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0002.殘陽歸途,破屋藏星火

殘陽如血,將鎮口老柳虬結的枝條鍍上一層銹紅。寒風撕扯著枯葉,發出獵獵嗚咽

顧星河幾乎是半抱著夜清夢,兩人踉蹌著挪到牛車旁。少女單薄得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卷走的枯葉,面色慘白得近乎透明,卻仍倔強地繃著肩,骨節泛青的手指只敢虛虛攥著他磨破的袖口——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把這病弱的“小夫君”碰碎了。

“顧郎君,這、這是——”趕牛車的李老漢瞇著昏花老眼,驚得煙桿險些落地,活像見了什么稀奇精怪。

“我媳婦兒?!鳖櫺呛哟鸬酶纱嗬?,耳根卻悄然燒起一片薄紅。他先將夜清夢小心安頓在車尾,粗布衣擺掃過枯草,發出沙沙聲響?;厣恚瑢⑺拿侗缓顾梦⒊钡你~錢塞進李老漢掌心,“勞煩李叔捎我們回村?!?

倚在車沿嗑瓜子的錢大嬸“噗”地啐出一瓣瓜子殼,三角眼像刮刀一樣,上下來回掃視,像是在看一件即將砸手里的劣等貨:“嘖嘖,就這丑八怪似的小身板,風一吹就倒,領回去當菩薩供著?怕是連口熱飯都掙不來,凈添張嘴!”

一旁的牛大嬸立刻接上,尖利的嗓音像錐子扎進耳朵:“我聽說顧家早把斷親書都備好了,就等這‘喜事’一辦,立馬摁手?。☆櫸謇桑銚爝@么個又丑又病的丫頭,不怕晦氣沖了運道,死得更快???”話語里的惡意毫不掩飾。

顧星河倏地將夜清夢往身后一護,方才那點羞赧瞬間在眼底凝成寒霜,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牛大嬸還是先操心自家吧。一看就是口業積多了,所以兒子啞、女兒瘸的——上天可都睜著眼看著你們呢!”

這話像塊冰冷的石頭砸進死水潭。牛大嬸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正要跳腳發作,李老漢“邦邦邦”幾記重敲,煙桿在車轅上砸出悶響:“要坐老漢的車就安分!再吵吵,天王老子也給老子下去走路!”

人群霎時噤若寒蟬。平日里老實巴交的李老漢沉下臉,竟透出幾分迫人的威嚴。他瞥了眼顧星河護犢子般的姿態,沒再言語,只默默往煙鍋里塞了把劣質煙絲,就著如血的殘陽吧嗒起來,灰白的煙圈悠悠飄向天際。

半個時辰后,人齊了。破舊的牛車“吱呀”一聲,碾過坑洼的土路,慢悠悠地朝著花石村的方向晃去。

車板顛簸得厲害。角落里顧星河忽然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邊角被體溫焐得溫熱發軟。他一層層小心揭開,兩個雪白松軟的肉包子赫然出現,濃郁的肉香混著麥面的甜香,在蕭瑟的風里霸道地彌漫開來——在這糧食短缺的荒年,這無疑是能勾出人眼饞的金貴物。

“趁熱吃?!彼鸭埌f到夜清夢面前,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顫抖,“趕了一路,你定是餓壞了?!?

夜清夢怔住了,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她太久太久沒有嘗過真正的人間煙火。自從成為那非人的存在,她就沒在好好吃過食,喪尸血肉的腥臊令人作嘔,保留人類意識的她又無法對活人下手,也就餓到極致時才吃點動物的血肉。此刻這純粹的肉香鉆入鼻腔,竟逼得她干澀的眼眶陣陣發酸。

“我…吃不了?!彼苹厝?,嗓音粗糲得像砂紙摩擦生鐵。

“你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鳖櫺呛庸虉痰匕寻佑滞八土怂停饧t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我怕涼才揣懷里,衣服雖舊,卻日日漿洗,干凈的……你若嫌棄,我、我回頭再去鎮上買……”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和堅持。

夜清夢望著他那通紅的耳尖,鼻尖猝不及防地漫開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甜香——她早已窺見這男人的秘密:他憤怒時,周身氣息冽冽如寒霜;羞窘時,那氣息卻蜜糖般甜得醉人;而當他難過時,這味道又會變得苦澀如黃連。這獨屬于她嗅覺的、無形無質的氣息,像一根溫柔的絲線,將她緊緊纏繞在他身畔。

她不再推拒,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滾燙的油脂混合著蔥姜的辛香,瞬間在舌尖炸開,一股久違的暖意順著干涸的喉管,滾落入冰冷空蕩的胃袋?;蛟S是太久未曾進食,也或許是身體過于虛弱,她吃得急了,猛地嗆咳起來,瘦削的肩頭劇烈地顫抖。顧星河慌忙解下腰間的水囊,一手緊張而笨拙地輕撫她嶙峋的背脊,一手小心翼翼地將水囊口湊近她干裂的唇邊:“慢些,慢些……沒人跟你搶。”他的聲音帶著安撫的輕顫。

水帶著淡淡的草藥苦澀味,是他常喝的那種。夜清夢好不容易緩過氣,抬眼,正撞進他盛滿擔憂的眼眸深處。她低聲道,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依賴:“除了你……沒人會給我買肉包子?!?

顧星河聞言,嘴角彎起一個清淺的弧度,眼下的青黑似乎都淡去了幾分。

“以后天天給你買……”

他又從懷里摸出兩個摻著麩皮、硬邦邦的粗面饅頭,遞了一個給前面的李老漢,自己默默留下一個。那饅頭黃撲撲的,一口咬下去,粗糙的麩皮剌得嗓子生疼。

“你怎么只吃這個?”夜清夢蹙緊了眉頭,看著那喇嗓子的饅頭。

“你比我更需要油水?!彼f得理所當然,仿佛這是天經地義。他低頭啃著那粗糲的饅頭,表情卻平靜得如同在品嘗珍饈,“我都習慣了,再說了我遇到你之前就吃過了,啃這個就足夠?!?

夜清夢不再言語,低頭將自己剩下的那個肉包,仔細地掰下一半,遞到他面前。白面散發的熱氣蹭過他冰涼的手指,他像被燙到似的瑟縮了一下,卻仍搖頭:“你留著夜里墊肚子,你身子虛……”

“五百文,買我陪你演這場‘成親’的戲不值得的,再說了你比我更虛?!彼笾前雺K溫熱的包子,聲音低得幾乎被呼嘯的風聲吞沒,“你…不必如此。”

“五百文,是請你來看我如何掙脫枷鎖,而且……”顧星河忽然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眸子在漸濃的暮色里亮得驚人,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我已對外宣稱你是我娘子,便絕不會讓任何人欺你半分!便是我都不行,若有一日你想離開,我攢下的所有錢,都給你當盤纏;若你……不愿意離開……”他頓了頓,耳尖的紅暈迅速蔓延至脖頸,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咱們…就真做長長久久的夫妻,可好?”

夜清夢抬眼,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仔細地打量這個將自己從泥沼中撈起的少年。十五六歲的他長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睫毛濃密如鴉羽,只是過分蒼白的臉色和瘦削凹陷的臉頰,讓他看起來像一根隨時會被風折斷的翠竹。然而,他眼底那份近乎虔誠的認真,比手中溫熱的肉包子更燙人。她身上那些陳年的舊傷,竟隨著他周身散發的濃郁甜香,開始隱隱發癢——那是新肉在悄然生長的細微動靜,這氣息在無聲無息地修補著她這殘破軀殼,如同用最溫柔的手,在耐心撫平那些猙獰的裂痕。

她忽地笑了,那笑意抵達眼底,甚至帶上了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執拗與占有欲:“顧星河,那你要好好活著。這樣你永遠都會在我身邊……”她目光灼灼的看著眼前人

“嗯!”顧星河重重點頭,耳根紅透,聲音卻異常堅定。他悄悄往她身邊挪了半寸,胳膊肘輕輕碰觸到她同樣單薄的衣袖,身體僵硬了一瞬,卻終究沒有退開。

土路在車輪下無盡延伸,顛簸不休。月亮不知何時爬上了樹梢,清冷的銀輝將兩人相依偎的影子拉得細長。兩個時辰后,終于晃進了死寂的花石村。

月色凄清,將顧家那幾間氣派的青磚瓦房映襯得如同冰冷的墓碑,四周圍繞的低矮茅草屋,像一群俯首稱臣的奴仆。門口早已黑壓壓站了一群人:顧老太拄著烏木拐杖,腰桿挺得筆直,臉上刻滿冷漠;她身旁的顧秀秀,不過十五六歲,眼角吊得老高,活像只隨時準備啄人的斗雞。

“喲!五哥真領了個‘寶貝’媳婦兒回來啦?”顧秀秀尖利刻薄的嗓音劃破寂靜的夜空,目光像淬了毒的針,在夜清夢布滿疤痕的臉上狠狠剜著,“嘖嘖嘖,這模樣,夜里點燈怕是能把隔壁七娃子嚇哭!”

顧老太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手中的拐杖重重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咚”聲:“回來了正好,省事。秀秀,去請村長,把各房都叫齊——今晚就把斷親書摁了,省得礙眼!”

“奶奶說得對極了!”顧秀秀脆聲應和,得意洋洋地又剜了顧星河一眼,聲音拔得更高,“畢竟有些人啊,骨子里流的就不是顧家的血!野種不配當我們顧家人,想住這青磚大瓦房?沒門!”

顧星河仿佛沒聽見這些誅心之言,只是緊緊牽著夜清夢冰涼的手,沉默地繞過前院,走向最角落的最小的地方。墻根下瑟縮著一間破敗不堪的小茅草屋,四壁漏風,屋頂赫然破了個大洞,慘白的月光從洞口直直瀉下,正好照見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含著不知從哪撿來的半粒谷子,驚恐地鉆過墻縫逃走了。

屋內更是寒磣到了極點:靠墻一張吱呀作響的破床,上面鋪著補丁摞補丁、卻洗得發白的薄被褥。顧星河的聲音在空曠的破屋里顯得有些發悶,帶著不易察覺的澀意:“……這就是我住的地方。你若現在反悔,還……”

“反悔什么?”夜清夢干脆利落地打斷他,抬起頭,撞見他微微泛紅的眼角,空氣中那股奇異的香氣也隨之彌漫開一絲淡淡的苦澀。她心中微動,下意識地抬手,用帶著薄繭的拇指指腹,極輕地蹭過他微濕的眼角,“要不是你,我早就爛死在那個鐵籠子里了。”她頓了頓,唇角彎起一個狡黠而真實的弧度,眸底有光一閃而過,“再說,這里再破,也總比奴隸場的暗牢要干凈千百倍?!?

顧星河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和奇怪的話語弄得一怔,還未及追問,前院已傳來一片嘈雜紛亂的腳步聲和人聲?;鸢烟S的紅光瞬間映紅了半邊漆黑的夜空。

顧老太將三份墨跡未干的斷親文書“啪”地一聲摔在院中的石磨盤上,紙張被夜風吹得嘩嘩作響:“簽了它!自此顧星河與顧家,生、死、貧、富,各不相干!老死不相往來!”

村長捏著顧星河悄悄塞給他的一兩碎銀——那銀子的邊角都磨得發亮了,顯然是積攢了許久的心血。老村長嘆了口氣,語重心長:“五郎啊,可想清楚了?婚契一寫,斷親文書一蓋印,你就是獨門獨戶,按顧家言,村頭西邊的顧家老屋給你們住……以后可就不管你死活了。”

“想清楚了!”顧星河的聲音異常平穩,帶著塵埃落定的釋然。他提筆,懸腕,落墨。筆尖觸紙的瞬間,他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那不是恐懼,而是長久壓抑后終于掙斷枷鎖的激越!“顧星河”三個字落在紙上,挺秀而決絕

顧家眾人輪流上前,簽字,摁下鮮紅的指印。那一個個指印,在慘白的月光下,像一串串凝固的血痂,烙在紙上,也烙在人心上。

顧老太冷哼一聲,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穢,帶著浩浩蕩蕩的族人轉身離去,吝嗇得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留下。

村長又做主寫了婚契,把所有需要的都弄好之后,小聲叮囑道那老屋其實還是無主之地,只是顧家原先一直住著就以為是自己的了,村長希望顧星河有錢了還是買下來,免得后續麻煩,交代一通后,又無奈的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

收拾所謂的“行李”時,夜清夢才真正看清顧星河的全部家當:不過是兩件同樣洗得發白、補丁摞著補丁的粗布衣衫,一個小罐罐,還有兩本封面早已磨爛、書頁卷邊的舊書。

他將那兩本書珍而重之地抱在懷里,如同懷抱著稀世珍寶,眼底卻跳躍著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芒,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

“走,”他向她伸出手,掌心帶著薄汗,卻異常溫暖,“去咱們自己的家?!?

月色如水,靜靜鋪灑在通往村西頭的小路上。顧星河牽著夜清夢,腳步輕快得仿佛要飛起來,方才簽下斷親書時的沉郁陰霾,如同被這清輝徹底滌蕩干凈,只余下新生的雀躍。

村西頭的草屋比先前顧家后院那間稍好,至少屋頂是完整的,能勉強遮風擋雨,只是土坯墻的縫隙里,涼風依舊能絲絲縷縷地鉆進來。

顧星河點燃了唯一的一盞小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風中頑強地跳躍、搖晃,卻固執地不肯熄滅,努力地撐開一小圈昏黃的光暈。

他將那床洗得發白的舊被褥仔細鋪在光禿禿的木板床上,回頭,見夜清夢仍靜靜立在門口,像一株融入夜色的幽蘭,便放輕了聲音道:“進來吧,外面風大,涼?!?

夜清夢依言跨過那道低矮的門檻。在昏黃油燈的光暈里,她忽然毫無預兆地伸出手,輕輕環抱住了少年單薄而清瘦的腰身。

顧星河的身體瞬間僵硬如石,隨即又一點點、極其緩慢地放松下來。他猶豫了片刻,最終抬起帶著淡淡草藥清香的手,有些生澀、卻無比溫柔地,輕輕環住了她同樣瘦削的背脊。

窗外,秋蟲不知疲倦地唧唧鳴唱,像在哼唱一支無人聽懂卻充滿生機的小調。

夜清夢將臉頰深深埋進他單薄卻溫暖的肩窩里,貪婪地呼吸著那令她靈魂都感到安寧的甜香氣息,聲音悶悶地從粗布衣料里透出來,帶著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暖意:

“以后……我陪你上山挖草藥,陪你燈下抄書,陪你修補這漏風的屋頂……顧星河,我們把日子……過成這世上最好的樣子,好不好?”

燈芯“啪”地一聲,爆開一朵小小的燈花,瞬間將墻壁上依偎在一起的兩道剪影映照得更加清晰、更加緊密。

昏黃的光影里,顧星河低下頭,一個輕柔得如同柳葉拂過水面的吻,珍重地落在她沾著塵土的、毛茸茸的發頂。

“好。”一個字,輕若呢喃,卻重若千鈞。

夜清夢閉上眼,側耳傾聽。隔著單薄的衣衫,是他胸腔里傳來的、微弱卻異常堅定清晰的心跳聲。

咚…咚…咚…

做了整整十年沒有心跳、沒有溫度的喪尸之王,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原來真正的“活著”,可以是這樣溫暖、這樣有力。

而這個渾身散發著治愈她身與心的奇異香氣的少年,從今往后,就是她在這陌生世界,唯一的錨點,唯一的暖陽。

是她——夜清夢的。

主站蜘蛛池模板: 乌拉特前旗| 抚顺县| 阳谷县| 扬州市| 合水县| 商都县| 巧家县| 海原县| 浑源县| 台前县| 定远县| 云龙县| 西平县| 南部县| 阿坝| 房产| 武川县| 稻城县| 眉山市| 邹城市| 怀化市| 绥江县| 榕江县| 建宁县| 巴林左旗| 乌苏市| 阜宁县| 中西区| 平潭县| 双江| 宁远县| 宁德市| 民权县| 北京市| 罗江县| 通化市| 通渭县| 交城县| 即墨市| 温宿县| 昆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