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潮驚蟄
三月的草原像被施了魔法的綠毯。積雪初融的草甸泛著青嫩的光,馬群在河邊飲水,鬃毛沾著晨露,像披了件水晶做的蓑衣;遠處的白樺林里,山雀唱著婉轉的歌,枝椏間綴滿淡粉色的杜鵑花——這是草原最豐饒的季節,也是“春汛”最兇的時節。小晴騎著追風走在轉場的隊伍最前面,她穿著巴特爾奶奶新做的“春芽袍”——淺青色的緞面繡著嫩綠的草芽,袖口綴著曬干的蒲公英,隨著馬蹄輕晃,像落了滿袖的星子。發間系著條月白布帶,是哈斯爺爺用春草和馬鬃編的“草語帶”,據說能“聽見草芽的心跳”。“小晴!”程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背著半人高的羊毛氈包,腰間別著把雕花短刀,“老薩滿說,今年春汛來得早,咱們得趕在暴雨前穿過‘蛇曲河’。”“蛇曲河?”小晴回頭,“不是說今年河水淺?”程野扯下氈包,取出個牛皮水囊遞給她:“聽阿爸說,上游的冰川化了,河水漲得急。昨天夜里,老薩滿看見河里有團黑影,像條巨蟒。”小晴接過水囊,喝了一口,咸津津的奶香味在舌尖散開。她摸了摸發間的草語帶——布帶上的蒲公英串突然泛起淡金色,像被陽光吻過。“阿爸。”她輕聲說,“您記得嗎?母親日記里寫過,1998年春,她在蛇曲河救了個落水的男孩,男孩說…他的部落叫‘地鼠族’。”巴特爾爺爺勒住馬,皺眉道:“地鼠族?”“嗯。”小晴點頭,“母親說,他們是草原的‘地下守護者’,專門對付啃食草根的地鼠妖。”隊伍里忽然響起馬駒的驚嘶。小晴轉頭望去,最末尾的羊羔突然集體蹦跳,母羊們仰著頭,對著天空發出短促的嗚咽。小晴的草語帶突然輕顫,布帶上的蒲公英串泛起幽綠——這是它第二次“說話”了。“程野!”她勒住馬韁,“你看地上!”程野低頭,手一抖,羊毛繩“啪”地斷成兩截:“這…這草芽!”原本該嫩綠的草芽,此刻竟泛著詭異的紫黑,葉片上凝著黏液,湊近能聞到股腐臭的甜腥。更駭人的是,草芽根部鉆出無數條半透明的小蟲,蟲身覆蓋著細密的絨毛,頭部卻長著鋒利的門牙——正是地鼠妖的幼蟲!
蛇曲河在正午時分徹底變了模樣。原本清澈的河水泛著渾濁的紫黑,河底的淤泥里鉆出無數個小孔,每個孔里都爬出只地鼠妖的幼蟲。它們啃食著草根,所過之處,草甸變成一片焦土,連馬蹄踩過的地方都滲出黑血。小晴騎著追風沖進地鼠群,草語帶在發間瘋狂擺動。她能聽見地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像有什么東西在撕扯著大地。“小晴!”程野拽住她的韁繩,“別過去!地鼠妖的幼蟲會鉆進馬蹄!”“我必須找到地鼠妖的老巢!”小晴咬著牙,“老薩滿說,地鼠妖的老巢在蛇曲河的‘地穴’里,里面有地鼠族的‘草靈’!”地穴是草原地脈的薄弱點,通常藏在地下百丈處。小晴的九眼石突然發燙,石面的藍光穿透地面,照出一條蜿蜒的裂縫——裂縫從她腳下延伸向草原深處,像條沉睡的巨龍。“跟著裂縫走!”小晴大喊。隊伍跟著裂縫狂奔。馬蹄踢起的泥土里,不斷冒出紫黑的汁液,燒得馬匹直甩頭。阿依古麗懷里的野鴨突然撲棱翅膀,尖叫著飛起來,一頭扎進裂縫旁的泥土里。“野鴨!”阿依古麗急得要下馬,被小晴拉住:“等等!”野鴨在泥土里瘋狂撲騰,終于從土里叼出塊拳頭大的石頭——石頭表面刻著古老的契丹文,和小晴胸口的九眼石紋路一模一樣。“是…鎖魂石!”老薩滿驚呼,“這是當年地鼠族用來封印地穴的石頭!”石頭剛被叼出,裂縫里突然噴出一股紫黑霧氣,野鴨被霧氣卷住,瞬間化為灰燼。小晴的眼淚砸在鎖魂石上,石面突然泛起金光,和九眼石的光芒交相輝映。“小晴!”程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快看裂縫!”裂縫里爬出無數條半透明的小蟲,蟲身覆蓋著細密的絨毛,頭部卻長著鋒利的門牙——正是地鼠妖的幼蟲!幼蟲們瘋狂啃食著草根,所過之處,草甸變成一片焦土。“是‘地鼠妖’!”老薩滿的聲音發抖,“它們以草根為食,能把整片草原啃成荒漠!”
地穴的深處像座水晶宮。小晴、程野、老薩滿和巴圖圍坐在地穴中央的巖石上,中間的火堆噼啪作響,卻驅不散空氣里的腐臭。鎖魂石躺在小晴手心,散發著暖融融的光,像塊捂在手心的太陽。“它們為什么攻擊草芽?”程野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草芽不是地鼠妖的食物嗎?”“因為草芽里有‘草靈’。”老薩滿摸了摸鎖魂石,“草靈是草原的‘魂’,能喚醒地鼠族的良知。地鼠妖的幼蟲被魔氣侵蝕,失去了理智,只知道啃食草芽。”“所以…草靈是我們的救星?”小晴輕聲說。“是。”老薩滿點頭,“地鼠族有個傳說,說草靈是草原女神的眼淚,能凈化一切邪惡。二十年前,你母親就是在這里,用草靈喚醒了地鼠族的良知,讓他們停止啃食草原。”話音未落,巖石下方傳來“咔嚓”一聲。小晴低頭,看見地穴的石壁上裂開蛛網般的縫隙,縫隙里滲出紫黑的汁液,像活物般往巖石上爬。“是…地鼠妖的王!”巴圖喊,“我阿爸說過,地鼠妖的王住在最深處的洞穴里,全身覆蓋著紫黑的鱗片,眼睛像兩顆紅寶石!”“王?”小晴的心跳漏了一拍,“母親日記里寫過…地鼠妖的王是她救過的男孩?”“是你母親!”老薩滿驚呼,“二十年前,她就是在這里,用地鼠妖的王的生命,封印了地穴的魔氣!”畫面突然扭曲,變成一片漆黑。小晴感覺有滾燙的熱流從鎖魂石涌入體內,眼前浮現出一幅幅新的畫面:——年輕的母親跪在地穴前,懷里抱著個穿灰布衫的男孩(和程野有七分相似)。男孩的背上長著紫黑的鱗片,眼睛泛著紅光,卻哭著說:“姐姐…我不想吃草芽…”——母親撫摸著男孩的頭,“我知道。但你要相信,草原會原諒你。用地鼠妖的血喚醒草靈,讓草原重新綠起來。”——男孩的身體漸漸透明,化作紫黑色的霧氣,融入草芽。草芽瞬間變得翠綠,地鼠妖的幼蟲紛紛化為灰燼。
地鼠妖的幼蟲終于爬上了巖石。它們的觸須沾著紫黑的汁液,所過之處,巖石冒出青煙,裂開蛛網般的縫隙。小晴、程野、老薩滿和巴圖背靠著背,手里握著武器,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小晴。”程野握住她的手,“別怕。”“我不怕。”小晴輕聲說,“我娘在保護我。”鎖魂石突然發出耀眼的白光,白光照亮了整個地穴。小晴看見,地鼠妖的幼蟲們突然停住了,它們的觸須上的紫黑汁液開始熄滅,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是…是母親的力量。”老薩滿喃喃道。鎖魂石的白光中,浮現出一只巨大的地鼠——體型像頭小牛,全身覆蓋著紫黑的鱗片,眼睛卻泛著溫柔的綠光。地鼠扇動翅膀(竟是半透明的草葉),紫黑的霧氣從翼尖灑落,落在幼蟲身上,幼蟲們發出尖叫,紛紛化為灰燼。“地鼠妖…回來了。”巴圖敬畏地跪下來。地鼠飛到小晴面前,輕輕落在她肩頭。它的觸須蹭了蹭她的臉頰,像在說“謝謝你”。小晴摸了摸肩頭的地鼠,又看了看手心的鎖魂石,突然明白:草原的守護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所有生命共同的責任——地鼠妖守護草芽,她守護地鼠妖,牧民守護草原,彼此依存,生生不息。
草甸的清晨,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照在草芽上,泛著耀眼的光。小晴騎著追風走在隊伍最前面,地鼠停在她的肩頭,翅膀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程野騎著馬跟在她身后,手里提著半只剛打到的野兔,嘴角掛著笑。“小晴。”他輕聲說,“你看。”小晴抬頭,看見遠處的草甸上,牧民們正忙著搭建新的蒙古包。孩子們追著羊羔跑,老人們坐在石頭上聊天,連空氣里都飄著青草的香氣。“地鼠妖回來了。”老薩滿騎著白馬走過來,“它說,地穴的魔氣已經被凈化,草原要舉辦那達慕了。”“那達慕?”巴圖驚訝地說,“今年…今年會有賽馬、摔跤、射箭?”“會。”老薩滿點頭,“你母親當年說過,那達慕是草原的‘婚禮’,要讓所有生命都來慶祝新生。”小晴摸了摸肩頭的地鼠,地鼠輕輕扇動翅膀,一片草葉飄落在她手心。她把草葉收進懷里,想起母親的話:“小晴,草原的未來在你手里,要記得,愛比任何力量都強大。”“程野。”她轉頭看向程野,“等那達慕開始了,我們一起去看賽馬,好不好?”“好。”程野點頭,“我陪你。”隊伍繼續前進,馬蹄聲踏在松軟的泥土上,發出“噗噗”的聲響。遠處傳來阿依古麗的笑聲,她舉著只剛抓到的野鴨,跑向小晴:“姐姐!你看!阿爸說,今年那達慕的獎品是…是你去年送我的那只銀鐲!”小晴笑著應下。她抬頭看向天空,藍天下,候鳥正在遷徙,排成“人”字形,像首流動的詩。地鼠在她肩頭撲棱翅膀,發出清脆的鳴叫,像是在唱一支歡快的歌。她摸了摸胸口的九眼石,又看了看懷里的草葉,突然覺得,這個春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