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廈傾頹
- 黑蓮花皇后今天也在手撕劇本
- 睡眠專家
- 4008字
- 2025-08-11 15:52:22
這日午后,沈知微正在自己房中,對著繡繃上那幅被血污染了的鴛鴦戲水圖出神。血漬早已干涸成深褐色的一點,凝固在交頸纏綿的鴛鴦羽翼旁,她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那點暗紅,眼神空茫。窗外的蟬鳴聒噪起來,一聲緊過一聲,攪得人心頭莫名煩亂。
突然,一陣沉重、急促、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如同悶雷般滾過庭院!那腳步聲雜亂、密集,帶著金屬甲胄碰撞的鏗鏘聲,絕非府中仆役的動靜!
沈知微心頭猛地一沉,一種近乎本能的巨大寒意瞬間攫住了她。她霍然起身,繡繃失手跌落在地也渾然不覺。
“咣當——!”
前院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是府門被強行撞開的破碎聲!
緊接著,便是管家沈忠變了調帶著驚恐的嘶喊:“你們……你們是何人?為何擅闖……”
“滾開!奉旨查抄!閑雜人等避讓!”一個粗嘎蠻橫的聲音粗暴地打斷了他,伴隨著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聲和仆役們驚恐的尖叫。
抄家!
沈知微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一把扶住桌案才勉強站穩。
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出房門,迎面正撞上驚慌失措、面無血色的青黛。“姑……姑娘!外面……外面來了好多官兵!兇神惡煞的!把大門都撞開了!管家爺爺……管家爺爺被他們推倒了!”青黛語無倫次。
沈知微死死攥住青黛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那手腕上傳來的冰冷觸感讓青黛打了個寒噤,竟奇異地止住了些顫抖。
“去后院!守著夫人和阿遠!鎖好門!我不叫,絕不許出來!”沈知微的聲音壓得極低。她用力推了青黛一把。
青黛被那眼神里的懾住,含著淚,踉蹌著朝后院跑去。
沈知微深吸一口氣,挺直了單薄的脊背,朝著前院風暴的中心走去。
前院已是一片狼藉。
沉重的朱漆大門洞開著,門板歪斜,門檻斷裂。數十名身著玄色號衣、腰挎長刀的衙役和披甲執銳的兵丁如狼似虎地涌了進來,迅速控制住各處通道。幾個試圖阻攔或哭喊的仆役被粗暴地推搡在地,哀嚎聲、呵斥聲、器物被踢翻的碎裂聲混雜在一起,刺人耳膜。
管家沈忠額角青腫,嘴角淌著血,被兩個如狼似虎的衙役反剪著雙臂死死按在冰冷的地磚上,動彈不得,只能發出困獸般的嗚咽。
沈明遠被這巨大的變故驚動,掙扎著從書房里沖出來,腳步虛浮踉蹌。當他看到庭院中景象時,本就灰敗的臉色瞬間褪盡最后一絲血色,嘴唇哆嗦著,指著那些兇神惡煞的官差:“你……你們……何故……如此……”
“沈明遠!”一個冰冷傲慢的聲音蓋過了所有嘈雜。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趙子墨緩步走了進來。他今日未穿常服,而是一身簇新的深青色官袍,衣上繡著代表六品官階的鸂鶒,腰間玉帶緊束,更顯得身形挺拔,氣度儼然。只是那張俊朗的臉上,再無半分往日的溫潤謙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居高臨下混合著得意與冷酷的漠然。他手中托著一卷明黃色的錦緞,正是圣旨!
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形容枯槁、搖搖欲墜的沈明遠,又掠過站在廊下、面白如紙卻脊背挺直的沈知微,唇角勾起一絲極其細微的弧度。
“沈明遠接旨!”趙子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響徹在死寂下來的庭院里。
沈明遠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被身后的老仆死死扶住才沒倒下。他渾濁的眼中充滿了驚愕、茫然和巨大的恐懼,緩緩地艱難屈下雙膝,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沈知微看著父親佝僂顫抖的背影,也屈膝跪了下去。滿院子的仆役,無論被壓著還是癱軟在地的,也都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瑟瑟發抖地跪伏下去。
趙子墨展開圣旨,用他那清朗卻毫無溫度的聲音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江南道臨州通判沈明遠,職司鹽鐵轉運,本應夙夜匪懈,以報君恩。然該員利欲熏心,貪瀆無狀!經查,其勾結鹽梟,私販官鹽,侵吞鹽課;復又虛報鐵器轉運損耗,中飽私囊;更于漕糧征收之際,苛斂于民,怨聲載道!證據確鑿,罪無可逭!著即革去沈明遠一切官職,鎖拿入京,交刑部嚴審定罪!家產籍沒入官,眷屬待罪聽勘!欽此——!”
每一個字,都狠狠扎在沈明遠的心上!
“貪瀆無狀…勾結鹽梟…苛斂于民…證據確鑿…罪無可逭…”
這些字眼在他腦中嗡嗡作響!
“不——!”一聲凄厲到變形的嘶吼從沈明遠喉嚨里沖出,帶著血沫,“冤枉!天大的冤枉!臣冤枉啊——!”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瞪著趙子墨,枯瘦的手指指向他,渾身篩糠般抖著,“是你!是你!趙子墨!你構陷于我!那些卷宗……那些卷宗是你……”
“大膽罪臣!圣諭煌煌,豈容爾咆哮抵賴,攀誣欽差!”趙子墨厲聲斷喝,眼中寒光爆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冷酷。他根本不給沈明遠說完的機會,猛地一揮手,“拿下!”
兩名如狼似虎的甲士應聲撲上,鐵鉗般的手掌死死扣住沈明遠枯瘦的肩膀!那件半舊的靛藍直裰被粗暴地撕裂,發出刺耳的“嗤啦”聲。冰冷的鐵鏈“嘩啦”作響,毫不留情地套上了他的脖頸,纏住了他的手腕!
“父親!”沈知微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平靜,失聲驚呼,猛地就要站起撲過去!
“按住她!”趙子墨冰冷的命令再次響起。
兩名衙役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了沈知微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將她重新壓跪在地,膝蓋重重磕在堅硬的石板上,鉆心的疼痛傳來。她拼命掙扎,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獸,眼中燃燒著刻骨的恨意,死死盯住趙子墨:“趙子墨!你卑鄙!那些所謂的證據,都是你處心積慮從我父親口中套取!是你栽贓陷害!”
趙子墨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張曾令她迷惑的清俊面容,此刻在扭曲的恨意下顯得無比猙獰。他緩緩踱步到她面前,靴底踩在碎裂的瓷片上,發出刺耳的聲響。他微微俯身,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帶著一種淬毒的冰冷快意,低語道:“沈小姐,現在才明白?晚了。要怪,就怪你父親太過天真,也怪你……太過不識抬舉。”他直起身,聲音恢復公事公辦的冷酷,“罪臣之女,咆哮公堂,一并拿下!待本官細細審問!”
“知微!我的女兒!”一個凄厲的女聲從后院方向傳來。
是林氏!她不知如何掙脫了青黛的阻攔,發髻散亂,跌跌撞撞地撲了出來,后面跟著臉色慘白、被青黛死死抱住的沈知遠(阿遠)。
林氏一眼看到丈夫被鐵鏈鎖拿、形容枯槁的慘狀,又看到女兒被衙役按倒在地,頓時如遭雷擊!她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悲鳴,眼前一黑,軟軟地朝地上栽倒!
“母親!”沈知微目眥欲裂!
混亂瞬間爆發!
兵丁衙役們徹底失去了最后一絲約束,開始瘋狂地涌入各個房間!翻箱倒柜聲、瓷器玉器碎裂聲、布帛撕裂聲、狂笑聲與呵斥聲瞬間充斥了整個沈府!
“搜!仔細地搜!一片瓦也不許放過!”
“值錢的!快!往箱子里裝!”
“這花瓶不錯!歸我了!”
“滾開!這是老子先看上的!”
“床底下!看看有沒有暗格!”
昔日清雅的書房被粗暴地翻檢,珍貴的典籍字畫被隨意拋擲、踩踏;臥房里的妝奩首飾被哄搶一空;庫房里積存的布匹綢緞被成卷拖出……
沈知微被兩個衙役死死按著,臉頰緊貼著冰冷骯臟的地磚。她側著頭,眼睜睜看著父親像破麻袋一樣被拖拽著,鐵鏈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刮擦聲;看著母親昏厥在地,無人問津;看著幼弟知遠被青黛死死護在懷里,小小的身體因極度的恐懼而劇烈顫抖,那雙懵懂的大眼睛里,盛滿了驚惶破碎的淚光,死死望著她,無聲地喊著“姐姐”……
恨意使目光死死鎖住那個站在庭院中央、欣賞杰作般巡視著這片混亂與絕望的趙子墨。
趙子墨似乎感受到了這淬毒的目光,緩緩轉過頭,對上沈知微那雙冰封萬載、燃著地獄之火的眼眸。他唇角那抹冷酷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些。他踱步過來,靴子停在沈知微眼前。
“沈小姐,”他聲音不高,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忍愉悅,“好好看著。記住今日。記住是誰,把你沈家踩進這泥里。”
“不過嘛……”他話鋒一轉,語氣中竟生出一絲玩味,“若沈小姐愿意成為我的妾室,那我倒也不是不能考慮,在圣上面前替你沈家美言幾句。沈小姐,你可得細細思量,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言罷,他輕輕擺了擺手,那姿態高傲而冷漠,“將他們帶走!”
喧囂鼎沸此刻終于徹底退潮,留下觸目驚心的滿目瘡痍。沈府那兩扇曾經象征清貴門楣的朱漆大門,此刻緊緊關閉,門上交叉貼著兩道刺目的、蓋著猩紅官印的封條,在帶著涼意的晚風中簌簌抖動。門前的石階上,散落著被無數官靴踐踏過的布帛碎片、打翻的胭脂盒里洇開的污濁紅痕、踩碎成幾段的玉簪殘骸,還有幾瓣早已被污泥浸透、顏色暗沉得發黑的石榴花瓣,粘在青石板的縫隙里。
府內,更是如被狂暴的颶風反復蹂躪過的廢墟。昔日精心打理的花圃被踩踏得面目全非,名貴的花木枝斷葉碎;太湖石堆疊的假山傾頹一角,碎石滾落滿地;破碎的瓷片、撕爛的字畫、傾倒的桌椅家具、扯破的帳幔……狼藉地鋪滿了每一寸地面,幾乎找不到下腳之處。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令人窒息的塵土味、兵丁衙役留下的汗腥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從打翻的酒壇里滲出的、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腐敗酒氣。
此刻她滿身狼狽跌跌撞撞去翻自己藏起的一些首飾。一對沉甸甸的赤金絞絲鐲子是母親壓箱底的嫁妝,預備給她做陪嫁,一支點翠嵌珍珠的步搖為及笄時父親所贈,還有一對小巧玲瓏的金耳墜是祖母還在世時送的。好在她梳妝臺的暗格夠隱蔽也夠結實。輕輕撫摸后沈知微迅速將其包好。
門外傳來細微的啜泣聲和壓抑的說話聲。是那些未被抓走的、家生的老仆和簽了死契的丫鬟。他們無處可去,只能瑟縮在殘破的廊下或倒塌的花架后,管家沈忠佝僂著腰,臉上帶著白日留下的青腫,正低聲安撫著他們,聲音嘶啞疲憊。
沈知微深吸一口氣,她扶著墻壁,慢慢站起身。蜷縮太久,雙腿麻木得像灌了鉛。她走到門邊,輕輕拉開一條縫隙。
“忠伯。”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
沈忠聞聲,艱難地轉過身,渾濁的老眼里滿是血絲和悲愴:“小姐……”他蹣跚著走過來,看著沈知微額角的傷,嘴唇哆嗦著,老淚縱橫,“老奴……老奴沒用啊……”
“不怪您。”沈知微打斷他,聲音異常冷靜,那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著,“府里……還能湊出多少現錢?不拘多少,銅板也行。”
沈忠抹了把淚,從懷里掏出一個癟癟的、沾著污跡的粗布錢袋,顫巍巍地遞過來:“老奴……老奴藏了些體己,還有幾個忠心的下人湊的……都在這里了……統共……統共不到三兩碎銀子……還有些銅錢……”
沈知微接過錢袋,入手輕飄飄的。這點錢,在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和獄卒眼里,恐怕連塞牙縫都不夠。她捏緊了錢袋,另一只手將懷里的包袱抱得更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忠伯,您守好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