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重生之難寫當年詞
- 解意西泠月
- 4266字
- 2025-08-23 10:00:00
入秋之后,京城的清晨總裹著層薄薄的白霜。沈令妤踩著青石板路走向城郊的萬安寺時,鞋尖沾著的霜花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畫春提著個食盒跟在后面,里面放著為長明燈添的燈油和幾樣素點心,嘴里不住地念叨:“小姐,這長明燈您每月都來添,佛祖定會保佑沈家平安的。”
沈令妤沒有接話,目光落在寺門那對斑駁的石獅子上。這萬安寺是京中最古老的寺廟,據說香火極靈,前世她及笄后也曾來求過姻緣,當時求到的簽文寫著“鴛鴦失伴,鴻雁單飛”,她只當是玩笑,如今想來,竟是讖語。
邁進寺門的剎那,檀香混著松針的氣息撲面而來。晨霧尚未散盡,佛堂的誦經聲順著回廊飄過來,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沈令妤走到大殿旁的長明燈前,畫春連忙上前添燈油,橘黃色的火苗在風里輕輕搖晃,映得她指尖泛暖。
“多謝佛祖保佑。”她雙手合十,指尖觸到微涼的念珠,心里默念的卻不是平安順遂——她在求,求這一世能護住家人,求那些隱藏的陰謀能早日敗露,求……謝云瀾口中的“往前看”,真的能迎來坦途。
添完燈油轉身時,視線卻撞進一雙熟悉的眼眸里。謝云瀾站在不遠處的銀杏樹下,玄色錦袍的衣擺掃過滿地金黃的落葉,手里捏著串紫檀佛珠,正靜靜地看著她。
沈令妤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想轉身避開,腳步卻像被釘在原地。自那晚在他書房確認彼此的秘密后,她總覺得兩人之間多了層說不清的牽絆,連刻意的疏遠都變得艱難。
“沈小姐也來添燈?”謝云瀾先一步開口,聲音里帶著晨露的清潤,手里的佛珠轉得愈發輕快。
“嗯,為家人祈福。”沈令妤垂下眼睫,避開他的目光,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
謝云瀾走到她身邊,目光落在長明燈上,火苗在他眼底跳躍:“我也是來祈福的,為一位故人。”
故人?沈令妤的心猛地一沉。她忽然想起前世聽獄卒閑聊,說定北侯謝淵并非戰死沙場,而是被構陷通敵,最終在獄中自盡。謝云瀾說的故人,會不會是他的父親?
她抬起頭,想說些什么,卻見謝云瀾的目光掠過她的鬢角,落在長明燈的火苗上,眼底的痛楚像被風吹皺的湖面,層層疊疊地漾開。那句“節哀”堵在喉嚨里,終究沒能說出口。
有些傷痛,不需要言語安慰,沉默反而是最好的體諒。
兩人并肩站在長明燈前,誰都沒有再說話。誦經聲、風聲、火苗的噼啪聲交織在一起,竟有種奇異的安寧。沈令妤偷偷打量他握著佛珠的手,指節分明,虎口處有層薄薄的繭——那是常年握筆和練劍留下的痕跡,與他平日那副閑散模樣截然不同。
“時候不早了。”謝云瀾率先打破沉默,轉身從袖中取出個小錦袋,遞到她面前,“這個你拿著。”
沈令妤疑惑地接過,打開一看,里面是串沉香木佛珠,顆顆圓潤,上面還掛著個小小的護身符,顯然是剛開過光的。
“寺里的香火靈驗,”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認真,“戴著,擋擋災總好。”
沈令妤的指尖觸到佛珠,溫潤的木質感混著淡淡的香氣,讓她想起那晚他說“你我都在”時的眼神。
她想拒絕,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多謝。”
謝云瀾的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轉身往寺外走。玄色的身影穿過滿地銀杏葉,像一滴墨暈在宣紙上,漸漸遠去。
沈令妤握著那串佛珠站在原地,直到畫春提醒才回過神。指尖摩挲著佛珠的串繩,觸感有些特別,既不是絲線也不是棉線,倒像是某種植物纖維,滑滑的帶著韌勁。
“這繩子看著怪特別的。”畫春湊過來看了看,“摸著手感真好,而且好像沒看到蚊蟲落在上面。”
防蚊蟲?沈令妤的心猛地一跳。她忽然想起前世的夏日,自己總愛招蚊蟲,手臂上常被叮得滿是紅點,謝云瀾曾在一次宴會上“無意”中將一把驅蚊的香草折扇塞給她,當時她只當是巧合……
指尖的佛珠仿佛突然有了溫度,燙得她心口發顫。他連這種小事都記得。
回到沈府時,沈敬之正在書房看奏折。見她進來,放下朱筆,目光在她鬢邊的素銀釵上頓了頓:“去萬安寺了?”
“是,給長明燈添了些燈油。”沈令妤將那串沉香佛珠悄悄塞進袖中,“爹找我有事?”
沈敬之示意她坐下,管家連忙奉上茶。他看著女兒,眼神里帶著幾分復雜:“昨日早朝,柳侍郎被革職查辦了,淑妃在陛下面前哭了整整一個時辰,說要查是誰在背后算計她弟弟。”
“身正不怕影子斜。”沈令妤捧著茶盞,指尖有些發涼,“柳侍郎貪墨河工款是事實,與旁人無關。”
“話是這么說,可在旁人看來,柳侍郎倒臺,最受益的就是我們沈家。”沈敬之嘆了口氣,指尖在案上輕輕敲擊,“尤其是蕭徹,在朝上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
沈令妤沉默了。她知道父親的擔憂。朝堂之上,從沒有“與己無關”的事,柳侍郎倒臺,沈家必然會被推到風口浪尖。
“爹是擔心……蕭徹會報復?”
“報復是肯定的。”沈敬之的目光銳利起來,“他現在被陛下禁足,手里沒什么實權,掀不起大浪。但你要記住,與皇子周旋,務必謹慎再謹慎,切莫真成了眾矢之的。”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沉重:“尤其是定北侯府那邊,最近往來太密,已經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了。”
沈令妤的心猛地一沉。父親果然察覺到了。她低頭看著茶盞里的漣漪,忽然有了主意:“爹說得是,女兒記下了。其實女兒最近也在想,總不能一直閑散度日,想去賬房學學管家理事。”
沈敬之愣住了:“你想學這個?”
“是啊。”沈令妤抬起頭,目光誠懇,“女兒已經及笄,遲早要嫁人持家。趁現在有空,多學學總沒壞處。而且……”
她頓了頓,聲音放低,“女兒也想幫爹分擔些,至少府里的賬目能理清楚,免得被下人糊弄。”
這話倒是合情合理。沈敬之看著女兒認真的側臉,想起她近日處理河工賬冊時的細致,心里的疑慮漸漸消散:“也好。就讓林管家帶你,從府里的日常開銷學起。”
“謝謝爹!”沈令妤的眼底亮了起來,心里卻松了口氣。她要的不是學管家理事,而是借著查賬的由頭,接觸更多沈家的核心事務——尤其是那些可能被蕭徹利用的陳年舊賬。
從書房出來時,畫春正拿著件披風等在門口:“小姐,外面風大。”
沈令妤接過披風披上,指尖觸到袖中那串佛珠,忽然想起謝云瀾在萬安寺的樣子。他站在銀杏樹下,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他身上,明明是溫暖的畫面,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孤寂。
“畫春,”她忽然停下腳步,“去查查定北侯謝淵的案子,越詳細越好。”
畫春愣了一下,還是應聲去了。沈令妤望著定北侯府的方向,心里清楚,要想真正與謝云瀾并肩,光知道彼此是重生的還不夠,她得知道他背負著怎樣的過往,又在謀劃著什么。
接下來的幾日,沈令妤便跟著林管家學理賬。林管家是沈家的老人,對府里的賬目了如指掌,從日常采買的油鹽醬醋,到田莊商鋪的收租,都講解得細致入微。
沈令妤學得認真,時常拿著賬冊研究到深夜。畫春看著她燈下的身影,忍不住打趣:“小姐現在倒像個小管家了,連廚房買了多少斤白菜都要算三遍。”
沈令妤卻沒笑,指尖點在賬冊上的一個名字上:“這個王記布莊,去年冬天供應了二十匹綢緞,價格比市價高出兩成。”
林管家湊過來看了看,解釋道:“這王記布莊是淑妃娘娘的遠房親戚開的,去年冬天陛下賞了咱們府不少綢緞,夫人想著都是親戚,就從他家買了。”
沈令妤的眸色沉了沉。又是淑妃的人。她將這個名字記在紙上,心里暗暗記下——這些看似不起眼的賬目,說不定就是日后的隱患。
傍晚學完賬,沈令妤帶著賬冊回房,剛走到回廊就看到蘇輕晚提著食盒走來,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阿妤,猜猜我給你帶了什么?”
“除了城南的桂花糕,還能有什么?”沈令妤笑著讓她進屋。
蘇輕晚打開食盒,里面果然是桂花糕,還有一小罐蜂蜜:“我爹說,柳侍郎招供了,不僅貪墨河工款,還把劣質石灰換給了沈家負責的堤壩段,想讓我們背黑鍋。幸好被你及時發現,不然……”
“不然沈家現在已經成了眾矢之的。”沈令妤接過桂花糕,卻沒什么胃口,“蕭徹這步棋,真是夠毒的。”
“可不是嘛。”蘇輕晚拿起一塊桂花糕塞進嘴里,“不過我爹說,陛下好像也察覺到不對勁了,最近總找老臣打聽三年前的河工案,估計是想重新徹查。”
沈令妤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
“當然是真的。”蘇輕晚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我爹還說,定北侯府也在查這個案子,謝世子好像找到了當年負責運石灰的腳夫。”
沈令妤的心猛地一跳。謝云瀾果然也在查。她想起那串沉香佛珠,想起他說“為故人祈福”,忽然明白他要翻的,恐怕不只是定北侯的冤案,還有三年前的河工案——這兩件事,或許本就息息相關。
送走蘇輕晚后,沈令妤拿出那串沉香佛珠,借著燭光仔細打量。串繩果然不是普通的線,摸起來滑滑的,還帶著淡淡的草藥味。
指尖摩挲著溫潤的木珠,沈令妤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原來那些看似不經意的關懷,都是他刻意為之。
“小姐,該歇息了。”畫春走進來,見她對著佛珠發呆,忍不住道,“這佛珠看著真好看,戴著也顯氣質。”
沈令妤將佛珠戴在腕上,大小正好合適。她走到窗前,看著月光下的玉蘭樹,忽然想起謝云瀾在萬安寺的樣子。
“畫春,”她輕聲道,“明天替我備些東西,我想去看看定北侯的墓。”
畫春愣了一下,還是應聲去了。沈令妤看著腕上的佛珠,心里清楚,她和謝云瀾之間,已經不僅僅是共享秘密的同盟。那些藏在細節里的關懷,那些跨越生死的守護,正在悄然改變著什么。
而她,似乎并不排斥這種改變。
次日清晨,沈令妤帶著祭品來到定北侯的墓前。墓碑孤零零地立在山坳里,上面長滿了青苔,顯然很久沒人打理了。她蹲下身,仔細地擦拭著墓碑上的塵土,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定北侯大人,”她輕聲道,“我知道您是被冤枉的。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還您一個清白。”
風穿過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回應她的話。沈令妤將祭品擺在墓前,點燃了三炷香,看著裊裊升起的青煙,心里忽然有種莫名的平靜。
她知道,前路依舊充滿荊棘。蕭徹不會善罷甘休,淑妃也不會坐以待斃,還有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敵人,隨時可能跳出來。
但她不怕。
因為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有家人,有朋友,還有一個愿意與她并肩同行的人。
離開墓地時,沈令妤的腕上,那串沉香佛珠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仿佛在默默守護著什么。她知道,這只是開始,而她,已經做好了準備。
回到沈府時,沈敬之正在書房等她。見她回來,放下手中的奏折,目光在她腕上的佛珠頓了頓,眉頭微微皺起:“這佛珠是哪里來的?”
沈令妤的心猛地一跳,連忙道:“是萬安寺求來的,說是能保平安。”
沈敬之沒有再多問,只是淡淡地說:“以后少去那些地方,專心學好管家理事。”
“女兒知道了。”沈令妤低下頭,心里卻明白,父親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夜色漸深,沈令妤坐在燈下,看著手中的賬冊,眼神變得無比堅定。她知道,一場新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但這一次,她有足夠的信心,贏得這場較量。
而遠處的定北侯府里,謝云瀾正站在窗前,看著沈府的方向,手里拿著一張紙條,上面是他派人查到的消息——沈令妤今日去了定北侯的墓前。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眼底卻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他知道,她正在一步步靠近真相,靠近他。
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等她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