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驚冬

十一月的草原被第一場雪捂成了純白。草甸蓋著半尺厚的雪被，馬群在雪地里踩出歪歪扭扭的蹄印，遠(yuǎn)處的白樺林裹著雪凇，枝椏像掛了滿樹水晶。小晴騎著追風(fēng)走在冬獵隊伍最前面，裹著巴特爾奶奶新做的“雪云袍”——月白色的羔皮縫著銀線勾的云紋，袖口綴著曬干的雪蘑菇，隨著馬蹄輕晃，散發(fā)出松木般的清香?！靶∏纾　背桃暗穆曇魪纳砗髠鱽?，他背著半人高的獸皮背包，腰間別著把新打的骨刀，“老薩滿說，今年冬牧場的冰湖要裂了?！薄氨?？”小晴回頭，“不是說冰湖要到臘月才封嚴(yán)？”程野扯下背包，取出個用獸皮裹著的陶瓶，遞給她：“聽阿爸說，冰湖底下鎮(zhèn)著‘雪靈’，冰裂是雪靈要醒了?！毙∏缃舆^陶瓶，喝了一口，是溫?zé)岬哪叹疲熘舍樀那蹇?。她摸了摸發(fā)間的冰語帶——布帶上的雪蓮花串不知何時結(jié)了層白霜，像被月光吻過?！鞍?。”她輕聲說，“您記得嗎？母親日記里寫過，1998年冬，冰湖裂開過一次，后來…后來草原上下了場‘桃花雪’。”巴特爾爺爺勒住馬，皺眉道：“桃花雪？”“嗯。”小晴點頭，“母親說，那雪落下來，草葉會結(jié)冰，牛羊喝了河水會發(fā)燒，連雪蘑菇都會開出粉花。可…可桃花雪是吉兆啊，老輩人說，那是草原在‘流血’，但‘血’里藏著生機?！标犖槔锖鋈豁懫瘃R駒的驚嘶。小晴轉(zhuǎn)頭望去，最末尾的羊羔突然集體蹦跳，母羊們仰著頭，對著天空發(fā)出短促的嗚咽。小晴的冰語帶突然輕顫，布帶上的雪蓮花串泛起幽藍(lán)——這是它第四次“說話”了?！俺桃?！”她勒住馬韁，“你看冰湖！”程野抬頭，手一抖，獸皮背包“啪”地掉在地上。遠(yuǎn)處的冰湖像面被揉碎的鏡子。原本平整的冰面裂開蛛網(wǎng)般的縫隙，縫隙里滲出淡粉色的雪水，像被染了色的眼淚。更駭人的是，冰縫中漂浮著無數(shù)半透明的冰晶，每一塊冰晶里都困著團(tuán)淡青色的霧氣，霧氣里隱約能看見模糊的人影——是牧民，是孩子，是老人，他們的表情凝固在驚恐中?！笆恰辍俊崩纤_滿的聲音從隊伍后方傳來，他騎著白馬，法杖上的骨片叮當(dāng)作響，“二十年前，我在雪山見過冰魂。那是被封印的亡魂，冰湖裂開時，它們會出來找‘替身’?！薄疤嫔?？”巴圖握緊了手中的套馬桿，“是要找活人替它們受凍嗎？”“不?！崩纤_滿搖頭，“冰魂是草原的‘記憶’。它們被困在冰里，是想把過去的事告訴活著的人?！毙∏绲木叛凼蝗话l(fā)燙。她摸了摸胸口的九眼石，石面的藍(lán)光穿透雪層，照在冰湖上。冰縫里的冰晶突然發(fā)出清脆的“咔嚓”聲，一塊冰晶飄到小晴面前，里面的霧氣凝聚成張小女孩的臉——和小晴有七分相似，眼角還沾著沒擦干的淚。“小晴…救我…”小女孩的聲音像碎冰撞在瓷碗上，“他們…他們要把我關(guān)在冰里…永遠(yuǎn)…”“是你？”小晴脫口而出，“你是…我娘？”“不是?！毙∨u頭，“我是…阿古娜?！卑⒐拍?？小晴想起第十六章的沙海遺民女孩，她不是已經(jīng)…“阿古娜？”程野也認(rèn)出了那張臉，“是沙海里那個小女孩？”“是她?！崩纤_滿驚呼，“二十年前，沙海遺民的魂被封在沙海之心，可冰湖里的冰魂…是她的另一部分？”

冰湖的冰縫在正午時分徹底裂開。原本半人高的冰層像被無形的手掀開，露出底下漆黑的冰洞。冰洞里涌出大量淡粉色的雪水，雪水所過之處，草甸上的積雪迅速融化，露出下面枯黃的草莖——那些草莖上結(jié)著冰碴，像被凍住的淚痕。小晴騎著追風(fēng)沖進(jìn)冰洞，程野和老薩滿緊隨其后。冰洞里的寒氣刺骨，小晴的睫毛很快結(jié)了霜，九眼石卻異常發(fā)燙，像塊燒紅的炭?！靶∏?！”程野抓住她的韁繩，“里面太冷了！”“我必須找到雪靈！”小晴咬著牙，“冰魂說…雪靈在冰湖最深處！”冰洞的盡頭是片巨大的冰湖，湖面結(jié)著半人高的冰層，冰層下漂浮著無數(shù)冰晶，每塊冰晶里都困著冰魂。小晴的九眼石突然發(fā)出幽藍(lán)的光，照亮了冰湖中央——那里立著尊冰雕，雕的是個穿紅裙的小女孩，和小晴有七分相似，雙手捧著顆淡紫色的水晶，水晶里流轉(zhuǎn)著淡青色的霧氣?！笆恰╈`？”老薩滿的聲音發(fā)抖，“那是草原的‘記憶水晶’，能保存所有逝去的東西?！北裢蝗粍恿?。小女孩的冰雕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她捧著水晶的手緩緩抬起，水晶里的霧氣飄出來，在冰湖上凝結(jié)成幅畫面——畫面里，年輕的母親跪在冰湖邊，懷里抱著個穿紅裙的小女孩（正是冰雕里的小女孩）。她舉著塊淡紫色的水晶，嘴里念誦著古老的咒語：“以血為契，以魂為引，雪靈歸位，記憶永存…”“那是…我娘？”小晴脫口而出。“是你母親！”老薩滿驚呼，“二十年前，她就是在這里，用雪靈水晶封印了冰湖的‘冰魂’！她用自己的血喂養(yǎng)水晶，讓冰魂能在冰里安息。”畫面突然扭曲，變成一片漆黑。小晴感覺有冰涼的東西順著九眼石爬進(jìn)掌心，耳邊響起冰魂的低語：“她騙了你…她根本不是為了安息…她是為了…藏起雪靈的力量…”“住口！”程野大喊，揮刀劈向冰面，卻只砍出一道白痕?！笆情L生天教的人！”老薩滿突然指向冰湖邊緣，“他們來了！”三個黑影從冰湖邊的雪地里鉆出來，為首的是個穿紫袍的男人（正是第十八章的紫袍男，此刻他的紫袍上沾著雪，更顯陰森），身后跟著兩個裹著狼皮的高大男人，手里各握著把半人高的冰錐，冰錐上泛著幽藍(lán)的光——正是“冰魄錐”，長生天教的法器?！敖怀鲅╈`水晶?！弊吓勰械穆曇粝窆芜^冰縫的風(fēng)，“否則，我就讓這冰湖變成第二個‘冰獄’。”“休想！”程野擋在小晴面前，“有我在，你別想碰她！”紫袍男冷笑一聲，抬手打了個響指。兩個狼皮男人立刻揮錐沖來，冰錐劃破空氣，發(fā)出“嗤嗤”的聲響，連空氣都凍成了冰晶?！鞍⒁拦披?！”老薩滿喊，“帶小晴去冰雕后面！”阿依古麗抱著野鴨從后面跑來，她懷里的小狼崽突然撲棱翅膀，尖叫著飛起來，一頭扎進(jìn)冰湖。小狼崽在冰面上滑行，用爪子扒開冰層，露出下面凍著的半截白骨——白骨的手腕上戴著塊褪色的銀鐲，和哈斯?fàn)敔數(shù)娘L(fēng)之鑰上的紋路一模一樣。“是…守湖人？”巴圖蹲下身，用短刀挑起那截骨頭，“巴圖說過，冰湖有位老守湖人，三十年前失蹤了…”“不是失蹤?！毙∏绲穆曇舭l(fā)顫，“母親日記里寫過，他說‘要永遠(yuǎn)守著冰湖的魂’?？伞伤墓穷^怎么會…”“小晴！”程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看冰雕！”冰雕里的小女孩突然睜開眼睛，她的水晶里飄出團(tuán)淡青色的霧氣，霧氣凝聚成母親的模樣。母親的聲音從霧氣中傳來，帶著哭腔：“小晴…快跑…雪靈的力量…會被他們奪走…”“不！”小晴大喊，“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她摸出九眼石，石面的藍(lán)光突然大盛，和雪靈水晶的光芒交相輝映。冰湖的冰層開始劇烈震動，冰縫里涌出的雪水變成紅色，像血一樣流淌。“是…是雪靈在哭！”老薩滿驚呼，“雪靈在用血喚醒記憶！”

冰湖的冰層裂開更大的縫隙。小晴、程野、老薩滿和阿依古麗退到冰洞邊緣，看著冰湖里的變化。雪靈水晶懸浮在冰面上，散發(fā)著淡紫色的光，每道光芒都穿透冰層，照在冰魂身上。冰魂們發(fā)出嗚咽，紛紛飄向水晶，融入其中。“他們在…融合？”程野不解?！笆怯洃浽谔K醒。”老薩滿喃喃道，“雪靈水晶保存著草原所有逝去的記憶，冰魂是記憶的載體。當(dāng)雪靈蘇醒，冰魂會回到水晶里，把記憶還給草原?！北醒氲谋裢蝗槐浪?。小女孩的冰雕碎成無數(shù)冰碴，露出里面淡紫色的水晶——正是雪靈水晶。水晶里飄出個淡青色的身影，是個穿紅裙的小女孩，和小晴有七分相似，卻比她更瘦弱，眼角還沾著沒擦干的淚?！笆恰⒐拍?？”小晴輕聲說?！笆撬！崩纤_滿點頭，“沙海遺民的魂被封在沙海之心，可她的另一部分魂在冰湖里。雪靈水晶把兩部分魂融合了，她…終于完整了?！卑⒐拍龋ㄑ╈`）抬起頭，看向小晴。她的眼睛里泛著水光，卻帶著笑：“小晴…謝謝你…幫我找到…完整的自己?！薄安挥弥x。”小晴走過去，輕輕抱住她，“你…還好嗎？”“我…好餓?！卑⒐拍让嗣亲樱拔乙呀?jīng)…兩百年沒吃東西了?！薄俺詵|西？”程野愣住，“雪靈要吃什么？”“記憶。”老薩滿解釋，“雪靈靠吞噬草原的記憶存活。可二十年前，你母親用雪靈水晶封印了她，她只能靠冰魂的碎片維持生命。現(xiàn)在…她要吃新的記憶?！卑⒐拍韧蝗晦D(zhuǎn)向冰湖，伸出小手。冰湖里的冰魂們紛紛飄向她，融入她的身體。她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像塊水晶，可她的臉上卻露出滿足的笑容。“夠了?！彼p聲說，“我吃飽了。”冰湖的冰層開始愈合，裂縫里的雪水不再流淌。阿古娜的身體變得清晰，她穿著紅裙，站在冰湖中央，像朵盛開的雪蓮花?！靶∏纭！彼聪蛐∏纾拔摇吡??！薄白?？”小晴急得要上前，“你要去哪兒？”“回沙海?！卑⒐拍戎噶酥高h(yuǎn)方，“沙海之心需要我。那里…還有我的同伴。”“可…可你才剛完整?！毙∏绮簧??！巴暾皇墙K點?！卑⒐拍刃α?，“草原的記憶需要傳承。小晴，你要替我…記住沙海的故事?！彼龔膽牙锾统鰤K淡紫色的水晶，遞給小晴。水晶里流轉(zhuǎn)著淡青色的霧氣，正是雪靈的力量?！斑@是…雪靈的碎片?！卑⒐拍日f，“它能幫你…喚醒更多記憶?！毙∏缃舆^水晶，水晶突然發(fā)出溫暖的光，照在她手心。她想起母親的話：“小晴，草原的未來在你手里，要記得，記憶是最珍貴的寶藏。”

冬獵大典在黃昏時重新開始。這次，獵手們帶回了真正的獵物：三只肥碩的雪兔（代替狼）、三只雪白的雁（代替原來的泣血雁）、三只矯健的梅花鹿。老薩滿主持儀式時，冰湖的方向飄來陣陣花香——是雪蓮花開了，粉色的花瓣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星星?！安菰挠洃?，回來了。”老薩滿對著冰湖說，“雪靈蘇醒，冰魂安息，這是草原的‘新生’?！比巳褐许懫饸g呼聲。巴圖的父親被人攙扶著站起來，他走到小晴面前，深深鞠躬：“姑娘，是我錯了。以后…我會像守陵一樣，守著草原的記憶?！毙∏绶銎鹚骸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重要的是現(xiàn)在?！币鼓唤蹬R時，獵手們在草原上燃起篝火。阿依古麗烤了只肥美的雪兔腿，遞給小晴：“姐姐，嘗嘗，這是雪兔的同伴。它說…要謝謝你?！毙∏缃舆^兔腿，咬了一口，肉質(zhì)鮮嫩，帶著股雪蓮花的清香。程野坐在她旁邊，手里舉著碗馬奶酒：“小晴，你今天…特別勇敢。”“不是我?！毙∏鐡u頭，“是阿古娜，是母親，是草原上的每一個記憶。”她看向遠(yuǎn)處的冰湖，月光下，冰湖泛著柔和的光，“原來…守護(hù)不是戰(zhàn)斗，是記住。”程野望著她的側(cè)影，突然說：“小晴，等春天來了，我們?nèi)ド澈？纯窗伞Ｂ犝f沙海的春天會開滿沙棘花，還有…可能有阿古娜的腳印?！薄昂??！毙∏缧α?，“我陪你?！斌艋疣枧咀黜懀车妹總€人的臉都暖融融的。遠(yuǎn)處傳來阿依古麗的歌聲，是那首《草原長歌》的變調(diào)：“冬雪落，冰湖醒，草原的孩子，守護(hù)著記憶…”小晴靠在程野肩頭，聽著歌聲，摸了摸手心的雪靈碎片。碎片突然發(fā)出溫暖的光，照在她手心。她想起阿古娜的話：“草原的未來在你手里?！彼?，這個冬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