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的馬隊簇擁著朱明和徐達，蹄聲嘚嘚，沿著官道向京城方向疾馳。離了平山村，離了那令人窒息的對峙現場，朱明的心跳才稍稍平復，但丘福那審視狐疑的目光，卻像根刺，扎在他心頭，讓他坐立難安。
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身旁的徐達。徐達依舊面沉如水，仿佛剛才那段插曲只是拂過盔甲的一縷微風。這份定力，讓朱明不得不佩服。
“徐管家…”朱明再次壓低聲音，幾乎是在用氣聲說話，“剛才那些燕王的兵…他們…”
徐達目光依舊平視前方，嘴唇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凝音成線：“勿慮。丘福乃燕王麾下猛將，性如烈火，但非蠢人。光天化日，天子親軍在前，他不敢造次。其目光探究，乃職責所在，亦或…得了某些風聲。”他頓了頓，聲音更凝實一分，“但此行最大關隘，在京城，不在路途。”
朱明心下稍安，但“風聲”二字又讓他心頭一緊。燕王朱棣…這位歷史上的永樂大帝，嗅覺果然靈敏得可怕！
他忽然想起離村前朱元璋那句看似隨意的吩咐——“徐大，你陪著朱專員跑一趟京城。他一個人，咱不放心?！?
當時只覺得是長輩的關心，現在細品…老朱頭那眼神，那語氣，分明是另有深意！他絕對不是僅僅讓徐達“照應”那么簡單！以他多疑謹慎、喜歡留后手的性子…
朱明猛地扭頭，裝作整理行囊，眼角的余光卻飛快地向身后官道兩側的樹林、土坡掃去。
秋日草木已有些枯黃，但依舊能提供不錯的遮蔽。官道上除了他們這一隊人馬，只有零星幾個趕路的行商和農夫，看起來并無異常。
是他想多了？
就在他準備收回目光時，遠處一個不起眼的土坡后面，似乎有一點微弱的反光一閃而逝，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像是…金屬在陽光下瞬間的折射？
朱明的心猛地一跳！他強迫自己轉過頭，目視前方，手心卻又開始冒汗。
老朱頭！你果然安排了后手！是徐達安排的護衛？什么時候出發的？有多少人？藏在哪兒？這暗中護衛的水平…似乎還挺專業？
他偷偷看向徐達，徐達依舊那副雷打不動的沉穩模樣，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后可能跟著一隊精銳的“暗衛”。
朱明心里頓時有了底，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果然，跟老朱頭混，安全感是拉滿的！明面上有徐達這尊大神，暗地里還有不知道多少精銳護衛…這配置，都快趕上欽差大臣了！
心情一放松，另一個現實的問題就猛地凸顯出來——餓！
早上接旨時兵荒馬亂，根本沒顧上吃東西。這會兒策馬狂奔了小半個時辰，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前胸貼后背。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看向那些錦衣衛。
他們顯然習慣了長途奔襲，個個面無表情，腰桿筆直，絲毫沒有進食喝水的意思。
朱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從馬鞍旁的褡褳里摸出一塊出發前村里大娘硬塞給他的干糧——一塊黑乎乎、硬得能硌掉牙的粗面餅子。他嘗試著咬了一口。
“嘎嘣”一聲輕響。
朱明捂著腮幫子，眼淚都快出來了。這玩意兒…是干糧還是暗器？他齜牙咧嘴地努力咀嚼著，那餅子粗糙拉嗓子，咽下去的時候刮得喉嚨生疼。
旁邊的徐達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默默地從自己行囊里取出一個皮質水囊遞過來。
朱明感激地接過，拔開塞子灌了好幾口涼水，才勉強把嘴里那口“暗器”送下去。他看著手里剩下的半塊餅子，一臉的生無可戀。
這古代的旅途…也太艱苦了！想念泡面，想念自熱火鍋，想念軟乎乎的面包…
他苦著臉，小口小口地、極其艱難地啃著那半塊餅子，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那副齜牙咧嘴、愁眉苦臉的模樣，和周圍肅殺精干的錦衣衛形成了鮮明對比。
一個錦衣衛似乎實在看不下去了，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鼻腔里發出極輕的一聲“哼”，充滿了鄙夷。仿佛在說：哪來的嬌氣包？這點苦都吃不了？
朱明臉一紅，有些尷尬，但胃里的空虛感戰勝了羞恥心。他繼續跟那塊餅子較勁，心里瘋狂吐槽：你們這些古代人，胃都是鐵打的嗎？！
又堅持著啃了幾口，他實在是受不了了。眼睛滴溜溜一轉，看到徐達褡褳里似乎鼓鼓囊囊，形狀…有點像是另一種干糧？一種用小米和豆面做的，稍微軟和一點的餅子？他記得離村前，好像看到朱元璋偷偷塞給徐達一個包袱…
“徐管家…”朱明湊近些，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聲音壓得極低，“您那褡褳里…是不是有…那個…軟和點的口糧？老朱叔給的那個？我這餅子…實在太硬了，牙都快崩沒了…”他說著，還可憐巴巴地晃了晃手里那半塊兇器。
徐達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著朱明那副饞涎欲滴又慘兮兮的模樣，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了朱明兩秒，直看得朱明心里發毛，以為自己這“投機取巧”的要求惹惱了這位嚴肅的將軍。
就在朱明準備訕訕地縮回去繼續啃“暗器”時，徐達卻一言不發地伸出手，探入自己的褡褳，摸索了一下，然后掏出一個用干凈麻布包著的東西，迅速塞到了朱明手里。
入手微溫，軟乎乎的！
朱明大喜過望，差點感動得哭出來！還是老朱頭想著我！徐管家面冷心熱！
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麻布，里面果然是兩個黃澄澄、散發著淡淡小米香氣、看起來就松軟可口不少的餅子！他拿起一個，狠狠咬了一大口！
嗯！雖然還是有點干，但比那黑鐵疙瘩強太多了！至少不用擔心牙齒安危！
他吃得眉開眼笑，含糊不清地對徐達道謝：“謝謝徐管家！您真是救命的活菩薩！”
徐達依舊沒說話，只是默默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只是那緊繃的嘴角線條，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絲絲。
朱明心滿意足地吃著軟和的小米餅，喝著涼水，感覺幸福感又回來了。
他甚至有心情開始偷偷觀察那些錦衣衛，猜測他們面無表情之下，是不是也在偷偷咽口水？他們的干糧是不是也這么難吃？
就在他吃得正香，腦子里的胡思亂想越來越跑偏的時候。
“吁——！”前方的錦衣衛首領突然猛地一抬手，勒停了戰馬。整個隊伍驟然停下。
朱明猝不及防，差點被嘴里那口餅子噎住，嗆得連連咳嗽，眼淚都飆出來了。他狼狽地拍著胸口，順著錦衣衛首領警惕的目光向前望去。
只見前方百步外的官道中央，一棵不算粗壯但枝杈繁茂的樹，不知為何，竟然歪歪斜斜地倒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橫亙在道路中間，擋住了去路。
樹倒的方向有些奇怪，不像是因為風雨或蟲蛀自然傾倒，斷口處也顯得有些…過于整齊了？
錦衣衛首領眼神銳利如刀，掃視著道路兩側安靜的樹林，手緩緩按上了刀柄。其他錦衣衛也瞬間進入戒備狀態，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朱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也顧不上咳嗽了，緊張地攥緊了手里的餅子。
是意外？還是…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