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再次凝聚時，若璃發現自己飄在半空中。

她看見自己的身體躺在冰冷的帳中，胸口插著那柄生銹的長劍，嘴角卻帶著笑。有幾只烏鴉落在帳頂，呱呱地叫著，像是在為她送葬。

原來人死后，真的有魂魄。

若璃試著往下飄，指尖卻穿不過自己的身體。她看見沈澩的親衛瘸著腿進來，看到她的尸體時，老淚縱橫。他把她葬在了鷹嘴崖的方向，說這樣，她就能離將軍近一點。

墳頭沒有碑，只有一束干枯的野菊，是若璃臨死前放在窗臺上的。

若璃就在墳頭徘徊。白天看日升月落，夜里聽風吹過山谷的聲音。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知道墳上的草綠了又黃，黃了又綠，直到有一天，她看見一個穿黑袍的人站在墳前。

那人戴著斗笠，看不清臉，手里拿著個葫蘆，正往墳上倒酒。酒液滲進土里，散發出濃烈的氣味，若璃聞到時，魂魄竟微微發疼。

“傻丫頭。“黑袍人開口，聲音像磨過的砂石，“他早已輪回，你守著這孤墳，有何意義？“

若璃這才知道，沈澩已經死了。親衛沒騙她，他真的沒能從鷹嘴崖回來。

“我要去找他。“若璃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

黑袍人似乎笑了一聲：“陰陽相隔，人鬼殊途。你一個孤魂，如何穿過輪回？“

“我不管。“若璃飄到他面前，“哪怕形神俱滅，我也要見他一面。“

黑袍人沉默片刻，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布包：“這是牽魂散，以你的血淚為引，能暫時穩固你的魂魄，讓你穿過陰陽界限。但此藥極為霸道，每用一次，你的魂魄就會稀薄一分，若找不到他，可能會魂飛魄散，再也無法輪回……“

“我不怕。“若璃搶過布包，指尖觸到布料下堅硬的東西，是那支金簪。原來親衛把金簪和她一起下葬了。

黑袍人嘆了口氣，轉身消失在暮色里。“黃泉路上，好自為之。“

若璃捏著布包，飄向西方。她不知道黃泉路在哪里，只憑著一股執念往前飛。路上遇到過勾魂的鬼差，他們舉著鎖鏈要抓她，卻被她用金簪擊退——那金簪沾了她的血，竟有了辟邪的力量。

她飛過忘川河，河水是渾濁的黃色，河面上漂浮著無數張痛苦的臉。有個撐船的老翁對她說：“姑娘，喝碗孟婆湯吧，忘了前塵往事，好去投胎。“

若璃搖搖頭：“我要找一個人。“

“找誰？“

“沈澩。“

老翁嘆了口氣，搖著船走了。“這黃泉路上，最多的就是找人的魂魄，卻又往哪里去找？“

若璃繼續往前走。她按照黑袍人的囑咐，每當魂魄快要消散時，就刺破指尖——魂魄沒有血，她便用金簪劃破自己的靈體，讓那點微光融進牽魂散里。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潰散，可一想到沈澩，她又咬牙撐了下去。

她在奈何橋頭看到了孟婆。老婦人坐在簡陋的棚子下，面前擺著一口大缸，正一勺一勺地給排隊的鬼魂舀湯。

若璃擠過鬼魂，沖到孟婆面前：“婆婆，你見過沈澩嗎？一個穿白袍的將軍。“

孟婆抬起渾濁的眼睛，看了她半晌：“過了這橋的，都喝了我的湯，忘了前塵往事，我哪里記得清？“

“他一定還沒喝！“若璃急道，“他答應過要娶我的，他會等我！“

孟婆搖了搖頭，繼續給下一個鬼魂舀湯。“癡兒，這世間的承諾，最是經不起輪回的磨。“

若璃不肯走，就在橋頭守著。她看著無數鬼魂面無表情地喝下孟婆湯，走上輪回臺，心里的恐慌越來越重。她怕自己來得太晚，沈澩已經忘了她，忘了鷹嘴崖的約定，忘了江南的桃花。

有天夜里，她實在撐不住了，魂魄變得透明，幾乎要被風吹散。她拿出最后一點牽魂散，用金簪狠狠刺向自己的靈體。

劇痛襲來時，她仿佛看到了沈澩。

還是那身白袍，站在襄陽城外的山坡上，手里拿著一朵野菊。風揚起他的衣袂，像展翅的白鶴。“若璃，等我回來。“

“沈澩！“若璃嘶喊著，朝那個幻影撲過去，卻只穿過了一片虛無。

她跪在地上，看著自己越來越透明的手，眼淚終于掉了下來。魂魄的眼淚沒有溫度，落在地上，連一絲痕跡都留不下。

“沈澩......我快找不到你了......“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過奈何橋，帶來了淡淡的皂角香。

若璃猛地抬頭。

不遠處，一個穿著白袍的年輕鬼魂正站在孟婆湯前，猶豫著要不要伸手。他的眉眼依稀是沈澩的模樣，只是眉宇間少了些凌厲，多了些茫然。

“沈澩！“若璃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飄過去，抓住他的手腕。

那鬼魂回過頭，眼神里滿是疑惑：“姑娘，你認識我？“

若璃的心痛得像被撕開。他果然忘了。

可她還是笑了，眼淚不停地往下掉：“我是若璃啊，你不記得了嗎？我們約好要去江南的。“

她把金簪舉到他面前：“你送我的，蘭草金簪。“

白袍鬼魂盯著金簪看了許久，眉頭漸漸皺起，像是在努力回憶什么。“蘭草......江南......“他喃喃自語，眼神里閃過一絲痛苦，“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

孟婆在一旁催促：“快喝湯吧，別誤了輪回時辰。“

若璃把金簪塞進他手里：“別喝！沈澩，看著我！你說過要娶我的，你說過要帶我回家的！“

白袍鬼魂的頭越來越痛，他捂著頭蹲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一些模糊的畫面在他腦海里閃過：血染的白袍，帳中的燈火，還有一個女子低頭繡花的側臉......

“若璃......“他下意識地叫出這個名字。

若璃的心猛地一跳，剛想再說些什么，卻感覺靈體一陣劇痛。她低頭一看，自己的身體正在變得透明，像融化的冰雪。

牽魂散的效力，終于耗盡了。

“沈澩，“她看著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說，“若有來生......別忘了我......“

她的身體化作點點微光，飄散在奈何橋頭的風里。最后一眼，她看見白袍鬼魂握著金簪，茫然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眼角滑落一滴淚。

孟婆嘆了口氣，遞過湯碗：“喝了吧，孩子。有些債，總要等到來世再還。“

白袍鬼魂接過湯碗，卻沒有喝。他把金簪緊緊攥在手里，縱身跳進了輪回臺。

孟婆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搖搖頭嘆了口氣：“又是一個不肯認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