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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秋分過后,京城的風里便摻了涼意。

沈令妤坐在窗前核對賬冊時,一片金黃的菊瓣被風卷著落在攤開的紙頁上,恰好遮住“河工款”三個字。畫春捧著個紅漆托盤走進來,托盤里放著張灑金帖子,邊角燙著精致的菊紋。

“小姐,定北侯府的帖子?!碑嫶簩⑼斜P遞到案上,語氣帶著幾分猶豫,“謝世子說,城外菊花開得正好,邀您去西郊的菊園賞菊,還說……帶了些關于河工圖紙的舊物,或許您會感興趣?!?

沈令妤捏著賬冊的手指猛地收緊,宣紙被掐出幾道深深的褶皺。河工圖紙?謝云瀾竟連這個都備下了。

她拿起帖子,指尖撫過燙金的菊紋。謝云瀾的字跡清雋,“賞菊”二字寫得舒展灑脫,仿佛真的只是一場尋常邀約。可末尾那句“河工舊物”的批注,卻像枚細針,精準地刺中了她最緊繃的那根神經。

“小姐要去嗎?”畫春見她盯著帖子出神,忍不住追問,“前幾日老爺還說,讓您少與定北侯府往來,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我知道?!鄙蛄铈⑻臃旁诎干?,目光落在窗外。庭院角落的幾株秋菊開得正盛,金黃的花瓣在風中微微顫動,像極了前世刑場上濺落的火星。

去,意味著可能落入蕭徹的圈套——他巴不得抓到她與謝云瀾私會的證據;不去,又會錯過查清河工案的關鍵線索。那份被動過手腳的河工圖紙,正是前世沈家被冠上“通敵”罪名的直接導火索。

“去備件煙霞色的褙子?!鄙蛄铈ズ鋈婚_口,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有些意外,她轉身往內室走,“讓秦隊長帶十個護衛,在菊園外的蘆葦蕩候著,不必近前?!?

畫春愣住了:“小姐真要去?”

“去?!鄙蛄铈ネ爝吢舆^的雁群,“他既敢遞帖,我便沒有不去的道理。讓秦隊長帶些人手,在菊園外候著,不必近前?!?

有些險,必須冒。有些債,必須親手討。

次日清晨,沈令妤乘著青篷馬車往西郊去。車輪碾過結著薄霜的官道,發出吱呀的聲響。車簾被風掀起一角,能看到沿途的田野里堆滿了金黃的麥垛,幾只麻雀落在上面啄食,被馬車驚得撲棱棱飛起。

“小姐,前面就是菊園了?!碑嫶褐钢h處那片被竹籬圍起來的園子,竹籬上爬滿了紫色的野菊,籬內的“綠云”“胭脂點雪”開得正酣,五彩斑斕的花影里,一座臨水的水榭若隱若現,檐角的銅鈴被風拂得叮當響,像誰在低聲說話。

沈令妤的心跳驟然加快。她理了理袖口,將那串沉香佛珠藏進腕間的玉鐲里,謝云瀾說這珠子是萬安寺高僧開過光的,能擋災。此刻珠子被體溫焐得溫熱,倒真生出幾分安心。

走進菊園時,謝云瀾正站在水榭的廊下臨帖。

石青色長衫的袖口挽著,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手里的狼毫在灑金宣上走得極穩,寫的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案上的白瓷碟里擺著新摘的“墨玉麒麟”,紫黑的花瓣沾著晨露,在陽光下泛著綢緞般的光澤。

“沈小姐來了?!彼畔鹿P,轉身時衣擺掃過硯臺,濺起的墨滴落在素白的宣紙上,暈開個小小的黑點。

“世子久等了。”沈令妤屈膝行禮,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過水榭內的陳設。紫檀木案上擺著個長條形的錦盒,錦盒上繡著纏枝蓮紋,邊角磨得發亮,一看便知是常用來裝卷軸的。

謝云瀾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著側身讓她進屋:“外面風涼,進來談吧。我讓人備了些菊花茶,加了冰糖,嘗嘗?”

水榭里暖意融融,燃著銀絲炭,暖意混著淡淡的菊香漫過來,墻上掛著幾幅菊譜,其中一幅“墨玉麒麟”的落款,正是謝云瀾的筆跡。

沈令妤剛坐下,就見謝云瀾從案上拿起那個錦盒,推到她面前:“沈小姐要的東西,在這里?!?

她的指尖觸到錦盒的剎那,仿佛有電流竄過。打開一看,里面是卷泛黃的圖紙,邊角磨損得厲害,還沾著些褐色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跡。圖紙上繪制的淮河堤壩詳圖,線條已經有些模糊,卻能清晰地看到泄洪口的位置——比現行圖紙往南移了整整三丈,旁邊用朱筆批著“此處地質疏松,需加筑三合土三尺”。

“這是……”沈令妤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家父當年督查河工時留的副本。”謝云瀾的指尖點在泄洪口,“沈小姐覺得,與官府存檔的圖紙,有不同嗎?”

沈令妤湊近細看,圖紙上的泄洪口正對著一片堅硬的巖層,而她前日在父親書房看到的官方圖紙,泄洪口卻挪到了松軟的沙土地帶。三年前堤壩潰決的位置,恰是這里。

“許是……我記錯了?!彼瓜卵劢?,掩去眸底的驚濤駭浪,指尖卻悄悄攥緊了袖口的佛珠。

謝云瀾沒拆穿她的掩飾,只是拿起茶盞,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家父臨終前說,這圖紙被人動過手腳。泄洪口差之毫厘,便會謬以千里?!彼а弁^來,目光像深潭,“沈小姐覺得,誰有本事篡改朝廷的河工圖?”

沈令妤的心跳驟然加速。他這是在逼她站隊。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菊花茶的清甜混著炭火的暖意滑入喉嚨,卻壓不住心底的寒意:“世子說笑了,朝廷圖紙何等嚴謹,怎會有人敢動?許是定北侯記錯了。”

謝云瀾沒有拆穿她的偽裝,只是拿起案上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或許吧。只是家父臨終前曾說,當年的河工圖紙被人動過手腳,尤其是泄洪口的位置,稍有差池便會釀成大禍。”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幾分探究:“沈小姐覺得,誰會有本事篡改朝廷的河工圖?”

沈令妤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這是在逼她表態。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菊花茶的清甜混著炭火的暖意滑入喉嚨,卻壓不住心底的寒意:“世子說笑了,朝廷的圖紙何等重要,誰敢擅自篡改?許是定北侯記錯了?!?

謝云瀾笑了笑,沒再追問,只是將圖紙重新卷好,放回錦盒:“或許吧。這圖紙便留給沈小姐,若是哪天看明白了,我們再談?!?

沈令妤接過錦盒,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捧著千斤重擔。她知道,這份圖紙就是打開真相的鑰匙,可鑰匙背后藏著的,或許是更鋒利的刀。

兩人沉默地喝著茶,水榭外的風卷著菊香飄進來,帶著清冽的氣息。謝云瀾忽然指著窗外的一株墨菊:“那是‘墨玉麒麟’,極少見的品種,沈小姐覺得如何?”

沈令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那株菊花的花瓣紫黑如墨,在陽光下泛著綢緞般的光澤,確是珍品。她想起前世,謝云瀾也曾送過她一盆墨菊,卻被她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只因為蕭徹說“定北侯府的東西,沾不得”。

“很好。”她輕聲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

“這花極難養,要在寒露后移到暖房,不然過不了冬?!敝x云瀾說著。

“是么……”沈令妤笑了笑,只是笑的很勉強。

謝云瀾看著她的側臉,忽然從袖中取出個小巧的錦囊:“這個給你?!?

錦囊里是些曬干的菊花,香氣清幽。沈令妤捏了捏,感覺里面還有硬物,打開一看,竟是枚菊花形狀的銀簪,簪頭鑲嵌著顆小小的黑曜石,正是“墨玉麒麟”的模樣。

“前幾日在古玩店看到的,覺得配沈小姐正好。”謝云瀾的語氣平淡,仿佛只是送件尋常物件。

沈令妤的指尖觸到冰涼的銀簪,忽然想起腕間的佛珠。他總是這樣,用最隨意的態度,做著最貼心的事。

她想拒絕,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多謝世子?!?

謝云瀾的嘴角揚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像被風吹皺的湖面,漾起細碎的漣漪。

兩人又說了些關于菊花的閑話,沈令妤見日頭漸高,便起身告辭。謝云瀾送她到竹籬邊,忽然低聲道:“東側的蘆葦蕩有條小路,走那邊?!彼哪抗鈷哌^籬外的幾株垂柳,柳蔭里隱約藏著黑衣人影,“蕭徹的人在盯著?!?

沈令妤的心猛地一沉,點了點頭,接過畫春遞來的披風,快步往東側走去。繞過一片茂密的蘆葦蕩時,果然看到幾個黑衣人影在竹籬外徘徊,腰間隱約露出五皇子府的令牌。

回到馬車上,沈令妤才發現手心全是冷汗,攤開掌心,那枚墨菊簪的棱角硌出了淺淺的紅痕。

她打開那個裝著圖紙的錦盒,指尖撫過泛黃的紙頁,忽然明白謝云瀾的用意——他不僅給了她證據,還不動聲色地護了她周全。

而此刻的五皇子府里,蕭徹正將一個茶盞狠狠摔在地上。青瓷碎片濺了滿地,其中一片劃破了他的手背,滲出血珠,他卻渾然不覺。

“廢物!一群廢物!”他指著跪在地上的親信怒吼,“讓你們盯著沈令妤,竟讓她和謝云瀾在水榭里待了一個時辰!還收了他的東西!本王養你們有什么用!”

親信趴在地上瑟瑟發抖:“殿下息怒!屬下親眼見謝云瀾給了沈小姐一個錦盒,還送了支銀簪,兩人對著圖紙說了許久……”

“圖紙?”蕭徹的眼睛紅得像要滴血,他死死攥著拳,指節泛白如紙,“好啊,沈令妤,好得很!這是把我當傻子耍!”

他原以為沈令妤只是在利用謝云瀾,沒想到兩人竟真的暗通款曲。看來是他太縱容他們了。

他轉身走到窗前,看著庭院里被風吹落的殘菊,眼底閃過瘋狂的殺意,“去,把柳侍郎的供詞整理好,明日一早呈給陛下?!笔拸氐穆曇衾涞孟癖拔乙尡菹驴纯?,沈敬之是如何勾結定北侯府,篡改河工圖紙,意圖危害朝廷的!”

親信愣了一下:“可是殿下,柳侍郎的供詞……”

“讓你去你就去!”蕭徹厲聲打斷他,眼底閃過瘋狂的殺意,“就算沒有供詞,也要造出供詞來!我要讓沈家,還有定北侯府,一起完蛋!”

親信不敢再多言,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蕭徹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飄落的枯葉和墻角的殘菊,嘴角勾起一抹陰鷙的笑意。

沈令妤,謝云瀾,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而沈府的書房里,沈令妤正將那份河工圖紙攤在父親面前。沈敬之越看臉色越沉,指尖在“泄洪口”的位置重重一敲:“果然被動過手腳!這位置若是按圖紙施工,一旦遇上洪水,整個淮河下游都會被淹!”

“爹,這會不會就是三年前堤壩潰決的原因?”沈令妤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沈敬之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很有可能。只是……這圖紙是誰改的?又為何要改?”

“女兒不知道?!鄙蛄铈u了搖頭,目光卻落在父親案上的一份奏折上,那是關于明年河工撥款的申請,“但女兒覺得,我們必須查清楚。否則,遲早還會出事?!?

沈敬之沉默良久,才緩緩道:“查是要查,但不能急。蕭徹正等著抓我們的把柄?!彼粗畠?,忽然嘆了口氣,“你想學管家理事,爹不反對。但這河工案水深,不是你能蹚的?!?

“女兒明白?!鄙蛄铈ゴ瓜卵劢蓿芭畠褐皇窍霂偷纯促~,別再讓人在采買上動手腳。”

沈敬之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只是重新拿起那份圖紙,眉頭皺得更緊了。

沈令妤退出書房時,夜色已經漫過庭院。她走到廊下,看著那株墨菊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光,腕間的沉香佛珠忽然變得溫熱。

遠處的定北侯府,謝云瀾正將一幅剛畫好的墨菊圖收起。畫軸上題著行小字:“霜重菊猶艷,同心不畏寒?!彼蚋姆较?,指尖撫過冰冷的硯臺,眸色深沉如夜。

這場仗,才剛剛開始。而他,會陪她一起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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