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探花入局
- 黑蓮花皇后今天也在手撕劇本
- 睡眠專家
- 4059字
- 2025-08-09 20:19:33
屋子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混合著陳舊木器和被雨水浸透的潮氣。窗外的雨聲依舊,單調(diào)地滴答著,將這方空間襯得更加寂靜而壓抑。
青黛輕手輕腳地掀開簾子進(jìn)來,腳步放得極輕,走到沈知微身邊,彎下腰,用氣聲低低道:“姑娘,門房來報,那位趙子墨趙大人……又遞了帖子進(jìn)來,人就在花廳候著。說是聽聞沈大人貴體違和,心中憂切,特來探望。”她說完,小心翼翼地覷著沈知微的臉色。
沈知微喂湯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小勺再次舀起溫?zé)岬臏海禌觯瓜隆K樕蠜]有任何表情,唯有一雙眼睛,在低垂的眼睫下,比這暮春雨天還要沉寂。直到碗底最后一勺湯喂盡,她才將空碗遞給青黛,拿起一方干凈的素帕,替父親拭去唇邊的水漬。
“知道了。”她的聲音很輕,像落在水面的一片羽毛,沒有任何重量,“請趙大人稍候片刻,說我更衣便來。”
青黛應(yīng)聲退下。
沈知微站起身,走到銅盆邊,用微涼的清水凈了手。水珠順著她纖細(xì)的指尖滴落。她走到妝臺前,菱花銅鏡里映出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眼下一圈淡淡的青影。
她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理著有些散亂的鬢發(fā),動作機械。然后,她打開妝匣,取出極少動用的脂粉,用指尖蘸取一點點胭脂,在掌心揉開,極淡地暈在臉頰和唇上。鏡中那張臉,終于有了一絲活氣,她換上一件素凈的藕荷色外衫,對著鏡子看了看,確認(rèn)周身上下再無一絲可被人指摘的失禮之處,才轉(zhuǎn)身,朝著花廳的方向走去。
穿過幾道回廊,雨天的濕氣裹著庭院里草木的氣息撲面而來。花廳里,趙子墨正負(fù)手而立,欣賞著壁上懸掛的一幅《寒江獨釣圖》。他今日穿著一身雨過天青色的錦緞常服,玉帶束腰,越發(fā)顯得身姿挺拔,豐神如玉。聽到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與憂色,迎上幾步。
“沈小姐。”他拱手為禮,聲音溫潤如玉,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靜,“聽聞沈大人抱恙,子墨心中實在掛念,冒昧前來,還望小姐勿怪。”他的目光落在沈知微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探詢。
沈知微微微屈膝還禮:“趙大人有心了。家父只是偶感不適,大夫說靜養(yǎng)幾日便好。勞大人掛懷,知微代家父謝過。”她聲音平緩,聽不出任何情緒,目光低垂,落在趙子墨錦袍下擺繡著的幾竿翠竹上,避開了他過于明亮的注視。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趙子墨連聲道,臉上憂色稍減,隨即又化為深切的同情與義憤,“只是……唉,府上近日之事,子墨在驛館亦有耳聞。那柳文軒,實乃忘恩負(fù)義、趨炎附勢的小人!得中舉人,不思圖報沈大人多年提攜教導(dǎo)之恩,反攀附權(quán)貴,行此背信棄義之事!實在令人齒冷!”
他語氣激憤,仿佛真為沈家遭遇感到不平,甚至帶著幾分與有榮焉的痛心疾首,“沈大人清譽,沈小姐品性,豈容此等小人玷污!子墨深憾未能早些得知,否則定要上書吏部,參他一本!”
他言辭懇切,句句戳在沈家的痛處,卻又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和代為出頭的姿態(tài)。沈知微靜靜地聽著,臉上那層薄薄的胭脂,此刻也掩蓋不住一絲失血的蒼白。她放在身側(cè)的手,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隨即又松開。
“家父識人不明,引狼入室,是沈家之過。至于柳公子……”她頓了頓,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向趙子墨那雙看似真摯的眼睛,那眼神清冽如深秋的潭水,“人各有志,強求無益。沈家雖遭此變故,倒也不必勞動大人為這等微末之事費心。大人的好意,知微心領(lǐng)了。”她的話音清晰而疏離,將趙子墨那番慷慨激昂的“仗義執(zhí)言”,不動聲色地推拒開去,也劃清了界限。
趙子墨被她這平靜得近乎冷漠的態(tài)度噎了一下,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意外,隨即又被更深厚的溫雅笑意取代。他順勢轉(zhuǎn)了話題:“沈小姐深明大義,令人欽佩。只是沈大人病中,臨州鹽鐵轉(zhuǎn)運諸事繁雜,不知眼下由何人署理?若有子墨能略盡綿薄之處,還請小姐直言。”
話題終于切入了正軌。
沈知微心頭那根緊繃的弦微微一顫。她引著趙子墨在客位坐下,青黛無聲地奉上熱茶。茶煙裊裊,在兩人之間升騰起一層薄薄的屏障。
“多謝大人掛懷。”沈知微在主人位落座,姿態(tài)端莊,“家父病倒得突然,府衙公務(wù),暫由通判王大人代署。至于鹽鐵轉(zhuǎn)運具體細(xì)務(wù),自有書吏按舊例辦理。大人身負(fù)皇命,巡視江南,若需查閱檔冊卷宗,或詢問地方情形,知微可代為轉(zhuǎn)告王通判,為大人安排。”
她答得滴水不漏,將趙子墨伸出的手,輕輕擋在了府衙事務(wù)的門外。
趙子墨端起茶盞,用蓋子輕輕撇著浮沫,動作優(yōu)雅從容:“王通判代署,自是穩(wěn)妥。只是……”他放下茶盞,目光變得誠懇而凝重,“沈大人病前,曾與子墨深談地方鹽鐵漕運積弊,言及歷年檔冊卷宗所錄甚詳,若能詳加梳理,取其精要,形成條陳上奏,或可觸動天聽,為江南鹽鐵轉(zhuǎn)運革除積弊、另立新規(guī),開一線生機。此乃利國利民、功在千秋之事。沈大人病體未愈,子墨不敢以俗務(wù)相擾,然此議若就此擱置,實在可惜。不知……沈小姐處,是否存有沈大人整理過的相關(guān)卷宗副本?或知曉其思路綱要?若能借閱參詳一二,子墨感激不盡。”
他言辭懇切,將“查閱卷宗”這件敏感之事,巧妙地包裹在“繼承沈大人遺志、為民請命”的光環(huán)之下,顯得冠冕堂皇是為了大局的“大義”。
沈知微放在膝上的手,指尖隔著柔軟的衣料,無意識地掐進(jìn)了掌心。
她沉默了片刻。花廳里只有雨滴敲打窗欞的輕響,
“大人拳拳之心,為國為民,知微感佩。”沈知微終于開口,聲音依舊平穩(wěn),聽不出波瀾,“只是家父素來謹(jǐn)慎,公務(wù)卷宗,皆存放于府衙庫房,家中書房只存有少量舊日札記,多涉河工水利,于鹽鐵轉(zhuǎn)運之事,記載寥寥。且父親病倒倉促,未曾留下只言片語交代此事。大人所需卷冊,府衙庫房應(yīng)有盡有,王通判當(dāng)可全力配合大人查閱。若大人需人協(xié)助梳理條陳,知微亦可向王通判轉(zhuǎn)達(dá),請其選派精干書吏,供大人驅(qū)使。”
她再次將球踢回了府衙,踢給了那位王通判。既未拒絕趙子墨的要求,也絕口不提家中書房可能存在的副本或父親的手稿。態(tài)度恭敬,理由充分,讓人挑不出錯處。
趙子墨臉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瞬,眼底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陰翳,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端起茶盞,借著飲茶的動作掩飾了那一瞬間的不豫。茶水的溫度已經(jīng)有些涼了,滑過喉嚨時帶著一絲澀意。
“沈小姐思慮周詳,是子唐突了。”他放下茶盞,笑容重新變得溫煦,只是那溫煦底下,似乎多了一層難以捉摸的東西,“府衙庫房卷宗浩繁,能有王通判及書吏相助,自然是好。只是……”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變得柔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憐惜,落在沈知微蒼白的臉上,“沈小姐近日操勞過度,面色不佳,還需多多保重才是。臨州風(fēng)景秀美,若心中煩悶,不妨出門散心,莫要郁結(jié)于心,傷了身子。”
他不再提卷宗之事,轉(zhuǎn)而關(guān)心起沈知微的“心情”來,仿佛剛才那番公事公辦的試探從未發(fā)生。
“謝大人關(guān)心。”她微微頷首,依舊是那副疏離的客氣,“家中瑣事,不敢勞大人掛心。”
談話似乎陷入了僵局。趙子墨又坐了片刻,說些“安心靜養(yǎng)”、“必有后福”之類的場面話,便起身告辭。沈知微將他送至花廳門口。
雨不知何時小了些,變成了細(xì)密的雨絲。趙子墨站在廊下,早有隨從撐開一把寬大的油紙傘候著。他回頭,對著站在門內(nèi)的沈知微再次拱手:“沈小姐留步。沈大人處,還望小姐轉(zhuǎn)達(dá)子墨的問候,盼大人早日康復(fù)。”他頓了頓,目光似有深意地在沈知微沉靜的眉眼間停留了一瞬,才轉(zhuǎn)身步入細(xì)雨中。那雨過天青色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里,漸漸模糊,最終消失在月洞門外。
沈知微站在花廳門口,望著空濛的雨幕。
管家沈忠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后,低聲道:“小姐,王通判方才派人送了公文來,說是北境邊關(guān)……有大捷報傳至州府。”
北境?大捷?
沈知微猛地轉(zhuǎn)身,眼底終于掀起一絲微瀾。
這種大事不能不了解,沈知微雖疲倦還是聽罷事情始末。
暮春最后一場纏綿的雨終于停歇,水汽被陡然熾烈起來的日頭蒸騰著,空氣里浮動著一種粘稠的燥意,混雜著泥土和草木被曬暖的氣息。
沈府庭院里,那幾株石榴花紅得愈發(fā)不管不顧,灼灼烈烈,花瓣邊緣被曬得微微卷曲。
沈明遠(yuǎn)在病榻上躺了七八日,每日里湯藥流水般灌下去,苦澀的藥味幾乎浸透了帳幔和被褥。人雖勉強能起身,在青黛和沈忠的攙扶下,能在廊下走幾步透口氣,但精神卻像被抽干了水的枯井,大不如前。
他常獨自枯坐在書房臨窗的圈椅里,初夏的陽光透過窗欞,在他瘦削的肩頭和花白的鬢角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就那么怔怔地望著窗外庭院里瘋長的草木,手里捏著一卷翻開的書,書頁的邊緣被無意識的手指捻得起了毛邊,卻半晌也不曾翻動一頁。
那場猝不及防的急怒攻心,抽走的不僅是他的力氣,更是他半生秉持的清正信念和那點支撐著他在宦海沉浮中掙扎的精神氣。背影佝僂著,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灰敗。
“倘若你是男兒身便好了。”沈明遠(yuǎn)見女兒獨自處理府中事宜又念叨起許久都不曾提起的念頭。
“知遠(yuǎn)雖年幼,但夫子對他贊不絕口,常夸他天資聰穎。前些日子夫子還說知遠(yuǎn)已熟讀四書,假以時日,定能高中光耀門楣。”沈知微寬慰父親順便提及幼弟功課。
沈明遠(yuǎn)聽后,只是輕輕搖頭,眉宇間難掩一絲愁緒:“唉,若這世間女子亦能讀書科考,我的知微,又豈會遜色于那柳文軒半分?”提起柳文軒便又動了氣,一時間人仰馬翻。
沈知微往后依舊每日晨昏定省,侍奉湯藥,動作輕柔,言語極少。湯碗遞到父親手中時。她將府中大小事務(wù)打理得愈發(fā)井井有條,仆役調(diào)度、開支用度、人情往來,一絲不亂。只是人沉默了許多,那雙曾如江南三月煙雨般溫婉靈動的眸子,如今沉淀下一種深潭般的清冷寂靜。
青黛看在眼里,私下里不知偷偷抹了多少眼淚。
“夫人也心狠,只一心禮佛,旁的是充耳不聞,只苦了我家小姐。”青黛又從沈母的院中回來忿忿不平。
談及沈母,沈知微不禁揉了揉太陽穴,這位出身于書香世家的女子,與父親的結(jié)合本是門當(dāng)戶對的天作之合。可惜母親的家中主母并不待見她這個庶女,正經(jīng)教養(yǎng)嬤嬤也沒聘請,琴棋書畫倒是頗有造詣。只是,當(dāng)家理事、商鋪經(jīng)營這些那是一竅不通。
好在沈老夫人尚在時,將沈知微放在身邊教養(yǎng)。后來沈老夫人去了以后,索性將府中上下的事務(wù)一股腦兒地托付給了沈知微,自己則退居深院,保持著自己還是閨閣時期的生活方式,樂得清閑。
沈母之行,雖偶有偏離當(dāng)家主母應(yīng)有的風(fēng)范,然其對兒女之情,卻是深厚無比。府中未見側(cè)室小妾之影,倒添了幾分清凈與和睦。世人議論,或偶有提及她不理俗務(wù)之瑕,但更多的是投以艷羨的目光,畢竟,誰能不贊嘆她命運之佳,既得良人相伴,又育有一雙聰明伶俐、惹人疼愛的兒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