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黏膩的手指，帶著礦坑深處淤泥的滑臭觸到了陸風的臉頰！

恐懼猛地攫住心臟！這狗熊似的獨眼龍不是瞎子！他看穿自己裝死！他想干什么？剝皮抽筋？還是發現鐵環的端倪？不能動！硬抗！陸風死死壓住身體防御的本能，每一寸肌肉都在顫栗，拼命扮演一灘爛泥。

“嘖…臉上涼的嚇人，死人肉都沒這么冰…老弟，你這身子骨…有點怪啊…”獨眼龍的沙嗓貼在耳邊，酒氣混著他身上陳年尸油似的餿味往鼻腔里灌！他粗糙的手指竟順著陸風冰冷僵硬的脖頸，緩慢而有力地向下滑去，精準地按向他血肉模糊的右腕傷口！

劇痛瞬間扎進腦漿！那被強行剝脫鐵環的深創口遭到碾壓！血痂崩裂！新鮮的血如同擰開的水龍頭，“噗”地噴濺出來！熱乎乎的液體糊了獨眼龍一手！

“呃啊——！”這痛徹骨髓的感覺再也無法偽裝！一聲壓抑的痛嚎從陸風喉嚨深處迸裂出來！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彈動了一下！

刑訊棚中央，矮胖的趙管事正暴跳如雷，對著一個熬不住刑、昏死過去的礦工劈頭蓋臉猛抽鞭子：“沒用的廢物！給老子醒來！”鞭影呼嘯！啪！一鞭甩狠了，竟抽在陸風身側那個本就嘔血不止的重傷礦工大腿上！

“啊——！”

那礦工驟然受此重擊，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厲嚎！原本萎頓的身體猛地弓起，嘴里“哇”地噴出大股黑紅血塊！其中一塊腥熱的污物，“啪”地一聲，不偏不倚正糊在剛被陸風手腕鮮血濺了滿手的獨眼龍臉上！

溫熱的血腥惡臭瞬間糊滿了獨眼龍的口鼻！連那只獨眼里都濺上污點！

“干你娘！”獨眼龍如同被蝎子蜇了，觸電般猛地向后一彈！像暴怒的棕熊，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可怕的咆哮！惡心和暴怒瞬間炸開！完全忘了身下的陸風！他像丟一塊污穢的抹布，狠狠一把甩開捏著陸風脖頸的手，整個人蹦起來！狼狽不堪地用袖子瘋狂擦拭臉上的血污穢物！獨眼瞪得溜圓，兇光畢露地掃向場中那個不知死活的礦工和正揮舞鞭子的趙管事！

好機會！陸風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氣，借著這混亂無比的契機！沾滿污泥的左手，以一種瀕死掙扎的本能姿態狠狠摁向自己正被老鼠啃噬發癢的大腿內側！在摁下的瞬間，幾顆他偷偷攥在手里帶著泥血混合物的黑色劣礦渣粒，被他順勢死死摁進了傷口裂開的皮肉中！

冷汗瞬間濕透破爛內衫！陸風喉嚨里擠出嗬嗬聲，身體在冰冷濕滑的泥地里扭動了幾下，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頭一歪，徹底癱軟下去，氣息微弱得如同殘燭將滅的燭煙！大腿處鮮血混合著骯臟的泥漿和黑色礦末，糊成一團污穢的爛泥灘，再無破綻！

“老狼！你他娘蹲死人堆里撿寶么？給老子滾過來搭把手！”趙管事被獨眼龍那一聲咆哮吼得火冒三丈，鞭子指向混亂中心，根本沒看陸風這邊。他眼下只想撬開這幫“硬骨頭”的嘴！

“操！”獨眼龍臉色鐵青地低罵一句，兇狠地剜了地上“污穢”的陸風一眼，又像嫌惡沾了臟東西，狠狠抹了把臉，啐了口帶血的唾沫，這才大步走向場中。黃褐色的獨眼里兇光閃爍，顯然把這筆惡賬都記在了那昏死礦工和趙管事頭上。至于地上那攤差點被他捏死的“癆病鬼”，暫時是徹底“惡心”到他，懶得再看了。

陸風癱在冰冷腥臭的泥水血泊里，身體因方才的劇烈反應和此刻強忍劇痛而細微抽搐。

！差一點…只差一點…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藤纏繞四肢百骸。那獨眼龍，老狼！絕對不是普通弟子！那眼神，那氣息，是礦坑里真正吃人不吐骨頭的活閻王！是被“惡心”一時避開了，但只要他還在這礦場，自己這“癆病鬼”在他眼里，恐怕就是耗子尾巴上掛著的肉！

必須離開這里！

這念頭如同烙鐵燙在腦海！

棚子里慘叫、咒罵、鞭笞聲亂成一鍋粥。爐火紅光映照著趙管事暴戾扭曲的臉，和他身邊面無表情舉起烙鐵的打手。血腥味混著皮肉焦臭，濃郁得幾乎凝成粘稠的血痂糊住口鼻。角落里，幾只餓紅了眼的碩鼠嗅到新鮮血食，愈發猖狂，窸窸窣窣地從暗處爬出，貪婪地啃食著昏迷礦工傷口流出的溫熱血液，嚙咬皮肉的細微滋啦聲，就響在陸風耳畔。

陸風強迫自己“忽略”老鼠的啃噬感，忽略后背暴露在冷風中的爛肉劇痛，忽略大腿傷處泥沙石棱鉆刺骨髓的疼！他閉著眼，將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耳朵里，在鋪天蓋地的慘叫與混亂中，極力捕捉一絲有用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陸風覺得身體都凍得麻木了。趙管事暴怒的吼叫終于疲憊地響起：“一群廢物！嘴比鐵疙瘩還硬！拖下去！鎖死了！等王長老發落！”

雜亂的腳步踢踏聲靠近，冰冷粗魯的手像拖拽破麻袋一樣把地上不能動的礦工們往外拖。陸風毫無反抗地被拽起來，牽扯全身傷口，痛得他眼前陣陣發黑，幾乎又要暈厥。朦朧中，他感覺自己被拖著出了刑訊棚，刺骨的寒風混雜著濃烈的血腥礦塵味狠狠拍在臉上！

外面依舊夜色如墨，殘月被鉛云吞噬。十數個被折騰得只剩半條命、甚至已經涼透了的丙字坑礦工，像垃圾一樣堆在棚外空曠的土坪上，被一圈面無表情的弟子看守著。冰冷的山風吹過土坪邊緣的溝渠，卷起幾片枯葉和殘雪碎屑，打著旋兒嗚咽。風中，除了腥甜的血氣，竟還有一絲……淡淡的、令人作嘔的老鼠糞土氣？源頭似乎就在前方……

拖拽的弟子一放手，陸風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身體像破布般彈了一下，再次牽動傷口，喉嚨里噴出半口淤血。他艱難地側過臉，眼角余光撇向不遠處。

就在土坪靠近山崖邊緣，一個深不見底、散發著濃郁腐臭氣味的巨大坑洞出現在他模糊的視線里。幾個弟子正面無表情地將幾個完全涼透的礦工尸體拋下去。尸袋摔落深淵，只傳出幾聲沉悶的回響。

處理坑！專門扔死人和沒用的廢料的地方！

陸風心猛地一沉！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這就是他們的“鎖死了”？跟扔垃圾一樣扔進深坑等死？

冰冷的目光掃過他們這些茍延殘喘的“廢料”。一個領頭的弟子不耐地揮手：“清點！還剩幾個能喘氣的？”

負責清點的是個馬臉弟子，捂著口鼻，嫌棄地踢了踢堆成塊的爛肉。數到陸風時，他頓了頓，似乎看到陸風眼皮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他皺眉蹲下，伸手就去翻陸風身體！

要糟！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暴露清醒！陸風心臟驟停！拼盡最后一絲意志控制身體，如同被冰凍的僵死咸魚，任由對方翻動，氣息更是微弱得如同游絲。

那馬臉弟子翻了兩下，又探了探鼻息，眉頭皺得更深。這“爛泥”體溫低得嚇人，氣息弱得像隨時要斷氣。他捏著鼻子站起身，不耐煩地朝領頭弟子嚷嚷：“老大！就這個！還有點氣兒！但跟死了也沒差！”他指著陸風滿是血污泥濘的大腿根部，“喏，腿都爛糊了，估計是被耗子啃破了毒氣入心，瘟上了！活不了半宿！”

領頭弟子厭惡地掃了陸風一眼：“瘟種？那就扔遠點！別臟了處理坑！”

馬臉弟子如蒙大赦，叫上另一個倒霉蛋弟子，兩人抬起陸風這灘“爛泥”，像抬一塊腐臭的垃圾，快步朝遠離處理坑、一處更偏僻、崖壁上自然塌陷形成、深不見底、黑黢黢風呼呼響的“廢料斜溝”走去！

寒風呼嘯如鬼哭。

陸風被懸在溝邊，感受著深淵散發出的冰冷死氣。裝死是暫時的緩兵，一旦真拋進這黑窟窿里，就算沒當場摔死，重傷失血加腿傷感染，沒有水糧，也是必死無疑！

絕望如同冰冷的鉛水灌滿肺腑！

就在兩人準備脫手將他拋入黑暗之際！陸風用盡全身力量，猛地睜開粘滿血污泥漿的眼皮！眼神在剎那間爆發出最絕望也最瘋狂的乞求光芒！喉嚨發出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卻如同垂死野獸般帶著哭腔哀鳴的氣音：“咳……藥……園……”

藥園！丙字坑唯一可能接觸草藥的苦役之地！那是所有礦奴心中比天堂還遙遠、卻又唯一有可能吊住瘟病一口氣的地方！

這兩個弟子猛地對上那雙在血污泥濘中驟然睜開的、亮得驚人的絕望眼眸！猝不及防！兩人嚇得差點同時脫手把他扔下去！

“操！嚇老子一跳！你媽的！”馬臉弟子破口大罵，心臟怦怦直跳！

另一個弟子穩住手，驚疑不定地看向陸風慘不忍睹的身體，尤其那糊滿爛泥血肉模糊的大腿根。“藥……藥園？你他媽還想去藥園？”

陸風眼中的光亮如同風中殘燭，劇烈搖晃了一下，旋即再次黯淡下去，身體無力地垂軟，仿佛剛才的爆發用盡了最后的神志。只有那低得不能再低的哀鳴仍在空氣里殘余：“……換……一條瘟命……抵債……園子……”

馬臉弟子和同伙面面相覷。瘟種送去藥園？那不是給人添堵嗎？可這小子剛才睜眼那瞬間……

他煩躁地看了看深不見底的廢料溝，又瞟了眼遠處處理坑邊守著的那幫臉色陰沉的師兄弟。把這瘟種扔廢料溝是省事，但要是被較真的人知道……而且那眼神……

“媽的！晦氣！”馬臉弟子啐了一口，猶豫再三，像扔掉個燙手山芋一樣，對同伙低聲吼，“抬走抬走！把這瘟鬼扔‘爛肉坊’（礦上對偏僻廢置藥園的蔑稱）門口！死了臭了就是他自己命短！快！”

兩人抬著陸風，調轉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礦脈更深處、更加荒涼死寂的、散發著濃郁腐敗草木氣息的方向，跌跌撞撞而去。

陸風癱軟在兩人手里，如同浸透了冰冷血水的破麻袋。冰冷的山風刮過他身上的爛肉，每一陣都像鈍刀子割。極致的疲憊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混合著傷口感染帶來的灼熱麻癢，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所剩無幾的意識。

逃出來了……暫時……

這念頭如同寒夜里的微芒，支撐著他最后的神志不被黑暗徹底吞沒。

離開刑訊土坪的黑暗邊緣，礦道坑坑洼洼的轉彎陰影處。獨眼龍老狼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顯現。他臉上血污已擦去大半，但那股暴戾氣息還未消散。他那只黃褐色的獨眼，在陰影里閃爍著毒蛇般的幽光，死死盯著那兩個人抬著陸風消失在通往荒廢藥園方向的黑暗中，舔了舔森白的牙齒。

“呸！臭泥鰍……倒滑不溜丟……夠狠，也夠毒！裝瘟？”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帶著一絲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種發現有趣獵物的陰狠興致。“躲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那爛泥攤子……老子倒要看看，你能藏幾天！”

黑影無聲地重新融進黑暗，像滴入墨汁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