他肩頭，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她披了件棉襖推門出去，看見他腳下的雪被掃出條小徑，直通院門口，青磚上還留著他的腳印。

“醒了？”他轉過身，手里還握著掃帚，“灶上溫著年糕，是昨晚蒸的。”她走到他身邊，看見他耳后沾了點雪沫，伸手替他拂去時，指尖被他抓住，往他唇邊送了送。溫熱的氣息落在指腹上，她猛地縮回手，臉頰燙得像揣了個小炭爐。

去村頭李婆婆家拜年時，雪又開始下了。江敘撐開油紙傘，把大半都遮在她頭頂，自己半邊肩膀很快落滿了雪。李婆婆坐在炕頭納鞋底，看見他們進來，連忙往林硯秋手里塞了把花生：“秋丫頭今年瞧著更俊了，敘小子有福氣。”

林硯秋剝開花生往江敘嘴里送，聽李婆婆絮叨著村里的事：誰家的豬下了崽，誰家的姑娘定了親。江敘忽然從懷里摸出個紅紙包遞給李婆婆，里面是他攢了半年的工錢，李婆婆推搡著不肯收，他卻執意放在炕桌上：“您去年給秋丫頭做的棉鞋，暖和得很。”

往回走時雪下得又大了，江敘把她的手揣進自己懷里，隔著兩層棉布，她能摸到他心口的跳動。路過溪邊時，看見冰面上結了層薄雪，去年她在這里摔了跤，是他背著她回家的，那時他的背還很單薄，如今卻穩當得像座山。

“你看。”她忽然指向天空，雪花落在她睫毛上，轉眼就化成了水。江敘抬頭，看見一群麻雀從樹梢掠過，雪沫子被驚得紛紛揚揚。他忽然把她往懷里緊了緊，傘骨撞到她的額頭，不疼，卻讓她想起昨夜他說的話——“有你在，哪里都是好光景”。

回到家時，屋檐下的紅燈籠還亮著，在雪地里透著暖融融的光。江敘去灶房熱年糕，林硯秋坐在炕頭翻他藏的藍花布，忽然發現布角里裹著張紙條，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跡：“開春種棗樹，秋天摘棗子，年年都要給秋丫頭煮甜粥。”

她把紙條折好放回布角時，聽見灶房傳來瓷碗落地的聲響，連忙跑過去，看見江敘正蹲在地上撿碎片，手被劃了道口子，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滴。她抓過他的手往嘴里送，溫熱的舌尖舔過傷口時，他猛地抽回手，耳根紅得要滴血：“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卻笑起來，拿過布條替他包扎：“去年你也是這樣，劈柴傷了手，還嘴硬說是被樹枝劃的。”窗外的雪又大了，落在窗紙上沙沙作響，灶上的年糕冒著白汽，甜香漫了滿室，像是把整個春天都裹了進來。

第七十三章元宵猜謎

正月十五的月亮圓得像面鏡子，掛在墨藍色的天上，把院里的積雪照得發亮。村里的曬谷場搭了燈棚，幾十盞燈籠晃悠悠的，像落了滿地的星星。林硯秋提著盞兔子燈，燈穗上的流蘇掃過手背，癢癢的。

“慢點走。”江敘攥著她的手腕，生怕她被人群擠散。周圍全是說笑的人，孩子們舉著燈追來追去，燈籠上的謎語被風吹得嘩啦響。他忽然停在盞荷花燈前，指著上面的紙條念：“小時穿黑衣，大時穿綠袍，水里過日子，岸上來睡覺——打一動物。”

林硯秋歪著頭想了想，鼻尖差點碰到燈籠上的流蘇：“是青蛙？”守燈的老漢笑著點頭，遞過來顆糖球，她接過來塞到江敘嘴里，甜膩的山楂味在兩人之間散開。他嚼著糖球，忽然指著另一盞燈：“再猜那個。”

那是盞鯉魚燈，紅綢做的尾巴在風里飄，紙條上寫著：“有面無口，有腳無手，聽人說話，陪人吃酒。”林硯秋剛要開口，就被旁邊的孩童搶了先：“是桌子！”她懊惱地跺了跺腳，江敘卻從懷里摸出顆糖球，塞到她嘴里：“我們家秋丫頭猜得對。”

往回走時月亮更高了，兔子燈的燭火在風里搖搖晃晃，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林硯秋忽然停住腳，指著天邊的月亮：“你看，像不像去年臘八的陶罐？”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月光落在她臉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像落了層細雪。

“等開春，把院里的雪化了，就能種棗樹了。”他忽然說，掌心的溫度透過相握的手傳過來。她想起除夕夜里他說的話，明年的粥要更甜些，原來他把每個日子都記在心里，像藏著顆糖，等時機到了，就悄悄遞到她手里。

快到院門口時，她忽然轉身抱住他，兔子燈掉在雪地里，燭火在風里掙扎了幾下，終究沒滅。“江敘。”她把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有你在，真好。”他收緊手臂，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聞見皂角混著月光的清香氣，像把整個春天都抱在了懷里。

燈籠在雪地里明明滅滅，遠處的猜謎聲漸漸淡了，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在寂靜里交纏。他忽然低頭，在她發頂輕輕吻了下，像吻落了片雪花，輕得讓人心顫。而那盞兔子燈，就在他們腳邊，靜靜照著融了又結的雪，像在守著個不會醒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