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訊棚內陰風穿隙而過，陸風蜷在角落，渾身傷痕累累像一攤遭了災的破布口袋。右腕鐵環被硬生生薅去，留下個血肉模糊的窟窿，血像斷了線的珠子往外滲著，眼前陣陣發黑。
耳朵也沒閑著，棚外那些丙字坑的倒霉蛋被看守弟子一頓拳打腳踢頃刻間沒了聲息。不多時，便只剩此起彼伏、有氣無力的哼哼。
鐵鏈嘩啦作響，棚外傳來沉實的腳步聲，油燈搖曳的光將人影。
管事的來了！
領頭的是個青布袍的瘦臉漢子，面皮白得像墻上刮下的膩子，細長的眼睛瞇縫著，活似兩條毒蛇。旁邊跟著個矮墩墩的胖子，臉上橫肉堆疊，眼神像毒蝎子的尾巴，直往柵欄里扎——此人便是專管刑訊的趙管事，在礦上以心狠手辣聞名，人稱“活閻王”。后頭還杵著幾個跟班，手里的家伙事锃亮——水火棍、寒鐵簽，旁邊的烙鐵爐子燒得噼啪響，烙鐵紅得晃人眼。
“他娘的！丙字坑這破簍子捅得真夠大！”趙管事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眼刀子掃過囚籠里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破爛貨”，滿臉嫌棄，“都給老子排排跪好！誰是還能喘氣說囫圇話的？滾過來！”
幾個傷勢稍輕的，連滾帶爬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腦門子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咣咣作響，嚇得跟篩糠似的：“管……管事大人明鑒！小的們真不知道啊！就是地龍爺發了瘋，天塌地陷啊！”
“明鑒個屁！”趙管事一腳踹翻離他最近的人，那人一口血沫子噴得老高，“放屁帶出屎！塌個坑能把天捅出個窟窿眼兒來？還驚動了內門長老？！說！到底哪個耗子干了啥天打雷劈的勾當？！”他眼珠子滴溜亂轉，釘子似的掃過地上的人，最后跟毒蛇似的盯上陸風趴著的角落，“還有你！那個悶不吭聲的！”
兩個粗壯弟子擼起袖子，就要沖柵欄里頭揪人。
陸風閉著眼，心里跟明鏡似的。這閻王唱的是敲山震虎、指桑罵槐的戲碼！自己就是那棵“槐”！硬挺？常言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就自己這身子骨，怕是撐不過一輪就得散架！
電光火石間，陸風喉嚨里猛地“呃”了一聲！眼一翻，身體跟篩糠似的劇烈抽搐起來！渾身痙攣打挺，口鼻眼耳“噗”地涌出大股黑血！那血冒得又急又兇，跟開了鍋似的！一股子又酸又臭的餿味瞬間在棚子里散開！他雙腿在地上亂蹬幾下，腦袋一歪，徹底軟癱在地，只有那右腕的血口子還在不知是抽搐還是自然作用下，一絲絲慢滲著血沫。
裝死！還得扮得七竅流血、病入膏肓的模樣！
棚子里頓時騷動起來。趙管事和那瘦臉白面皮都皺起了眉頭，尤其趙管事，那嫌棄更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嚯！這癆病鬼！還沒過堂呢就蹬腿吐黑血了？”一個弟子捏著鼻子往后退了兩步，“管事，這血味沖得很，別是染了‘死人瘟’吧？爛死在這兒可晦氣！”
“晦氣個蛋！”趙管事罵了一句，但看著陸風那出氣多進氣少，渾身污血穢物爛泥糊成一灘的死樣子，也懶得上前細看，不耐煩地揮手，“把這堆破爛兒給老子分堆！這癆鬼跟那幾個只剩半口氣不能問話的，都拖一邊去，別礙眼！剩下能喘氣的，給老子往死里問！特別是塌方那旮旯誰常待！”
柵欄門吱呀打開。兩個弟子捂著口鼻，像拖死狗一樣，把渾身污血腥臭的陸風和其他幾個徹底“沒指望”的重傷號連拖帶拽，扔到刑訊棚最角落里黑漆漆的臭水溝邊堆著。陸風身體蜷著，臉埋進濕冷骯臟的泥里，任憑他們處置。死豬不怕開水燙，裝死就得裝到底。
鐵鏈重新鎖死。趙管事陰鷙的聲音在石壁間嗡嗡回響：“給老子好好‘伺候’！撬不開他們的嘴，老子就把你們的牙一顆顆全敲下來喂狗！”
慘絕人寰的刑訊開始了！
慘叫聲此起彼伏，如同地獄里的油鍋在翻滾！鞭子帶風抽在皮肉上，發出“啪”的悶響，比爆竹還炸耳！烙鐵按在皮肉上，滋啦冒煙，焦臭糊味嗆得人腦仁發懵！鐵簽子捅進指甲縫，那拔長的凄厲叫喊，簡直能戳穿天靈蓋！
陸風緊閉雙眼，身體卻無法抑制地隨著每一波撕心裂肺的嚎叫而細微抽搐。裝死也不是個省心的活計。那聲音鉆進耳朵，像是在刮他自己的骨頭縫！更糟的是，角落這邊幾個重傷嘔血暈厥的，血水流淌，引來了幾只不知何時鉆進棚子、紅眼油亮的老鼠！它們在他身下的泥漿里窸窸窣窣爬動，滑膩冰冷的觸感透過單薄的破布傳來，一陣陣激得他后背汗毛倒豎！
這簡直是泥潭！是活死人坑！
就在這無邊的煎熬中，刺鼻的血腥氣和腐臭幾乎要將他窒息淹沒之際，一片巨大的陰影毫無征兆地罩住了他！
一個高壯得像狗熊的漢子無聲無息地蹲了下來。這人一只眼蒙著黑罩，剩下的那只獨眼，在棚外滲進的微弱燈影里，閃爍著黃褐色的、如同老墳冢里野狐盯上活物般冰冷粘稠的光！那陰測測的目光，如同涂了油的濕冷毒蛇，一點點纏上陸風蜷縮的脖頸，纏上他血流如注的右腕，纏上他那破布條掩映下看似無知無覺的軀體！
危險！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從脊椎骨猛沖上天靈蓋！這比面對王長老時更加實質的惡意，像鋼針一樣扎穿了陸風麻木的痛覺神經！
“嘖嘖嘖……”獨眼漢子咧開嘴，喉嚨里擠出沙啞得像是磨刀石蹭骨頭的聲音，一股濃重的劣酒氣噴在陸風臉上，“這新來的小兄弟……傷得可夠重的……流這么多血，疼壞了吧？不怕不怕，龍哥我啊……幫你看看……”他那只枯樹皮般的大手，帶著鐵皮似的冰冷指節，正緩緩地、帶著粘膩的惡意，伸向陸風毫無血色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